钟续吃了一惊,“莫非葬的是邪祟?”
白若一说:“并非,箱子里是骨灰。”
众人吃惊:“骨灰?”
真是奇怪,一般村民去世之后,停尸七日,历经初丧、设奠立帷堂、讣告、为位为铭、吊丧赠禭后入殓,而后抬棺土葬,没有谁会愿意被火化成骨灰,又不是和尚。
你若是告诉谁,你死后要火化,他定当认为你是在骂他死无全尸。
叶上珠是个小姑娘见不得这般伤感的事情,哀婉叹息一声道:“若非不得已,家属也决计不会让家人死后只剩一柸骨函吧。”
苏夜觉得叶上珠目光灼灼地看得自己有些心慌,兀自拉了一把钟续挡在自己身前,漫不经心地朝白若一嘻嘻一笑,“师尊,我们往里面走走看吧。”
白若一颔首,几人正欲走进村中,那走在丧葬队伍最后的一个青年拉住了苏夜的袖子。那青年抬头,相貌清俊却面苍如死尸,眼下淡淡淤青泛着黑气,眼里半分生人气息都没有。
力竭声衰道:“你们外乡人,别在此逗留了,赶紧离开。”一说完这话他直愣愣地松了手,再也不看他们,垂着头跟着丧葬队伍走了。
苏夜嘀咕:“这个人有古怪。”
石羽涅道:“仙尊,我们还……进去吗?”
白若一道:“确实颇为古怪,进去看看吧,你们跟好了不要走散。”
他们从村口往里走,渐渐看到一片盛放的桃花林,生长在溪水的两岸,长达几百步,中间没有别的树,花草鲜嫩美丽,落花纷纷的散在地上,路面上还零星有些黄白的纸钱,画面颇为诡异。继续往里走,到了林子尽头,一片平坦宽广的土地,一排排整齐的房舍,田地肥沃,池沼边上桑梓挺拔,煞是好看,俨然是一处世外桃源。
野间阡陌交错,鸡鸭彘犬悠然自得,人们在田野里来来往往耕种劳作,奇怪的是太过安静了,人与人之间没有攀谈,动物也都没有吱声的。
苏夜觉着奇怪,笑道:“这些鸡鸭该不会都是哑巴吧?咱们来了个哑巴村?”见没人离他,他拍了拍石羽涅的肩,笑嘻嘻道:“反正这些鸡啊鸭啊的又不会喊救命,不如咱们抓一两只烤着吃?”
从昨夜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实在有些饿了。
石羽涅是个正经仙门出生的贵公子,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有些惶恐地连连摆手,“不了吧,这多不好啊……”
钟续鼻腔出声,没好气道:“鸡鸣狗盗,果真是——”
苏夜连忙接话:“市井腌臜地养出来的小混蛋是吧?我说大表哥,你这话说了这么多年了不腻吗?下次换个说词呗。”
钟续冷哼一声,没理他,不想在白若一面前失态,他是顶顶尊重这位不世出的神祇仙尊的。
他们到处走着,逛着,看着,却没有人理会,仿佛就是没看见这几个人一般,苏夜招了个准备下田的汉子问:“敢问大哥,此处可是华山畿?”
那汉子连连摆手称:“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去问村长,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刚刚吃完早饭了,还要下田,然后回去吃中饭,吃完中饭我就下田插秧,然后就回去吃晚饭,吃完了天快黑了就该睡觉了。”他自言自语道了一大堆,神情木讷却充斥着诡异的笑容。
那汉子说完话就挣开了苏夜,笑吟吟地下了地。
苏夜愣住了,觉着寒气深深,缩了缩脖子,“师尊啊,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很奇怪啊。”
白若一没理他,暗忖片刻说:“走吧,去村长家看看。”
他们又问了个人,还是同刚刚那汉子一般反应,将自己一天该做的事情从头至尾自言自语罗列了一番,但好歹问出了村长家在何处。
村长是个年迈的老者,家同其他村民住的房子差不太多,就是院子稍微大一些,多了几间房屋。村长不同于其他村民,对他们非常热情,很爽快地就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说要设酒杀鸡做饭来款待他们。
石羽涅听闻慌忙道:“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只是来打听些事情的。”
那村长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面容上笑嘻嘻的,自顾自地在院子里逮鸡,那鸡也奇怪,不躲不避,任由村长抓了隔脖放血。
村长一边忙活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今日家中有贵客,一行五人来我村,村中羞涩无珍馐,只得尽力招待之。南居早已收拾妥,床褥被罩皆换新,烹羊宰牛皆没有,只得杀鸡来待客,绵延桃林酿作酒,大梦三生醉中求……”
“…………”
村长反反复复唱了好几遍,这时候,苏夜他们才确认这村长恐怕也和那些村民一样,每个人都做着自己每天的本分工作,而此刻村长的工作就是招待客人。
苏夜靠近了白若一几步:“师尊,你有没有觉得……整个村都好古怪。”
村长露着笑嘻嘻的面容,举着手中的杀牛刀一点点宰割着默不作声的鸡……
作者有话要说:
苏夜:我猜这个村长要请我们喝酒,师尊酒量好像不太行,太好了!
白若一:???
苏夜:村长家客房好像不多呀,我们这么多人,我得跟师尊挤挤吧?真难过!
白若一:!!!!
村长:恰饭吗?你们恰饭我磕糖!
钟续:!!一把年纪,为老不尊!
苏夜:这里年纪最大的……O_o你是在说师尊???!!
白若一扶额:怀念他的小竹枝
第18章 师尊吃肉
不多时,村长就烹制好了一桌菜肴,叶上珠探入灵气试了试菜肴,便道:“没问题,可以吃。”
她如此说,苏夜便放心了,其余人也等着白若一发话,白若一点头应允,几人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便大快朵颐。
这里唯有白若一和苏夜知道叶上珠的身份,她探查之后确实可以确认食物没有问题,若是食物里有药物一定会被身为妖身的叶上珠察觉。
白若一的修为高深,早已辟谷,是不需食用凡间食物的,他就默默看着几个人吃着饭,安安静静坐着,看起来像一尊玉雕神像,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
苏夜默默夹了一块鸡小胸递到白若一面前的碗里,笑嘻嘻道:“师尊也尝尝吧,这鸡肉新鲜,红烧的,很入味。”
白若一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苏夜凑过去将鸡肉夹起来递到白若一嘴边,白若一猝不及防往后退了退身子。
苏夜耍赖道:“师尊就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在苏夜眼中,白若一太缥缈虚无了,遥不可及,身上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好似随时都会立地成佛,飘然去仙,他想把这个快要飞走的神祇往下拽拽。
白若一面色冷凝,瞪他一眼,“放下。”
怕惹怒了这尊神像,苏夜撇了撇嘴,只好悻悻然放下那块鸡肉,抬眼一看钟续正用那种“你快完蛋了”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瞅着他。
白若一动了,突然抬手……
钟续乐了,要揍苏夜?
他轻拂衣袖,手握住了筷子,兴许是太久没吃过人间的饭菜了,他握筷子的姿势有些别扭,但还是准确地夹起了那块鸡肉,放进口中,嚼了起来。
钟续:“………………”
四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辰巳仙尊。
白若一有所察觉,抬头蹙眉看着几人,见那村长突然端着酒壶迈入门槛,便低声道:“那酒不要喝。”却被村长热情的呼声盖过。
“客人远道来,入我寒舍中,无以招待卿,唯有桃花酿。各位客人尝尝老朽酿的桃花酿吧。”
石羽涅倏然兴奋道:“桃花酿!”那是他最爱喝的一种酒,酒不烈,有着一股淡淡桃花香,他与苏夜第一次在茶肆中碰面的时候喝的就是这桃花酿。
由于适才他坐的位置在白若一正对面,说的话他也没听清,待要再问便闻村长酒香而至,兴奋地捧起一坛咕咚咕咚饮了下去,众人都来不及阻止。
村长热情道:“各位也尝尝?老朽酿的这酒在尘世外可喝不着。”说着给旁边的钟续满上了一碗。
钟续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胜酒力,多谢好意,还是免了吧。”
这会儿功夫,叶上珠也检查完酒了,对着白若一和苏夜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问题。
但由于白若一刚刚提醒过不要喝酒,苏夜以为白若一不胜酒力怕喝醉了误事,便附耳问:“师尊的酒量……咳,还是别喝了。”
想起拜师大典的那夜,师尊醉地不省人事,噩梦频频,他还抱着师尊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被罚了……思及此,有些尴尬,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恍惚如调戏一般,忙清清嗓子含糊过去。
偷摸着看了一眼白若一,面色如常。
白若一说不上这酒有什么古怪,只是本能觉得喝了不妥,兴许是自己不胜酒力才对杯中之物心有介怀吧,况且叶上珠验查过,并无不妥。
想起正事,便问那村长,“今日村口遇见丧葬仪队,到底是哪家人?怎会一次葬下十几口人。”
白若一这么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今日村口遇见的丧葬队抬的箱子绵延百步,确实至少有十几坛……骨灰。一次性死了十几个人,这家怕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何况这村子里人烟稀少,有些村民全家加起来都不足十人。
本以为村长只会一些套话,怕都是固定好了的措辞,却没想到那村长就着一口旱烟,低叹了一声,娓娓道来:“那是商家人,十多年前就离开了村子,说是要出去经商,后来在金陵做布庄生意,越做越大……”
苏夜低低疑惑一声:“布庄生意?也在金陵?”
村子接着道:“本来他们在外面的日子过得好了,是不会再回村里了。”村长突然哈哈笑了几声,拔了口旱烟兴奋道:“现在好呀!他们在外面漂泊了那么多年,总算是叶落归根了!”
叶上珠悄悄凑近钟续耳语:“这人好奇怪,怎的人死了还这么兴奋。”
钟续:“谁知道呢,这里到处都很奇怪,你……你别,别离开我太远,注意安全。”
他们没有注意到,外边原本艳阳高照的晴天霎时间被乌云笼罩,太阳只剩下一圈暗淡的光晕,朝门口望去,外面暗了不少。
白若一起身朝门口走去,苏夜便跟了上去,见天色瞬间晦暗,大风不知何时已至,刮地园中桃树花瓣凄凄飘零,树木呜呜作响。
白若一眼神冷冽,蹙眉道:“……夜妖。”
苏夜:“夜妖是什么?”
“夜妖者,云风并起而杳冥,故与常风同象也。”
“师尊,你知道的,我听不懂……”
“…………”
“夜妖,见此妖,阴阳相颠,祸乱必出。”石羽涅道:“《上古神卷》上记载过。”
苏夜吐舌,果然这名门仙派的少主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和他这等目不识丁之人不一样。
门外狂风大作,晦涩不明,村长一边喃喃着:“关门关门,明天就好了。”伸手准备去阖上大门。
“等等,外面好像有个人。”石羽涅定睛一看,外面有个衣衫褴褛,被风沙刮地袖掩口面的男人艰难前行着,目的地好像就是这村长家的院子。
“哎呦!是小陆啊!”村长高呼道:“小陆,这里,快过来。”
那男子艰难地蹒跚前行,好一会儿才走了进来,村长关了门,隔绝了外面的狂风,依旧能听到呜呜作响,声似厉鬼咆哮,悚人的紧。
“方阿公,我今日已经避开那里了,可,可是……”青年男子捧着村长给他的热茶颤抖道。
苏夜认了出来,这男子就是今天早上在村口遇见的那个送葬之人。
村长叹了口气,“又没送成是不是?”
青年男子匍匐在村长膝盖上,哭得泣不成声:“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石羽涅是个心软的人,便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有何难言之隐,或许我们能帮帮你。”言毕,看了一眼白若一。
白若一颔首:“不妨说说看。”
村长又拔了一口旱烟,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如梦似幻,往事娓娓道来。
这青年人名叫商陆,就是那十多年前搬出村去经商的商家人,前些日子家里横遭变故,从父母到家仆,连带着十几口人一夜毙命,除了商陆。商家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当,也算得上是富裕,便请了风水先生勘了块墓地,想着直接在金陵下葬,入土为安才是。
就是在下葬路上,狂风大作,送葬队伍寸步难行,不多时,狂风就掀翻了棺材,按理说棺材是不能落地的,落了地这魂魄就送不走了,将来指不定会不会作恶。
迫于邻里压力,商陆不得不火化了家人,想着叶落归根他们应该就睡得安稳了吧?可谁曾料到他连连送葬三次,次次失败,每次都会遇上狂风,寸步难行。
苏夜问商陆:“你先前说,‘避开了那里’,那是哪里?”
村长眯了眯眼,沉道:“他说的是,茶茶家。”
商陆这时也平舒了情绪,抹去眼角的泪痕,眸子里没有光,整个人灰败颓丧,声音幽沉:“你们是李亥请来的仙君吧?我听闻了此事,原本想着若我今天能送葬成功便不麻烦诸位了,可是没想到……若各位仙君能解决此事,让我家人入土为安,我于人世便无所求了。”
原来十几年前,幼年的商陆与村民收养的孤女霓茶青梅竹马,相伴长大。直到商家要去金陵经商,带走了商陆,两人才被迫分开。但他们二人相互惦念,经常书信往来,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收不到霓茶的书信……
村长说:“茶茶是孤女,被村里的人你一顿我一顿地喂着,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前两年有个富商来我们村救济派粮,正好碰见那丫头在织布刺绣,说是她手艺好便要收为义女,带回去当千金。这本来就是好事,我们也没有阻拦,心想着这丫头心灵手巧,给富商当千金总好过留在这里蹉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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