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地开口道:“……是先生吗?”
来人的手依旧捂着他的眼睛,将他扶出了密室,然后拿出一条布帛,轻轻盖住他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扶着上官裴落座,将准备好的一碗米粥递给他。
芳华缓缓开口道:“在密室待了七日,出来后眼睛不能直接看光,否则会失明。”
声音淡泊,没什么情绪。可上官裴却兴奋不已,没错,是他先生的声音!
先生终于放他出来了!
上官裴捧着手中温热的米粥,兴奋不已,不用下口,他一闻气味就知道是先生亲手煮的,粥里放了梨花花瓣,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同先生身上的气味很像!
芳华平时不怎么下厨,偶有几次都是丹殊吵着要吃他做的粥,他才宠溺地说好,撩起袖子,揭开锅盖。皓如玉髓的小臂被人间烟火缭地有些渺远,拿着锅铲的手都好看极了。
那一次,上官裴有幸分到了一碗芳华煮的粥,毕生难忘,他不舍得喝完,留了一半。
丹殊疑惑,问了句:“怎么不喝完?喝饱了啊?”
上官裴说:“先生煮的粥,我舍不得一次喝完,剩下的,我想留到明天喝。”
一直被芳华宠溺的丹殊,根本体会不了上官裴的心情。
而此刻,先生亲自为他洗手作羹汤,他自然开心不已,也不知是心情驱使,还是实在太饿,他连连喝下了好几碗,喝到后来实在撑不下了。
上官裴几乎完全忘记了,被芳华关在密室整整七日的事情。他开心地拽着芳华的袖子,努力学着丹殊的模样,想去撒娇,可毕竟学不像,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他喉结滚动,犹豫着开口:“先生,我明日还想喝您煮的粥。”
芳华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让上官裴以为自己说的话,没被听见,刚准备再说一遍,芳华却抬起手,轻缓而决绝地拨开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上官裴猛地一怔,他此刻看不见什么,生怕先生突然不见。
于是他又扑上前去,一捞,捞了个空,他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趴在地上。
上官裴急得连连喊着:“先生!先生!”
他想扯开眸上束缚着视线的布帛,即使瞎了,他也不怕,他最怕先生突然不见!
还没来得及等到光亮钻进瞳孔,熟悉的手再次覆在他的眼睫上,触感温热,伴着淡淡梨花香。
上官裴很兴奋,双手紧紧攥着芳华,说话间还隐隐带了些哭腔,“先生,你别不理我,我明日不喝粥就是了。”
芳华叹了口气,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淡淡道了句:“跟我来。”
上官裴点头,他很听话,只要握着先生的手,只要先生别不要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上官裴眼上覆着布帛,看不见,任由先生带着他走了好些路。
这一路不是山野小路,就是林中小道,上官裴虽暂时看不见,可从脚下的触感和周围环境看来,很确定没有经过市集和官道。
这是要去哪儿?
他虽然疑惑,却不敢多问。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下了,上官裴感觉耳畔刮的风有些疾。
他问:“先生,我们在哪儿?”
他的先生沉默了,并没有回答他。
上官裴耳力极好,至少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在接近。
一听动静就绝对不会是什么来郊游的学子,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上官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来人说话了。
“原来是芳华先生啊,把人交给我吧,算你头功。”闻声,是个习武多年的中年人。
上官裴闻言一愣,他正想扯开布帛看清来人,却被芳华一个反手,将他两只手都束缚在身后,不得动弹。
芳华开口道:“人是我的,我为何要交给你?”
什么意思?
上官裴慌了,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仔细回想,就算刚出密室,双眸不能见光,他们都已经走了至少一个时辰了,早该不需要这布帛了,为何……
越想越觉得恐慌。
上官裴有些颤抖,“先生,你要做什么?”
他的先生并没回答他,对面的人却开口了,“做什么?小公子可真是天真啊,天澜城的上官家已被满门诛灭,只余下你这么个遗孤,自然是送你去和家人团聚了,赶得早些,他们还能在奈何桥上等你一块儿喝孟婆汤呢。”
上官裴如遭雷击,他突然猛地开始挣扎。
“你说什么屁话?!你胡说!胡说八道!不可能的!”
中年武将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去黄泉路上问问不就知道了。”他说完又对芳华说,“芳华先生,我城敬你是殊公子的师尊,不愿与你动手,速速闪开吧。”
而后武将喊了声:“弓箭手准备!”
耳边是整齐划一的搭箭上弦声,上官裴从疯魔中回过神,他失了反应,不知如何是好。
身边的人依旧散着淡淡的梨花香,他不能连累先生。
上官裴眼泪浸透了布帛,“先生,你快走开,你走开,不关你的事情。”
芳华伸手揽过他的肩,一只手扣着他的后颈,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畔,灼热的气息熏得他耳膜嗡鸣。
芳华说:“活下去,别回芙蓉城了,也别回天澜。”
说罢,芳华猛地用力推去。
上官裴背后一空,直直跌落山崖,疾风将眼前的布帛卷飞,没了踪影。
他眼里最后一幕,便是一袭月白长袍的芳华站在崖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看着他跌下去,看着他即将死去。
眼里连半分悲悯都没有,即使是他们相处了近八年。
八年时光,上官裴觉得自己错付了一颗心,而芳华像个木头,从未对他有过任何感情,甚至不在意他的生死。
先生甚至想杀了他……
第52章 【风起天澜】异族身
眼见着融入结界的那滴血消耗殆尽,血雾浓度也愈发淡,直到周遭事物渐渐消失。
回忆的幻境终是散了。
他们还没弄清楚,上官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嗜血残暴,就被迫回归现实。
丹殊双目通红,满眼血丝,他疾步走向上官卿,一把攥住衣襟,几乎是吼着、咆哮着。
“你哥哥就是个畜生!”
苏夜赶忙制止,“有话好说,不要迁怒他,他哥哥做的事他并不知道。”
此刻的上官卿几乎忘记了恐惧,只沉沦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浑身发抖,失神地念叨着:“不可能的,哥哥不会这样的,哥哥怎么可能……”
丹殊显然被上官卿无意识的话激怒了,他满目狰狞,嘶喊道:“怎么不可能?你哥哥不是个人!他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他伤天害理,坏事做尽,他毁了我的师尊!毁了我的师尊啊!”
丹殊眼眸微眯,黑瞳中闪烁着异样的焰火,狠狠吸了口气,没了刚才的癫狂,看起来冷静了很多,却又有些瘆人。
他转头,怪笑着对苏夜说:“你说的对,我迁怒他有什么用呢?”
“我是来救出师尊的……”
“也是来复仇的!”
丹殊瞳孔骤缩,猛地扼住上官卿的脖子,“他毁了我师尊,我就毁了他唯一的弟弟,让他也试试这滋味如何!”
上官卿挣扎不得,喉咙被扼住,憋得满脸通红,眼瞅着快断气了。
糟了!
苏夜心中暗骂一声,甚至开始后悔带丹殊来此。
妈的,这人完全失去理智了!
无论如何,不能牵连无辜之人!
“霁尘,召来!”
霁尘剑应召而出,无色神剑仅是祭出,几乎风云变色,威力不容小觑。
苏夜手持霁尘,道:“丹殊,你清醒点!”
丹殊几乎疯魔道:“等我将此事了结,悉听尊便!”
这人根本不听劝,苏夜又不可能真的去杀他。
有些恩怨,根本就分不清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有恩便有怨,有怨也是因为曾经有恩。
苏夜还没来得及动手,突然出现一个人,身形极快,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只在眼前一闪,那人便瞬间扼住丹殊的胳膊,拥有着强大的气息与恶意……
是敌非友!
那人戾气很重,丹殊凶多吉少。
苏夜手中霁尘微偏,挡了一下,解救下丹殊的胳膊,那人转身立马托住上官卿。
上官卿几乎快断气了,看见来人,哑着嗓子激动道:“哥哥!”
丹殊:“上官裴!”
上官裴身型修长,披着黛青色缎面外袍,肤色苍白,双眼透着阴鸷狡黠,那长相,同芳华的回忆幻境中一模一样,可又有些区别,察觉不出。
若说回忆幻境中的上官裴满目仇恨,那此刻他倒是显得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就连反应,也不见得有多快,甚至可以说除了行为本能之外,意识有些迟钝。
他本能地救下上官卿后,上官卿连连喊了好几声“哥哥”,他都行为木讷,仿佛被催眠了一般。
直到看见丹殊那滴祭出去的血液,被结界释放后,少的可怜的血滴回了吊坠中,上官裴才稍稍有了一点反应。
上官裴一下就认出了那枚吊坠,也辨明了那滴殷红的血液。
他松开上官卿,眼神死死地盯着吊坠。
果然,下一瞬他便冲过去要抢。
上官裴来势迅猛,丹殊虽早有防备,还是不慎被击了一掌,即使内脏震裂、口吐鲜血,他的手依旧死死地捂着胸前的吊坠。
上官裴扯着挂绳,分毫不让,“松手!”
丹殊:“……咳……你,你休想。”
上官裴目露猩红,他拽着丹殊的胳膊,反手一拧。
丹殊痛苦地闷哼出声,眉头紧皱,那只胳膊断了,控制不住了,握不住师尊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他赶在上官裴抢夺之前,将吊坠扯下,放入口中,吞吃入腹。
上官裴起先一愣,随即面色突变,难看得要命。
看着他求而不得的模样,丹殊笑了,眼尾朱红的泪痣亮得晶莹剔透。
上官裴拽着丹殊的衣襟,狠道:“吐出来!”
“……”丹殊没有回答他,只盯着他笑。
上官裴怒火渐旺,他指节泛白,咬牙狠道:“我、让、你,吐出来!”
接着,一拳挥在丹殊腹部。
丹殊吃痛闷哼,望着这个旧时友人,既陌生又熟悉。明明长相甜蜜,非要骨子里透出这么个凶悍相貌,明明的的确确算个恶人,却又故作深情。
丹殊想笑,从起先低低浅笑,到后来笑得悲凉、笑得绝望、笑得降悯、笑出了眼泪。
都是痴人,都是疯子,都太傻了!
丹殊开口道:“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告诉我师尊在哪儿?把我的师尊还给我。”
“师尊?”
上官裴突然疑惑一声,他双目蓦然微垂,瞳孔胡乱地颤抖着,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好似隔着崇山峻岭的光阴,回溯往事一般。
但他并未回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来,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他突然想起来!
一树梨花下,红衣少年围着月白长袍的谪仙转个不停,话特别多,很聒噪。
是的!眼前这个红衣的人唤芳华“师尊”。
也就是说,他说的……是先生吗?
上官裴突然能确认了,他眼神中出现了久违的兴奋感。
他猛地捏着丹殊的肩膀,怔怔地望着丹殊,颤抖着开口道:“你一定会希望他好好活着对不对?帮帮我,把心头血给我!”
丹殊厌恶地挣脱他的手,拧眉道:“我自然希望他好好活着,你先把他还给我!”
上官裴似魔怔了一般,一直念叨着:“心头血给我,把心头血给我,帮我复活他……”
“复活?”
丹殊一愣,复活是什么意思?
丹殊迟疑良久,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同一句话,他起先只是问,后来几乎是吼。
当局者之所以迷,不过是因为沉浸在自己期望的幻想中,不愿脱离现象去看待问题,他们甚至是刻意逃避真相的。
作为旁观者的苏夜一行人,听到这里,大致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芳华的回忆,只进行到进入上官裴的梦境,而后就结束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既然上官裴提到了“复活”,能被复活的自然不会是活人。
真是讽刺,丹殊不惜吞下返还丹,逆天改命,用一生寿元换取行动如常人的几日光阴,只为了救出芳华。
可,芳华死了……
丹殊不可能接受得了。
上官裴也已经是半个疯了的人,他沉浸在妄想中,一直念叨着:“相信我,我可以的,用拜斗重生之术,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心头血给我,快把心头血给我!”
丹殊:“那不过是一个骗局!怎么可能有人会死而复生?”
他本能地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明明是理智之言,可他却觉得心头酸涩,如果师尊真的没了,那……重生术就不可以是假的!
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以!
上官裴果然疯了,他怒道:“我说可以就可以!”
他像是在茫茫黑海中,漂浮着的一块枯木,找不到船桨也找不到方向,他努力地寻找明灯。
突然,他看见了瑟缩在角落,眼神充满恐慌和焦虑的上官卿,他兴奋地奔过去,急切地追问。
“阿弟,他们不信我,他们不知重生术,你是知晓的对不对?你快告诉他们,我可以复活先生的。”
上官卿只捂着嘴,呆楞在原地,滚烫的泪珠在眼眶打转,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上官裴面对他弟弟,一直脾气都很好,上官卿没说话,他就耐着性子慢慢问,作为兄长,简直温柔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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