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狼狈地逃跑了,如果没有遇到傅书祁,他应该会一直蜷缩在这里,麻木地度过十四天,回到首都继续依靠安眠药镇静药耗下去。
手掌里的东西触感有点硌,庄闻初摊开手看着那罐六边形的清凉油,打开来凑到鼻尖闻了一下,是清新舒爽的薄荷味,好像还有点柠檬和芒果的味道。
往积极的方向想,他还要感谢陈睿楹,如果不是陈睿楹这样纠缠着自己,他不会把藏在心里的秘密放到明面上,只会痛苦地守着他的树洞,直到把心上的坑埋起来,成为一个更加麻木的人。
不过他最应该感谢的是傅书祁,那个忽然闯入他生活的学弟,从相遇到今天,他都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意外。
庄闻初用指尖蹭了一点清凉油,软软的膏体在灯光下呈半透明状,打磨得很细腻。他把清凉油涂在两边太阳穴,还剩一点留在指尖上,放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真的是药效还是心理作用,这药膏的安神效果很好,被调动起的情绪都被缓慢安抚下去。
又静坐了一会儿,庄闻初把傅书祁给他的药全部拆了包装,先用跌打肿痛药涂了淤青的膝盖,再就着温水把胃药吃了。
塑料袋里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除了一串数字以外什么都没有,庄闻初猜想是傅书祁的手机号码。
那种没来由的心慌又涌上心头,庄闻初叹了口气,把纸条放在床头柜上,用药瓶压着,然后疲惫地倚靠在床头。
庄闻初想自己应该找傅书祁谈谈,但是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在没理清楚头绪之前不适合聊这些。
应该先处理好当前的问题,例如明显非常喜欢傅书祁的周周。
他翻身坐起来,用房间里的座机打了个电话给一楼前台,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阿落,”庄闻初问,“你知不知道在你们餐厅里兼职的周周明天上不上班?”
*
庄闻初和周周约在了民宿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下午四点钟左右见面。
工作日店里的人不多,庄闻初先到了,点了两份下午茶,服务生把饮料端上来的时候周周恰好推门进来。
“你好,”庄闻初礼貌地笑了下,“点了下午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周周穿着一条淡绿色的格子裙,模样很文静,腼腆地摆了摆手:“我都可以的。”
庄闻初点点头,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不锈钢小叉子,递给周周:“那我们边吃边聊?”
“……嗯。”周周接过叉子,却没有吃蛋糕,而是小范围地往四周看了一下。
“祁哥他,”过了一会儿,周周忍不住问道,“没跟你一起吗?”
庄闻初吃了一口蛋糕,说:“没有,他在忙工作。”
“哦……”周周看上去有点失落。
“是我要找你的,”庄闻初干脆直入正题,“你想学插花吗?”
周周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庄闻初没有说话。
“听阿玉说你在存钱学插花,是吗?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周周一开始还有些愣怔,很快诧异的神情变得兴奋起来,“真的可以吗?”
庄闻初微微一笑:“你想学吗?”
“我想学!”周周很开心地笑起来,但是脸上的笑容马上又僵住了,“不过……嗯,我……”
“什么?”对方的情绪转换太快,让庄闻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周周摇了摇头,笑容渐渐褪去,她低落地垂下眼睫,低声道:“还是不学了吧。”
“为什么,”庄闻初不解,“为什么想学,又不学了?”
周周低着头回避庄闻初的目光,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庄闻初:“你和祁哥是朋友吗?”
“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啊……”周周咬了咬下唇,又问,“那你知道祁哥在高中的时候有女朋友吗?”
庄闻初卡壳了一下,抬手推了推眼镜:“我们那时候还不熟悉,所以我不知道。”
周周又失落地垂下目光,像是在犹豫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吧。”庄闻初自己也莫名有些紧张,“我看能不能解决你的问题。”
“我……”周周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庄闻初的眼睛,“祁哥和我们的老板是朋友,经常来我们餐厅吃早餐,我兼职第一天见到他就觉得喜欢他了。”
话起了头就没那么难以出口了,周周用勺子把三角蛋糕的尖角切下来,继续说:“我追了他很久,用了很多办法都没用,他对我一直都……很冷漠。”
“或许他只是不想给你若有若无的希望呢?”庄闻初轻声道,“既然不喜欢,就狠心一点拒绝,总好过吊着你。”
周周埋下头,既伤心又不好意思:“我知道……”她把蛋糕放进嘴里,小声道,“可是我不甘心啊,是我长得不够好看吗?还是我不够优秀?”
庄闻初心里有些不忍,安慰她道:“可是相貌和成就不是喜欢一个人的评判标准,你漂亮优秀,不代表他一定会喜欢你,他不喜欢你,也不代表你不漂亮不优秀。”
周周把头埋得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庄闻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想周周也只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子而已,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很痛苦的。
他伸长手臂把纸巾放到周周面前,用更轻柔的语气问她:“你学插花,也是为了傅书祁?”
周周拿了纸巾,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看着庄闻初,嘴唇颤抖着:“你可以教我插花吗?说不定我学会了就有机会了,只让他多看看我也好啊……”
庄闻初耐心地问:“为什么只要学会插花就可以了呢?”
“因为,因为……”周周用力咬了下嘴唇,哽咽着说道,“他在高中有喜欢的人,那个女生……会插花。”
第十七章 零落
庄闻初完全愣住了,很久才挤出来一句:“是吗?”他咽了咽喉咙,又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喜欢会插花的……人呢?”
庄闻初尽力调整表情,至少看起来不会过分诧异。
不过周周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留意到庄闻初的反常。
她说:“我无意间见过他的一个相册,里面有各种插花的资料,他告诉我是为了以前喜欢的女生准备的。他的抽屉里还留着他们的毕业照。”
女生吗……庄闻初的脑袋有些空,周周接下来说的话他都听不见了,他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傅书祁在高中时喜欢的人会插花,但那是个女生,和他性别相反的女生。
庄闻初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但竭力忍住了,想要将表面的平静维持下去。
“你……”周周终于留意到庄闻初有些反应过度了,困惑地看着他,“还好吗?”
“嗯,”庄闻初闭了闭眼,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到现实,声音很轻,“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了,”周周放下叉子,不想吃蛋糕了,“所以你可以教我插花吗?原本我是打算到学校那边的工作室学的,听说有个很厉害的老师,但是那边的价格……”
“还是想学吗?”庄闻初问。
“想的,”周周擦干眼泪,眼睛还微微红肿着,“哪怕他把我当作替代品呢?你会帮我吗?”
庄闻初僵硬地笑了笑:“可以,我不收你钱。但是我想你带我到那个工作室看看,可以吗?”
“可以的!”周周又笑起来,“谢谢你啊。”
“不客气。”
庄闻初低头喝了一口红茶,觉得没什么胃口,便起身去结账了。
周周考上的是一所在当地排名前三的大学,成绩很不错,学校的设计学院有空间设计专业,开在学校旁边的“时缘花艺工作室”就是空间设计的一名老教授开的。
工作室的门面很小,一楼的空间也不大,但是偏日式的布置得很典雅,摆放了好几组花艺作品,像一个小型展览。
“一楼通常是没有人的,给学生参观或者等待用的,”周周带着庄闻初走上木质楼梯,“老师在二楼。”
二楼宽阔很多,方形的空间,一边摆放着错落有致的各种花材,另一边是高大的书柜,楼梯正对着的是阳台,外面也种着很多花木。
“老师应该在跟别人谈事情,”周周指了指书柜旁边的房间,房门紧闭着,里面有灯光透出来,“如果没有别的事,他从来不关门的。”
庄闻初点点头,开始四处参观。
他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紧张得有点心跳加速,周周疑惑地看着他,却没说什么。
等了大约十分钟,“咔哒”一声,房间门从里面打开了,先走出来的是一个和庄闻初差不多高的中年男人,看见周周和庄闻初的时候表情有些意外。
“于老师好。”周周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没等庄闻初开口讲话,房间里面就传来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还有老教授慢条斯理的回答声。
林向北从里面探出头来:“来客人了吗?”他看见站在门外的庄闻初,惊讶地喊道,“庄哥,你怎么来了?还有周周也是一起来的?”
“小北,”庄闻初也有些意外,“我来这里……问些事情。”
这时,工作室的老板,时泉钦时老教授从房间里出来了,温和地朝庄闻初打招呼。
房间的地方有限,几个人便在一边的圆桌落座,于崇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水。
几个人相互介绍了一番,庄闻初终于理清楚,这家工作室原本是时教授在好几十年前开的花店,后来改成了工作室,既对外开班教学盈利以维持运行,也作为学校专业学生的实验室。而第一个见到的中年男人于崇是时教授的学生,也是空间设计专业的讲师,和妻子一起帮忙工作室的日常运营。
周周经常来这边待着,所以老师们都认识她,而林向北则是过来做业务咨询的。
“剧院那边要装修啦,”林向北笑嘻嘻地说,“今天恰好有空,我就过来看看方案。”
庄闻初脱下口罩,说:“要在剧院里做花艺布置吗?”
林向北点点头:“傅老师说的,想在展示长廊那边做个新的装饰。”
“那方案定好了吗?”
“还没有,”说起这个林向北就一脸怨念,“傅老师就叫我过来看,什么要求都不提,我也一头雾水。庄哥,你也是学设计的,要不你帮我看看吧?”
“好啊。”庄闻初笑了笑。
“闻初学设计的?”一旁的老教授温和地笑着看庄闻初。
庄闻初恭敬地点点头,忽然找回了还是学生时的感受:“嗯,老师,不过我是学建筑的,和空间设计有些差别。”
教授笑了笑:“虽然形式有所差别,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闻初,你刚才说是来问些事情的?”坐在时泉钦身边的于崇问道。
“是的。”他对上周周一直放在他身上的视线,然后点开手机,找出了一个邮箱地址给时泉钦和于崇看。
“不知道两位老师认不认得这个邮箱?”
“这个……”于崇看了他的老师一眼,说道,“是一个很老的邮箱了。”
“嗯,二十多年了,”庄闻初把手机收回来,手心微微出汗,“所以老师们还记得这个邮箱?”
于崇看着时泉钦,不敢讲话,过了许久,时泉钦才缓缓开口:“你姓庄,是书祁的高中同学,对吧?”
庄闻初感觉喉咙发紧,发出的声音有点颤:“是的。”
时泉钦朝他笑了笑,缓和他的紧张,然后问道:“你是谢允澜的儿子?”
庄闻初眨了眨眼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重重落了地,他眼眶泛酸,用力点了一下头。
“谢允澜是我妈妈,”他低声道,“她走了以后,我很想把她以前的事业维持下去,可那时候我太小了,直到我上了大学有能力做这件事了,以前和我妈妈有联系的人却找不到了。”
“唯一被我找到的只有这边,我今天来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一找就找到了。而且这个邮箱……从我大学开始,一直都在不定时给我发送艺术界最前沿的信息。”庄闻初的语速很慢,像是艰难地在把话往外掏,“如果不是这些信息一直提醒我……我早就放弃继承我妈妈的事业的想法了。”
情绪汹涌得太快,他一下兜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邮箱加了很多层隐藏,我拜托了表哥的工程师朋友花了一番功夫才解开的。”
“这个邮箱……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我还有可能找回妈妈以前留下的东西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庄闻初,尤其是林向北和周周已经看呆了,他们谁都没想到庄闻初和工作室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林向北掏出两张纸巾递给庄闻初,虽然没弄清楚状况有点不知所措,但也尽力搜肠刮肚找些话安慰他。
庄闻初攥住纸巾,急促地呼吸着:“‘嘉树生’的稿子被我爸爸烧了,但是妈妈跟我说过,如果有必须要,她的作品不会只保存在她一个人那里……”
时泉钦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点惋惜。
“老师,我们去阳台浇浇花,”林向北站起来,拉着周周一起往外面走,把空间都留给了他们,“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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