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是教英语的,平时音乐剧和电影没少看,一听傅书祁是学戏剧的,就拉着他到书房里,给他看自己珍藏的门票海报和演员签名照。
“你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应该有到其他学校交流或听课的机会吧,有听说过一个叫傅维的教授吗?”谢泽把收藏夹放好,一边翻找另一个柜子一边问。
傅书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顿了顿才说道:“有,我上学的时候听过他两节课,是一位很优秀的学者。”
“岂止是优秀,简直接近于完美了。”谢泽拿出一本陈旧的杂志,翻开一篇专访,“十几年前我得到一个机会去艺术大学做交流,要为傅教授写一篇专访,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当时被他的魅力折服的感受。”
傅书祁有些紧张地在暗处握了握拳头,犹豫几秒才接过那本杂志,整整三页纸的采访,在开头有一张傅维坐在沙发上接受采访的照片。
年至中年的傅维,身穿简洁的灰色西服套装,仪态端庄,即便杂志纸张已经泛黄发旧,仍能感受到这是一个儒雅博学的人。
这是谢泽的职业生涯中最有意义的事之一,所以对傅书祁回忆了很多当时的情景,希望能引起他的共鸣。
长辈的一片好意,傅书祁时不时微笑点头回应,但心里无所适从。他度过了二十几年没有父亲的人生,也没有意愿更深入地知道这个人,因为只要不了解,他与傅维的联系就少得可以忽略。
他从没想过去打扰傅维的生活,也不想因为傅维而困扰自己的人生。所以谢泽说得越多他就越抗拒。
幸好庄闻初及时敲了敲书房的门,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聊什么呢?”庄闻初扒着房门探头,“冬瓜羹盛好了,等牛肉闷熟就可以吃午饭了。”
谢泽这才回过神来:“哎呀,顾着说话忘记做饭了!”
庄闻初笑起来:“不着急,我们几个弄好了,您等会儿出来吃饭就行,姨父在煮消积茶。”
“我先出去看看,”谢泽拍了拍傅书祁的手,“吃完饭我们慢慢聊。”
谢泽走出书房以后,庄闻初掩上大半的房门,靠在傅书祁身边看他手里的杂志:“聊什么呢?”
傅书祁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换上平常的表情语气:“聊了很多戏剧方面的,阿姨把她的珍藏都拿出来给我看了。”
他要把杂志盖上,庄闻初却比他更快地看见了杂志上的字,一手按在了纸张上。
“人物专访:傅维教授的艺术殿堂……责编,谢泽。”庄闻初小声地把字念出来,然后抬头看向傅书祁。
“小姨她……”
“没事,”傅书祁抬手摸了摸庄闻初的耳朵,笑笑说,“傅维应该是阿姨挺敬重的学者,跟我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还好你来敲门了。”
除了看完萤火虫谈心的那次,庄闻初极少听傅书祁提起他的父母,所以不敢确定傅书祁对傅维是什么样的感情。
听声音外面的人都在各自忙活,庄闻初的掌心贴住傅书祁的肋骨,缓缓向后背移,扣着他的腰:“小姨她不知道,我替她向你道歉。你不想听,我们就跟小姨聊别的。”
“嗯,”傅书祁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也没那么严重。我就是不太想去想这些事情,上一辈人做的选择就由他们自己去面对后果,我只想过好眼前的生活,现在这样就很好。”
庄闻初认同地点点头,扬起下巴在傅书祁的脖子上亲了一下,重复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饭桌上,七个人根本挤不下那点位置,连菜都差点没地方摆,庄闻初便和傅书祁一起坐到沙发上,边吃边看午间新闻。
一共烧了九个菜,每个人都吃得很饱,消积茶适时派上了用场。
傅书祁端着他和庄闻初的碗到厨房里盛茶,庄闻初还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陈氏集团将于下个月开始启用新组建的领导班子,董事长陈懿生的独生子陈睿楹首次公开露面,直接接任产品研发部总工。”
新闻播送的是陈氏集团召开记者大会时的画面,年轻的陈睿楹衣冠楚楚,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的摄像头,而他本人看起来是毫不怯场。
跟在他身后的是黎小棠,同样的西装革履,朝台下的记者们挥手后坐在了陈睿楹的身边。
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镜头前的陈睿楹礼貌而得体,说话言简意赅,不避讳记者抛过去的尖锐问题,所有的表现都很完美。
恰好在此时,庄闻初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他点开微信,是黎小棠发过来的消息。
图片是一张婚礼邀请函,抬头处用英文写着庄闻初的名字。
“我和楹哥要结婚了,给每个朋友都发了邀请函,但只是电子版的,因为我们不打算办隆重的仪式。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国外的教堂做见证,顺便旅行几天,回来就要上任新工作了。”
“我们在一起,不是他折磨我,其实我也在折磨他,我们都选择了最深刻的方式活在对方的生命里。”
“不说太多了,闻初,我正式地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还有谢谢。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幸福。”
放下手机,庄闻初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陈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终于出现在大众视野,他看着电视上并排而坐的两人,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们最终一同走上了“互相折磨”的道路,而自己也找到了幸福。
傅书祁盛了茶回来,跟庄闻初一起看电视,身体挨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等这条新闻播完了,庄闻初趁其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这边,扯了一下傅书祁的衣摆,然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第五十八章 意外
吃完午饭后,他们没能在小姨家里待太久,因为庄靳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李未禾进医院了,查出来卵巢肿瘤,过几天要安排手术。
一行人匆匆告别,明诗开车载他们回酒店,路上庄闻初拿着手机订最早的机票。
“良性的卵巢肿瘤不难治愈,不用太担心,”过了一个红绿灯,明诗提了点车速,“做微创切除对人体的伤害也不大。”
话是对庄玟朔说的,庄闻初偏了点头去看后座的妹妹,只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到了酒店,明诗说第二天早上开车过来送他们去机场,好节省时间。从市区到机场距离不短,而且明诗还要回餐厅上班,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庄闻初也没有拒绝。
庄闻初又给庄靳原打了一次电话,询问李未禾的详细状况,知道情况并不糟糕后,庄玟朔问能不能和妈妈说话,庄靳原却说李未禾已经休息了,只好挂了电话。
出电梯之后庄闻初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一路跟着妹妹去到她的房间门口,在她进房间之前摸了摸她的头,说:“晚上在酒店里吃,你们休息好了就给我发微信,我们一起去。机票是明天早上十点的,今晚收拾好东西,不用想太多。”
庄玟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然后往前站了一点,很轻地抱了一下庄闻初,不到五秒就松开了手。
瞬间的心疼漫过庄闻初的心里,一旁的许语白开口道:“庄哥哥,我会照顾好月月的。”
“嗯,”庄闻初微微一笑,“谢谢你语白,那我们先回去了。”
回到房间之后,庄闻初进卫生间洗手,傅书祁跟着他进来,贴在他身后跟他一起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然后一起抹洗手液。
“还好吗?”傅书祁问道。
庄闻初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傅书祁,点点头:“我没事,医生也说阿姨的病不算严重,发现得早,好好手术做康复治疗就可以。只不过发生这种事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会没事的。”傅书祁轻轻揉捏着庄闻初的手指,都洗干净以后拿毛巾擦了手,手搭在他肩膀上往外面走。
“明天回到首都,你要先去医院还是先回家吃饭?如果去医院的话我去给你们买饭。”
庄闻初扶了扶眼镜,说:“先去医院吧,医院也给病人家属提供饭菜,你在家里等我就好。”
两人在床边坐下,傅书祁揽住庄闻初的肩膀,十分正经地说:“好的,领导。”
一声“领导”把庄闻初逗笑了:“什么领导……”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庄闻初叹了口气,“我不是第一次看自己的家人进医院了,但月月是第一次,我担心她会害怕。”
想起庄玟朔从听到消息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模样,与平日里活泼甜美的妹妹截然不同,庄闻初对她的状态感到忧虑。
傅书祁揽住他的手臂紧了紧,低声安慰道:“既然医生说了好好配合就容易治愈,说明就算是害怕,也不会让人害怕太久。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人毕竟总要经历过一些事情才能成长。”
“也对,担心太多也只是徒增烦恼。”庄闻初说,“我们收拾一下东西,然后睡一会儿吧。”
从背后看着庄闻初,傅书祁忍不住用拇指和中指揉了揉自己两边的太阳穴。刚才在明诗的车上他收到一条微信,是林向北在他们剧院十几个人的群里发的,说之前联系过的日本艺术团临时改变计划,会提前在下个月末到他们这里,时间有些紧,他们要马上安排好时间和活动。
这就意味着傅书祁必须尽快回去。
他原本想着跟庄闻初商量一下公开的事情,但是意外一个接一个的来,现在显然不是恰当的时机。
就等这段时间过去吧,傅书祁想,就像庄玟朔对他说的,理想很美好,但恋爱不会让人永远漂浮在粉红泡泡里,有时反而是一个披荆斩棘的过程。
就像人不走出象牙塔就无法成长,相爱的人没经历过琐碎的考验就难以走到最后。
他垂下目光,指腹蹭了两下小海豚铃铛,起身走过去跟庄闻初一起收衣服。
*
工作日的人民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庄闻初让司机先把许语白送回家,再回自己家里,把傅书祁放下。
跟司机报地址的时候,庄闻初先是愣了一下,但后面排队的车一直在鸣喇叭,他只能忽略会不会暴露的问题,把钥匙交给傅书祁,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没有人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尤其是庄玟朔,从昨天到现在几乎都是一个表情,说话语气也是淡淡的。
住院楼妇科,整个楼层都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消毒水味。前台的护士小姐跟他们简单确认了一遍患者姓名,就让他们进去了。
李未禾住的是小房,一共四个床位,对面和旁边都有人。
庄闻初走到门口轻敲了下门:“爸爸。”然后才和庄玟朔一起走进去。
坐在高脚凳上闭目养神的庄靳原睁开眼,压低声音:“来了啊。”
病床上的李未禾应该是刚吃过饭,正在午休,其他床的患者也都在睡觉,他们把动作放得很慢很轻。
庄玟朔走到床边,蹲下来看李未禾,看了一会儿才转头问庄靳原:“爸爸,医生怎么说?”
“肿瘤不算太大,不想动手术的话可以观察治疗,吃药压制肿瘤的生长,但是也怕会失控,所以最后选择了切除。”
“会有后遗症之类的吗?”庄闻初问,“其他方面,也有做检查吗?”
“做了,没什么问题。”庄靳原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理了理衬衫的衣领,从床尾拿起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先回公司了。”然后什么都没交代就离开了。
庄闻初的心里涌起一股焦躁,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搭住庄玟朔的肩膀让她坐在凳子上:“月月,蹲着累,坐下吧。”
庄玟朔从地上起来,一直看着病床上的人,庄闻初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可能是因为医院给病人提供的饭菜油水不多,李未禾看起来瘦了一些,不过她本身就是清秀娇小型的,也不算变化太大。
没有了护肤品和化妆品的加持,脸色透着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
“饿不饿?”待了一会儿,庄闻初小声问道,“我去楼下食堂买点饭。”
庄玟朔点了一下脑袋,抬起头看庄闻初:“哥,我想吃茄子。”
“好,一会儿要是阿姨醒了,你给我发信息。”他摸摸庄玟朔的头。
等电梯的时候,庄闻初接到傅书祁的电话。
“我到了。”
“到家了吗?”庄闻初有些郁闷地看着楼层显示屏,上面的数字一直停在“2”不动,“厨房里应该没有新鲜的食材,你要是懒得走,就下单让超市送过来吧,我今晚也不一定回去。”
电话那边的傅书祁说:“我到住院楼楼下了,买了饭过来,你应该没吃吧?”
庄闻初愣怔了一下:“你在楼下?”
“对,我在这个小花园这边。”
电梯还有十多层才能爬上来,庄闻初快步走到窗户边往下看,其实他不知道这边的窗户对着的是不是小花园,但是说不定呢?
果然,庄闻初看见有个人一手拿着塑料袋,一手抓着电话,只不过在这快二十楼的高度看不清晰。
“你抬头。”庄闻初说。
楼下的人抬起头来,电话里的傅书祁像是笑了一下:“看到你了。”
令人心安的声音,明明才分开了一个多小时,庄闻初却有种他们久不见面的感觉,刚才那股莫名的焦躁也不见踪影。
“我这就下来。”
午后的太阳毒辣,庄闻初离远就看见傅书祁站在刺目的光线下,赶紧跑过去拿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怎么站在太阳底下。”
“也就站了一会儿,”傅书祁跟着他往阴凉的地方走,“而且这个位置比较好找。”
小花园里来往的人不多,庄闻初打开塑料袋,里面放着四份盒饭,牌子他认识,应该不是医院旁边的快餐店。
“从对面酒楼打包的锡纸饭,最底下那份豉油鸡是你的。这盒我拿走回去吃,你快上楼吃饭吧。”
傅书祁打算送了饭就走,庄闻初叫住他:“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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