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圆的小东西往前蹦跳几步,忽而小脑袋一动,开始用橙黄的尖喙啄着面包碎。
鮀城是海滨城市,但乔以棠老家所在的地儿,却实实在在躲在了大山里头,比起海边,在这种山林延绵的地方,他整个人都更松快一些。
“小乔!”身后落地窗开了道缝儿,于锦乐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抓着个手机,“手机落下了,刚才有消息进来。”
“谢谢锦乐哥。”
学校统一发来的开学通知,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息,乔以棠看完一抬头,才发现于锦乐没有回屋。
就那样卡着个身子塞在门缝瞅人看。
也不嫌别扭。
乔以棠:“?”
于锦乐没说话,大眼溜圆,跟屋前那几只不怕人的小山雀似的。
乔以棠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没长多个胳膊也没缺个腿——
于锦乐啪嗒啪嗒地眨了眨眼。
乔以棠:“……”
“小乔。”这时于锦乐悄悄冲他招招手。
乔以棠疑惑地上前一步。
于锦乐冲着他手机努嘴,“手机桌面挺特别的呀~”
当然特别,蓝天白云绿树衬托着俩道拉长变形的人影,画面之抽象,当事人之一看了都认不出来。
哦,说的这个。
乔以棠淡定地将手机塞进裤兜,还没开口说点什么,于锦乐就冲他笑龇了牙。
“好像有个小揪揪?” 他手在自个儿后脑勺比划了下。
乔以棠眉毛一挑。
于锦乐翘起双手大拇指,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比完后倏地往屋里一缩,玻璃门“哐”地拉上了。
正值午后暴晒时,一帮少爷们懒得出去烤人干,就在室内找乐子。
和风设计的起居室内,方家兄弟和边想在榻榻米上摆开了牌局斗地主,于锦乐没来得及撒丫子跑就被边想逮着拘在身前当起了吉祥物。
像是故意要闹人,每次出牌边想都揪着他问这张行不行、那张通不通,把于锦乐这个牌盲烦的,差点发飙掀了牌局。
耐着性子伺候了三盘,趁洗牌间隙溜了。
陆景倚着日式小茶桌盘腿而坐,膝头竖着画板,用单手虚扶着,另一只手懒懒散散地捏了一截儿炭笔,于锦乐挪着屁股墩儿坐到他身旁,只见前方大片光洁的落地玻璃外,乔以棠正用面包碎勾搭着几只灰扑扑的小山雀。
陆景下笔劲儿闲散,姿态很稀松,就是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练笔,于锦乐身子往前一歪,脑袋杵在了陆景肩膀上。
“给我也画个。”
陆景瘦长的指尖轻轻一抹,炭笔在纸上拉出一片蒙蒙的铅灰,那是盛夏里郁葱的疏影光晕。
他身子不动,嘴角微扬,说:“撒娇鬼。”
于锦乐下巴一抬,磕在陆景肩沿。
纸张上跃然而出的远山近水、少年与山雀。
少年高眉深目,阳光披落在他笔挺的直肩宽背,落下了浓淡适宜的光晕,他微微俯着身,用食物逗趣着几只胆大的小山雀,长臂一伸,肩线便自然垂落了下来。
是个很轻松的状态。
很温柔的一副随手涂鸦。
于锦乐抓着陆景后脑勺的小揪揪一个儿劲儿闷笑:“撒娇怎么了,你都没给我画过呢!”
“你个幼稚鬼,跟个小孩儿争宠呢。”
陆景也笑,伸手要在点他鼻尖儿,于锦乐及时往后一缩,躲过了。
于锦乐:“哪儿争得过呀,小乔如今住在你心尖上。”
这话换作安歌或者方舟廷来说都没问题,可于锦乐不一样。
作为少数见证过他那段傻逼少年时光的人之一,他对陆景感情状态的关注度向来不亚于陆太太,陆景时常有冲动跪下来喊他一声“妈”。
“说什么呢你!”陆景打着哈哈想岔开话题,“在我心尖上的人一直是你呀!”
于锦乐才不让他如愿,扒拉着人不让画,又跟特情交流情报似的,把声音压得很低,“小乔不好吗?”
陆景拿他没辙,“你也知道他是‘小’乔,他几岁你知道吗?”
于锦乐眨眼:“该大的不小就行了呗!”
陆景:“……”
他终于回过头,震惊道:“我家多好一孩子,怎么偏就跟了个老流氓,学来这些个虎狼之词了呢!你自己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
于锦乐摸着鼻子直乐,“跌卸咯,跟都跟了那么多年了。”
“哈?”陆景愣了下,“跌什么?”
对于锦乐那口裹着浓重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跌卸。”于锦乐一个劲儿地乐,“就是没办法的意思,他老家方言啊,好玩吧?”
陆景受不了,在于锦乐脸上掐出一个猪嘴来,“好玩你个鬼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泉城那头你们一年都不见走上一趟,还什么老家方言!出息!倒是他,外嫁鮀城多年,也不见吐个一字半句的鮀城话!”
于锦乐嘟着个猪嘴就是笑。
陆景松了手,搭着于锦乐肩膀把他往前扣,两人朝热火朝天的牌局那头看,“你家公什么情况了现在?”
于锦乐如实交代:“表现良好,态度端正,前段时间劳作时车间煤气泄漏差点出大祸,他爸踹了门拎着煤气罐往外跑,救了人立了大功,这次就是去提交申请减刑的。”
边想亲爹犯事被双规那年,他们也就啷当十八的一水儿少年,十年眨眼一瞬而过,当年青葱又阳光的少年摇身一晃都成了老流氓。
陆景捏着于锦乐软软的耳垂,问:“他爸要出来了,你怎么办?”
于锦乐坦然得很:“还能怎么办,虽没明说,但这些年每次跑粤北看他,我都尾巴似的跟在他儿子后头露脸,多少能看出点端倪吧。”
陆景轻喟,“这些年你俩白手起家不容易,你也不欠他们边家什么,底气要足,别为了些个糟心事委屈到自己。”
原生家庭塑就性格,于锦乐不像陆景,他所出生的那个家庭注定无法催生出一个如陆景这般强大而自信的人格,但他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细腻温和安抚性极强,是发自内心的魅力,跟陆景这种得靠金边眼镜强装出来的斯文败类完全相反。
于锦乐当年“掰弯”了边想,本就愧疚在心,加上他家情况复杂不好出柜,十年来这段感情也只能藏着掖着,随着年纪渐长,家里频频催婚,以他那性格,陆景不用想都知道他私底下肯定没少自责。
陆景轻拢于锦乐后脖颈,两人额抵额,陆景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家乐乐是最好的乐乐,受了委屈咱就回家,不要为了那些个臭男人不开心。”
他就就个女儿外嫁的老妈子,天天担心自家孩子在夫家受了委屈。
突然天外飞来一个可乐盖,落点奇准无比地砸中陆景脑袋。
那头边想一手攒着扑克牌,一手朝这边点点点,“再瞎撩老子的人就剁了你!”
陆景怒,捡了瓶盖丢回去,就是手上没准头,一道抛物线划过,砸中一旁观战的安医生。
安医生大喊:“你俩要打出去打,别拿我当炮灰!”
于锦乐笑得停不下来,给陆景顺毛,“别理他。”
陆景撇着嘴一脸不乐意,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于锦乐便又哄着他,冲他张开嘴:“啊——”
陆景也跟着张嘴:“啊——?”
嘴里蓦地一甜。
“靠!”酸酸甜甜的味儿从舌尖散了开来,陆景摸摸鼻子,小声道,“为什么你的话梅糖吃了那么多年都没吃完。”
“带着哄边小想的。”于锦乐笑弯眼,“我叫小乔也给你带着。”
陆景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的执着,“我跟小乔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儿的。”
于锦乐:“那是哪样儿的?”
陆景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于锦乐才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我觉得小乔很好呀,成绩好性格好,最重要的是对你好——”
“停停停!”陆景打断他,“你长我肚子里呢你就知道他对我好?”
“那他对你不好吗?”
陆景:“……”
他悻悻地摸着鼻子,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于锦乐问住了。
乔以棠对他好吗?当然好。
一个人对你好,不是他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而是他让你感受到了什么。
可陆景如今年届三十,不再是揣着满腔热情义无反顾的愣头青,年岁增长间,不知不觉湮灭了冲动,也磨平了棱角。
曾经他也会幻想爱情是什么。
是方舟廷孜孜不停的相亲磕碰,还是于锦乐日复一日的战战兢兢?又或是陆太太求不得又放不下的苦闷?
那个激昂的、无畏的小少年曾在于锦乐面前意得志满,喜欢就要淋漓尽致,喜欢就要毫无保留。
“既然一定会在一起,那为什么还要分彼此?我跟他呀,那叫两相互补!叫齿轮啮合!”
可惜,韶华恍若逝水,潺潺复潺潺便带走了那个懵懂天真的少年。
他终究还是懂得了人生漫漫诸多变故,懂得了爱情必有所图。
或许他的爱情也曾饱满过,但他摆上爱情天平的筹码,远不及冷冽现实一个大概率的变故。
他的直白、他的冲动,于另一个人而言,是风险,更是负担。
寄托于幻想乌托邦式的虚渺,终究只会不堪一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我得酝酿酝酿,小乔大概会露出马脚什么的,唯一烦的就是我码字的时候老板总是在我背后走来走去太烦了思路一直断一直断啊啊啊啊太难受了o(╥﹏╥)o
第72章 你所有的,正是我所欲求
乔以棠今年才十八岁。
他的人生,犹如初春雨后新冒出来的生脆芽儿,充满了朝气与希望。
干干净净的少年,那么年轻,那么优秀,那么美好,他就是春日融融,是秋阳杲杲。
陆景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当他爱上一个人,那种纯粹的炽热燃烧起来,会如何的五彩流溢。
简直相形见绌。
陆景看似张扬无惧的嚣张跋扈,更像一张经不起推敲的遮羞布,风雨飘摇间,也只能靠着一股不认输的倔强挺直了脊梁,告诉自己,这天生性向,与旁人并无不同。
可他快三十了,不再天真,不再盲目,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以陆先生为代表的绝大部分人眼中,他们确实就是格格不入的一群,是“少数人群”。
闲来没事玩玩可以,真正要走上台面,还得娶妻生子,哪怕像陆先生跟陆太太这般同床异梦各玩各的。
所以当年程烁急于脱身,所以于锦乐至今困顿不前——
陆景自己可以深陷泥沼,可乔以棠不行。
陆景把乔以棠带在身边,只是在某一瞬间觉得这孩子所缺正是自己所有,既然不费劲儿,那就拉一把吧,绝不是暗地里存了什么腌臜心思。
乔以棠的人生才刚开始,光明又耀眼,他怎么舍得把这么好一小孩儿往阴沟里带?
“不一样啊乐乐。”陆景苦笑,“你看,十年了,你还在为掰弯了边想而心有亏欠。”
蝉鸣鼓噪,敞亮的落地玻璃外,少年手臂撑在身侧,有很明显的肱二头肌微鼓,是十分漂亮的肌肉线条,是他最近泡在健身房里记单词的副产物。
好像一夜间便长成了成熟男人该有的伟岸。
陆景收回视线,仿佛再看多一秒,都会动摇决心似的逃得飞快。
他垂眼,回到说服于锦乐的正题上来。
“你再看看小乔,他才多大?是,我承认有时看到你跟边想,会忍不住暗生艳羡,也想身边有个伴儿,但这人不会是小乔。”
于锦乐:“为什么不会?”
陆景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懂,我们最不该的就是招惹直男。”
于锦乐抿着唇,心说你早就招惹了!
谁家直男有事没事天天绕着另一个男的转?
谁家直男闲着蛋疼背着你满大山溜达?
谁家直男看着你瞎撩骚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
谁家直男还能悄不摸地偷拿个隐晦的影子合照当手机屏保?
就你家“直男”!!!
你真以为他是在孝顺亲爹呢!
“他才多大,很多事他能不懂,我不能。”
说了老半天,就是没说关键问题。
于锦乐不跟他拐弯抹角了:“那你喜欢他不?”
陆景一噎,支吾道,“……喜不喜欢也没那么重要……”
从十七到二十八,十一年间,他学会了告别,也学会了取舍。
他是能折腾,但那也是折腾自己,现在的他,很难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情爱上。
为什么要费心劳苦地去找个所谓的“喜欢的人”呢?
喜欢又怎样?
乔以棠那样一个男的,性格好、能力强,长得高壮结实颜值还高,说句直白的,哪个零能不心动?
陆景身为艺术家,对“美”的感悟,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
他一脸看破俗世的波澜不惊,好像扔一个蒲团过去就能立地成佛似的。
于锦乐眼皮子猛地一跳。
“别傻了!”
于锦乐箍着陆景脖子往前倾,紧接着陆景后脖颈一热,是于锦乐用手心一下一下地捏着,跟薅小猫一样。
“陆景。”于锦乐认真地看着陆景,一字一句道,“如果喜欢不重要,那你抗拒相亲做什么?相亲多简单啊,门当户对,地位对等,又没家里的阻力,为什么你就不从了呢?最重要的,你那相亲对象,也跟你性别不相冲啊,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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