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棠垂眸,注视着陆景的睡颜。
半晌过去,压迫感丝毫没减半分,陆景有点儿顶不住了,他僵着身子,盘算着这会儿要跳起来来上一声“surprise”不知道会不会被锤。
一念之差的贪玩,想戏弄人,谁料乔以棠当了真,一路把人搀抱回房不止,又一趟趟地伺候着擦脸擦手。
他是这么认真,这么细致,陆景都快忘了自己装醉的初衷。
被方舟廷起哄久了,白天甚至还被于锦乐逮着谈了个心,陆景不懂,乔以棠只是个孩子而已,怎么自己身边的兄弟朋友一个个都跟上了头似的,非得把他俩绑一块儿?
是自己不经意表现出什么了?
结果这一仲怔,便骑虎难下了。
这下可好,下不了台,谁行行好给他递个梯子?
阴暗中,他翻了身,半边身子往下压,笔挺的鼻梁下,暗戳戳地吊起眼皮子偷偷往外瞄。
啧!瞧瞧那大腿,肌肉紧实得,肯是肯定跑不过的,被锤死就有份!
陆景觉得自己大概是失了智才会这么玩儿装醉装睡。
憋死了要!
这时乔以棠身形蓦地一动,吓得陆景飞快闭了眼。
脑袋骤然一轻,被托高些许,脖颈微痒,是乔以棠将他几缕压住的长发捋了出来。
陆景:“!!!”
再装下去自己得是个死人了。
“嗯……?”
陆景蹭蹭乔以棠未收回的掌心,装模作样地发出了鼻音浓重的一声。
“睡吧。”乔以棠轻声说。
陆景:“……”
让我睡你倒是别凑我耳边说话,低音炮能杀人你不知道?
陆景又翻了个身,试图避开低音炮攻击,可还没翻一半呢,又教乔以棠给掰了回来,“别动!好好躺着,别等下摔了!”
陆景:“……”
作茧自缚的陆爸爸只能苦逼地继续躺尸装睡。
十七八岁的小孩儿,心思敏感,也不知内心憋着多少少年心事,陆景在心底稍稍反省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平常工作忙,忽略了自家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他又想,小伙子顶天立地,有什么少年心事找知心大哥哥倾吐就果断点儿!早说早解脱,反正现在我“醉”着也不取笑你。
头脑风暴也影响不了陆景那纯熟的外放演技,他双手交叠端放在小腹,呼吸均匀,闭眼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安详(?)极了。
乔以棠深沉的眼底有凶悍的旋涡暗涌,目光几近贪婪地舔舐着近在咫尺的每一寸线条。
娇生娇养的小陆总,养生汤浇筑出来了极好气色,离得近了,昏暗迷离中的唇红齿白愈发勾人。
他像是睡得不甚安稳,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但夜色将他的不自在掩饰得很好。
就在陆爸爸闭眼盘算着怎么从这场自作自受的戏里下台时,蓦地嘴角一热。
一个虔诚的、珍而视之的吻。
山岚渐消,潮水回褪,终于现出了少年经久不露的心思。
轻柔而郑重,纾解却也压抑。
像是迢迢路遥间蒙雾消散终于窥得万里之外的曙光明烁。
潘多拉匣封印揭开,释放出的情感深沉而遏抑,乔以棠也好,陆景也罢,没人知道一闪而逝的辉耀到底是希冀,还是毁灭。
起先的那么两秒,陆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那种炽热又软绵的触感实在很陌生——至少在他最近的十年间,这种跟人零距离接触的经验为零。
或许是过于震撼,那瞬间,犹如原子弹引爆过后满目疮痍的一片空白。
那短暂的、前后不到三秒的温软触碰,似乎中了黑暗的魔法,震惊与茫然在空白中被无限延长。
陆景整个脑袋都是木的。
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了起来。
可偷袭那人似乎比他还慌,黑夜的掩护赐给他仓惶胆量的同时,却也耗光了他临时预支来的勇气。
陆景脑中天人交战。
是继续躺尸装死?还是适时“醒来”警告一下这胆大包天的兔崽子?
“砰”!
茶几被撞跑出大半米,玻璃杯碰撞着发出一连串脆响。
陆景额角爆出青筋:“……”
我这个被非礼的都还没吼,你慌个什么劲儿?!
出息!
乔以棠手忙脚乱稳住茶几,又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见陆景躺着眉头微蹙似乎有睁眼的迹象,连忙撒手在他臂上轻拍,声音颤抖着哄道,“睡吧,没事。”
那心虚都快从颤抖的声线中满溢出来。
不一会儿,陆景又被安抚着“睡”了过去,乔以棠扶着茶几慢慢起身。
夜里摸黑的这一通鬼使神差,似乎超过了少年人的心理承受度,松手站直的那一刻,他往前趔趄了两步。
乔以棠:“……”
乔以棠心都快蹦出来了!
从来光明磊落如他,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太要命!
脑子里一团糟乱,他原地吐纳吸气好几个回合,稍稍冷却了浑身近乎沸点的血液。刚才那招偷袭实在非君子,他做贼心虚,多此一举地环顾了房间一圈。
再三确认“没人”看到自己涉嫌非礼后,这位在同辈人眼中以“沉稳”与“冷静”出名的附中屠版狂魔乔以棠乔童鞋,就这么将他憧憬又钦慕的监护人兼心上人丢在沙发上,转身跑了。
跑了……
了……
关门声传来,陆景僵在了沙发上。
那片疮痍的白茫深处,有千思万绪隐隐翻腾。
这个匆忙的、慌乱的、甚至短暂得称不上亲吻的触碰,拉开了他意识清明的帷幕。
天边启明星子骤现,思绪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中乍然清明。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想,是在那孩子对自己百般亲近的时刻?
还是在他有意无意地蜕变出属于成熟男人的可靠模样之时?
陆景越想心越凉。
十八岁,被无数诗人文赋所赞颂的美好的年纪。
纯粹、灼热,又勇敢。
可这不行——
乔以棠……他不该这样。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景有些晦涩地想,那么好、那么乖的一孩子,怎么就这么歪了呢?
虽然自己也喜欢男人,也从未因此而自我否认过,他活得轰烈、过得畅快,但这绝不是乔以棠跟着走的理由。
这是一条独路。
对外界风言凉语浑不在意的自己都走得磕磕碰碰。
乔以棠呢?
他的人生才将将开启,那般坦荡、那般光明,他的希望与生机,最是不该断在这条“歪”道上。
陆景早已过了那个急吼着向全世界宣泄情绪的年纪了。
正如于锦乐所说的,他强大了,果断了,可同时,也懂得了伪装。
他不再纯粹,不再无所顾虑。
而偏偏乔以棠的真诚与热情,太容易教他这种人心动,也教他望而却步。
年轻,耀眼。
也……变数太大。
少年人的凌云意气,荷尔蒙一上脑,就美化了幻象,但凡心中装了人,便虚涨了勇气,忍不住要飘然,言语间、行动间,毛孔发丝都透着嘚瑟的劲儿,巴不得把心掏出来捧着掬着,生怕别人不知上边驻了谁。
情到深处难自禁,这般无遮掩的情感迸射,犹如艳阳熠熠,叫人艳羡也畏惧。
——尤其是那些个跌过坑的人。
还是那句话。
这些问题,乔以棠可以不懂,但陆景不行。
喜不喜欢对陆景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毁掉一个率真坦荡的少年人。
这这么一想,陆景更愁了。
陆景带着满怀的不解与惆怅,不明白自己明明揣着一腔做爹带娃的热情,怎么就把孩子给带弯了呢?
他愁得要命,翻了个身侧躺在沙发上,茫然又无助。
时钟一分一秒地跳动,屋外树影晃动,透过纱帘投映进昏暗的房间里,虚实交间中,陆景怀疑自己是在撒癔症,甚至都忘了该起身回床去。
就这般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了一晚,直到山峰彼端天光初乍,他才终于竭尽精力,阖眼睡去。
第75章 朝颜
墨色在天边晕开,暗夜褪去,露出青山远黛遍地的绿。
陆景打了个呵欠,一边锤腰一边出了房门。
他扶着腰,颇为心酸地想:也就将将迈入三十岁关口,男人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就是睡个沙发,怎么还睡出腰肌酸疼来了?
屋里一片静悄悄,路过隔壁房门口时,陆景忍不住转头。
房门紧闭,毫无动静。
驻步三秒,随后猛一激灵,弯腰脱鞋、垫脚尖开溜一气呵成。
楼梯格玻璃踏板微凉,陆景赤足踩着,扶着栏杆一格一格慢慢往下挪。
忽然,厨房方向冒出一道人影,陆景顿时心跳漏一了拍,定格在楼梯上。
别说少爷们这个钟点还陷在被窝里起不来,就算都醒着,也没几个闲着没事往厨房里跑——
“这么早?”边想手端小砂锅,抬头就见他跟棒槌似的杵着。
暴涨的心率开始哔哔哔往下落,陆景吁出一口浊气,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早?早你不睡梦游呢?”
边想莫名其妙,“早起碍您眼了?”
天色没全开,室内光线黯淡,陆景踱下楼,拖鞋“啪嗒”一下扔地上,他低头穿好,扶着腰靠边站。
边想嘴角一勾,“腰怎么了?通宵酣战?”
陆景:“……”
要不他怎么就跟这人不对盘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景臭着脸,“你管那么宽呢?”
“夭寿咯,谁管你啊!”边想撇清关系,“当谁都是你家那二十四孝好儿子呢!”
陆景在心里啐他,我家那二十四孝的好儿子,真要干出点儿什么出格的,能把你吓死!
“让一让。”边想端着小砂锅往餐厅走,“当自己维纳斯呢站路中间当展品?”
刚出炉的砂锅热气腾腾,隔老远都能被那沸腾的白烟给熏着,陆景默默往后挪开半步。
“你是真的闲,大清早不睡觉跑厨房煮粥。”
“有人闹着吃呗!”边想嘴上极嫌弃,脸上却是大满足,“娇气包难伺候,早餐就认一碗粥,吃个包子喝碗汤面都能给我甩脸,天气热,得先把粥煮好,等他睡足起床能直接吃。”
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陆景,“你看,除了我,还有谁经得起于小鱼这么闹腾。”
陆景不想跟傻逼玩儿,摆手赶人,“你快走!”
起居室挑高了屋顶,吵闹的人烟气儿一消失,便空旷了起来,大片落地玻璃敞开,正对着庭院的小池塘,夜露微濡,枝梢开始有早起的山雀跳动,泛着凉气的山风拂面,带走几许暗夜里余下的茫然。
陆景靠着门框,宽大的柔棉T恤被穿堂风一吹,往后鼓起一块,勒出腰腹细细的线条来。
山野里的清风很纯粹,没有尾气没有粉尘,就像朝阳初升的少年,干净清爽,人人都喜欢。
但喜欢又怎么样?清风霁月谁人不爱?
就怕山蔽风、云遮月。
小孩儿不懂事,他一个年届三十的老社畜,难道也能跟着瞎胡闹?
少年人的欢喜,是生机盎然的漫山朝颜,日出清晨,伴着柔和晨阳蔓延出遍野无垠的绚灿——
夜露渐褪,虫鸣渐躁,天边一线鱼肚白渐渐被抹开,天彻底亮了。
倏地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陆景搓了两下手臂,转身,愣住。
别墅的采光设计极好,朝阳旖旎绮丽,光源色穿透几何天花玻璃,精准无比地投射在少年明亮洁白的衬衫上,渲出一层薄透轻快的浅金,背景玻璃旋梯宏伟华贵,几枝太阳菊盛放得热烈又斑斓。
像一幅生动明快的威尼斯画派杰作。
——都不知道这傻小子不声不响在那儿站了多久。
就这么站着对望了三秒,陆景突然抬手,掌心朝上,四指并拢往内勾,比了个“过来”的手势。
乔以棠乖乖上前。
陆景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乔以棠被拍得猝不及防,一脸问号:“?”
陆景开始算账:“昨晚是你送我回房的?”
乔以棠眨眼,像是记忆开关突然被触动,微蜷着双手不自觉地往裤缝上擦,耳根悄然爬起不明显的绯红。
他强装镇定,茫然地吐出一个字来:“啊?”
“啊?你还啊?”陆景戳乔以棠胸口,一字一句道,“有你这么照顾人的么?照顾爸爸不耐烦是吧?往沙发一撂就跑,你当扛沙包呢?”
小陆先生长这么大,别说度假,就连背着画板独自外出采风,环境再恶劣都没试过委屈自己在沙发上睡过夜的!
他在沙发上烙了一夜饼,腰酸难耐;小崽子倒好,一大早精神抖擞的,就跟棵挺拔葱翠的小白杨似的!
越想越忿气。
没出息的臭小子,有胆玩儿非礼,有本事就别怂啊!亲完就跑算怎么回事?
一个没留神,戳人胸肌力道过猛,扯到后腰酸痛处,陆景“嘶”了一声。
乔以棠紧张地扶着他,像扶大肚婆,“没事吧景哥?”
在沙发上坐下,陆景捂着后腰,没好气说:“你去睡沙发试试看有没有事!”
乔以棠低着头,拿着软枕垫在陆景身后,语气很虚,“我错了,今晚我睡沙发。”
陆景差点被他气笑了,“你睡沙发?你睡沙发能让我马上腰不酸腿不痛了还是怎么的?”
乔以棠小声说:“我背你回房,给你擦药油。”
他转过身蹲下,留给陆景一道宽实的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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