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能想到校章掉了还能被人找上门来认儿子的?
男人乘机抓着他手臂,“村、村尾笔头山前……榕树脚下,乔老厨老乔家!”
“你是谁?”乔以棠问。
他架着手,稳稳地将男人往后推移半步,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审视起了对方。
男人五官轮廓深刻,这是最容易反映生活品质的长相,顺遂时刚毅硬朗魅力惊人,不顺时又最易显得槁木死灰。
眼前的中年男人脸色枯黯,深陷的眼窝下挂着俩明晃晃的黑眼圈,大概是眼下情绪过于激动,脸上两道长长的法令纹愈加沟壑深嵌了。
经过的学生渐少,校园内铃声隐约响起,门口的值日生们收工,教导主任隔着马路看着他俩很久了。
“乔以棠!”教导主任一边收了值日袖章一边走出校门,隔着马路冲这边喊道,“墨迹什么?迟到了还不快进来!”
身为本届附中镇校吉祥物,乔以棠打眼得很,更是校级重点保护对象,他在校大门马路对面杵了多久,教导主任也跟着盯了多久。
“乔、乔旗学!”见是学校的老师过来,男人急急道,“我是乔旗学,是你爸啊!”
教导主任已经来到眼前,乔以棠扒开男人不断攀抓上来的手,神色冷峻,“乔旗学是谁?我不认识。”
“怎么回事?”教导主任问。
他把乔以棠护到了身后,警惕的眼神不断往男人身上瞟。
“老、老师!你、你是乔以棠的老师吗?”男人改扯上教导主任,急病乱投医,“我不是坏人!是乔以棠的爸爸!”
“你——”教导主任狐疑地看着男人。
“我不认识他。” 乔以棠冷淡地说,“老师,他捡到了我的校章,今天突然就来这里拦我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教导主任一下就紧张了。
他死死地挡住男人,对乔以棠说:“你先进校!”
眼前这男人虽然看起来人模狗样,但精神上的问题,谁知道呢?
在失常人士袭击学生社会新闻屡见不鲜的当下,真要在校门口出点儿什么意外,谁都担不起。
见乔以棠要撇下自己进校,那男人一下急了,用力推了一下教导主任,“以棠!”
情急之下,他突然用鮀城话喊了起来,“我真是你爸!”
教导主任被推得一趔趄。
这样就动手了?这还得了!
这男人吼的什么他听不懂,但他怕这人情绪激动真做出点儿什么过激行为来。
“快回学校去!”
教导主任刚嚎完,马路那边突然出现了俩穿着制服的片警。
“干什么呢?”他们喝道。
动静太大,连校门口警务室都惊动了。
他俩打量了一眼刚从现场退下来的乔以棠,挥挥手让他赶紧进校。
乔以棠冲着他们一点头,匆匆进了校门。
【作者有话说】:
小陆你再不争气,人亲爹就要来抢你儿砸啦!
姐妹们忍一忍这恶俗桥段,很快过去哒!ヽ(ー_ー)ノ
第84章 父亲(中)
来了来了,恶俗桥段来了~
* * * * * *
鮀城下辖六区一县,泗浔村就是那独份的高阳县辖下一个小山村,地处杏花江南岸,背靠笔头山,是乔以棠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村里农户多以沿江果园为生——除了村尾老乔家。
老乔家原是村里风光户,乔家老头一手好厨艺名扬四乡八里,独子乔旗学自小趣致可爱,头脑灵活,是村里的孩子王,无论胆识还是聪慧,都比同龄的小崽子们要强。
人人都夸老乔家的娃儿有出息,可也正是这种毫无节制的吹捧,毁了乔旗学一生。许是看出自家儿子不安分,为了将他的自负压一压,老乔夫妇早早给他娶了媳妇。
讲究父母之命的年代,乔旗学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从,但他有想法更有脾气。媳妇刚怀上不久,正值偷渡潮末期,有蛇头来村里游说,他不声不响地准备了包袱,不顾乔老夫妇反对,偷渡过了港岛。【注】
这一去,就音讯全无。
再后来,乔以棠出生没多久,他妈借口上城里打工,也跑了。
就像大部分留守儿童,在父母双双缺席的童年时代,乔以棠野生野长地磕碰着长大了。许是受到乔旗学的警醒,乔家二老对小孙儿看得紧,他们不懂得教书育人的考究,也提不出诸如人格三观之类的概念,但他们勤勤恳恳地用着自己最为朴实的生活经验,一点一滴地浇筑起了乔以棠的人生地基。
方舟凛晃进理实班的时候,乔以棠划拉着数学卷上最后一道大题。
“下课休息才几分钟,不做卷子你能死吗!”方舟凛一脸受不了。
“我是死不了,但你得死。”乔以棠把笔一搁,从桌屉里抽出一沓笔记拍到他脸上,“拿着!”
“又来!”方舟凛抱头惨叫,“我让你别老刷题,可没找你要笔记!上次那一摞我都没看完呢!”
嚎归嚎,却不敢拒绝乔以棠的笔记。
乔以棠淡定道:“你二哥说了,舟予哥不满意你上次段考成绩。”
方舟凛翻了个白眼,“我都达优秀线了!”
“是。”乔以棠起身往外走,“英语一百五,数学九十,两科平均一百二,评级A,确实进步了。”
方舟凛抱着笔记颠颠地跟上,“厕所不在那边!”
“谁说我去厕所?”乔以棠扯着衣领扇风,说,“不想上课,找个地儿凉快去。”
方舟凛震惊,“一言不合就逃课,有你这样的吗?”
“你爱跟不跟吧。”乔以棠跨着长腿往前走,一下拉开了两人距离,“你果然就是来拿笔记的。”
“谁稀罕你笔记啊!”
方舟凛小跑着追上去,关键时刻因女朋友来电而误了正事的他也挺愧疚,“哎你等等我!我有事告你!”
九月的羊城,室外依然热得跟蒸炉似的,二人放弃太阳大晒的实验楼天台,也放弃随时被抓包的小平台,躲到综合楼,找了一间无人使用的美术室,门一关,冷气一开,从画具柜里随便翻出几张画纸往地上一铺就坐下了。
“哎我说,你爸现在回来,两个可能——”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方舟凛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嘚啵。
他伸出食中二指,“一,悔不当初想要弥补过去,认回你这个儿子。”
“二,”他收起食指,“要么是你爷爷奶奶留有什么遗产,他在港岛混得不好,想回来哄哄你把东西拿走。”
乔以棠瞄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去拗他中指,方舟凛吃疼得嗷嗷叫,疯狂甩手往后撤。
方舟凛怒道:“你有病啊!掰我手指干什么!”
乔以棠冷淡脸,“再比中指揍死你。”
乔大佬是一挑九的狠角色,方舟凛嘶嘶地倒抽气,敢怒不敢言。
乔以棠这才开口说:“你当谁都像你们家,动不动就遗产上亿四方来抢?”
“别瞎说啊!”方舟凛气鼓鼓,“我家有神兽,谁来削谁,谁敢来!”
他又问:“你爷爷奶奶多少总有留下点什么吧?”
方舟凛脸上是大写的八卦,他神秘兮兮地挪着屁股往乔以棠身边凑,“说说呗!”
“有啊。”乔以棠看了他一眼,“破瓦屋一间,荒山地几亩,屋子锁了带不走搁那儿呢,山上的地转租给村里人了,一年收个万把来块吧。”
乔家的青壮劳动力在乔旗学走后就断了层,乔爷爷受雇游走各地办桌办席,乔奶奶一个妇人家,农活粗重,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便干脆将地转承了出去。
“给他钱。”乔以棠说,“屋和地想都别想。”
那里有着他最珍贵的回忆,乔旗学算什么?
“当年说走就走,走后音讯全无,我爷爷四处托人问消息,听人说那晚小渔船出海不久就遇到海警巡逻船,夜里海上黑灯瞎火,风又大,追赶间出了事,船都翻了,救上来了几个,抓的抓遣返的遣返,没找到那些十有八九大概率都喂了鱼。”
乔旗学就是那些“喂了鱼”的人之一。
这么多年来,乔爷爷奶奶都死了心,却不想现在他突然冒了出来。
“你想怎么办?”方舟凛说,“认还是不认?”
“认?”乔以棠拇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得看看他想干什么。”
方舟凛憨憨地问:“怎么看啊?”
乔以棠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乔旗学不认得他时都能跑学校门口堵了他大半个月,他不信光凭早上教导主任那几声训喝能阻得了人。
“走吧。”乔以棠突然站起身,把垫屁股的画纸团一团,“去一趟保健室。”
方舟凛呆呆地:“去干嘛?”
乔以棠看了他一眼,“开假条,逃课。”
方舟凛:“……”
“大佬!”他也是服气,“都说是逃课了,还开什么假条!”
乔以棠:“要不然嘞?”
方舟凛理所当然,“当然是翻墙啊!”
乔以棠白了他一记,“你当我傻?好好的大门不走跑去翻墙?”
于是方舟凛眼睁睁地看着乔大佬捂着肚子进了保健室,用他那张全校通行的正直学霸脸在校医姐姐面前卖了个惨,换来了一张病假条。
开完假条,方舟凛又替乔以棠跑了一趟办公室找老杨,或许是乔大佬在众师长心目中形象伟光正,又或许是老杨早就签惯了乔大佬的假条,方舟凛没遭遇任何卡顿,便顺利就拿到了班主任签字的外出条。
乔以棠拿了外出条后便独自一人离了校。
他没猜错,出了校门,就在学校对面的麦当劳找到了守株待兔的乔旗学。
“以棠!”
麦当劳的落地玻璃正对着校门口,乔以棠一出现,乔旗学隔老远就从座位上蹦起来冲出了店门。
两人在路边隔着两米远对视,乔以棠冲他一抬下颌,“找个地方坐下说。”
于是便又回了麦当劳。
上午十点钟,麦当劳刚结束早餐供应,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店里空寥寥的一片,乔旗学原来靠窗坐着,但乔以棠身上的校服太惹眼,便换到了里面的位置。
乔以棠拿手机点了一杯可乐和一杯红茶,取餐回来,把红茶推到了乔旗学面前。
乔以棠把吸管从杯盖戳进去,迎向乔旗学打量的目光。
乔以棠坐着往后靠,手臂斜着搭在椅背上,他问:“找我什么事?”
他姿态闲适,就像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天气怎么样,无论情绪还是表现,都没有丝毫的喜悦或激动。
乔旗学摸了一下鼻子,挺直背脊,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开场白:“转眼已经是个后生仔了啊。”
他没回答乔以棠的问题,反而以一种颇为怀念的口气道:“当年你还没出生,我就想这孩子长大肯定得像我。”
乔以棠问:“你回过老家了?”
乔旗学飞快说:“这么靓仔,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吧?”
乔以棠问:“有进屋给爷爷奶奶牌位上香吗?”
乔旗学音调拔高:“真不愧是我儿子。”
“乔以棠是谁?”乔以棠突然整个身子倾过来,冷冷地盯着乔旗学,“你也是心大,别人张口随便丢出个名字,你还真就跑来认儿子了?”
乔旗学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深凹的双眼紧盯乔以棠,阴鸷得像是秃鹰凝视着猎物。
乔旗学当年出走时,妻子刚怀上不久,乔以棠别说取名,连能不能顺利产下来还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乔以棠”的?
乔以棠又坐了回去,拿起桌子上的可乐吸了一口。
乔旗学阴沉的面容一松,重新挂上了笑容。
“我确实回去了一趟,四处打听,有人说你跟着方阿姨来羊城了。”
乔以棠被方家带来羊城这事在村里不是秘密,他甚至每月都主动打电话回去。
“都夸你争气,小小年纪就帮你爷爷奶奶打下手,又去给方阿姨帮忙带孙子,大家都很喜欢你。”
他舔了舔嘴唇,一双贪婪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乔以棠,从白净的校服衣领到修葺平整的手指甲再到版型利落的运动鞋,少年身上虽没有教人一目了然的贵重物什,但无论精神还是举止间的自信,一看就是状态极佳。
“他们把你照顾得不错。”乔旗学说。
乔以棠坦然地回视他,没接话。
突然裤兜里的手机振了起来,他掏出来看,是陆景。
乔以棠摁掉电话,简单回了个消息:“没事。”
这事瞒不过陆景,毕竟还有个方舟廷。
当然,也没必要瞒着。
他收好手机,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还在上课,有事你就说,不然我走了。”
乔旗学收回胶着在他手机上的视线,他说:“以棠,跟爸爸走吧。”
乔以棠:“?”
乔旗学诚挚地看着他,“爸爸这次回来,就是想带你走的,以后你就跟着爸爸了,我们去港岛,在那边定居,咱们父子俩以后都在一起。”
乔以棠吸了一口可乐。
乔旗学充满希冀地,“港岛环境好,绿化好,空气清新,社会福利也好,医疗免费,综援到位,以后还能申请公屋……”
乔以棠歪了一下头,看起来似乎有点儿迷惑。
乔旗学以为他不懂,“你可别小看这些,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社会福利有多重要,在我们那边,看病是不花钱的,每个月还能领综援,一个月好几千呢,还有公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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