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冯易呢?」
「冯老师?他很好啊,最近出差去了,不是法国就是德国,你怎么会想起来问他,啊,我记得你听过他的大师培训课,这次招助理的讲师也有他,他也会给应聘者面试。」
舒岩本来在认真地看资料,听见宋知非这话,一下子就停住了。
在宋知非略带询问的眼神下,舒岩又低头开始看着手里那几张纸,他说谢谢你费心了,我考虑考虑。
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宋知非喝着咖啡,舒岩翻来覆去地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
这不像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见面,包括第一次在酒会的相遇,都没有感到如此的生疏游离。
舒岩觉得自己无法再去像之前一样对待宋知非,他早知道宋知非优秀,也感叹过命运的不公,他羡慕宋知非,也会对命运心有不甘,可是他从未嫉妒过这个人。
但是此时,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面貌精致,气质高雅,性格温柔而又博学的宋知非,这个让安远肖想了十年的人。
他想宋知非其实是无辜的,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安远喜欢过他,喜欢得那么久,也不知道自己嫉妒他,嫉妒得要命,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自成一派的优雅,他不该为自己和安远纠葛的感情买单,这对他不公平。
可舒岩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去放平心态,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好难啊,做到这些好难,他看见对面的这个人就会想到那些冬日里甜蜜而又绝望的夜,安远回忆里喜欢的那个他。
他只是想自己也许真的是更喜欢安远一些吧,比安远喜欢自己还要再多一点,要不然怎么会在安远面前装作理解和体谅,装作不在意过去,装作无所谓……
舒岩面前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他却没有喝过一口,宋知非招手叫来侍者,又给舒岩点了一杯一样的,他关切地问:「舒岩,你没事吧?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嗯?我没事,我挺好的,我只是刚刚想起一些事,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舒岩笑着接过咖啡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酒会我一定会准时参加的,你放心好了,真的很谢谢你给我邀请函,我知道我这种资历的本是没资格去的。」
宋知非笑着摆手,他说:「不说这些,哪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说法,你很优秀,舒岩,你真的很好,和你一起聊天,让我很开心。我虽然是本地人,但是朋友不多,尤其是到这个年龄,这个环境,认真算起来,能算朋友的,也就只有你还有安远了。」
舒岩默默地低下头,他想宋知非如果知道自己的想法,还会和自己做朋友吗?
那么……如果宋知非知道安远的想法呢?他们还会只是朋友吗……
舒岩被自己的设想搞得头痛,他无法再坦然地面对宋知非,他想马上逃离这里。
可宋知非还在对面笑着和自己聊天,他说的什么,舒岩已经无心理会了,只是随意地嗯嗯啊啊着算做答复。
几句话过后,又安静了,宋知非停住了谈话,平静地看着舒岩。
舒岩知道自己失礼了。
宋知非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笑得灿烂,话却是苦涩,他说:「我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应酬,时间不早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其他的事情,我简讯或者电话和你说。」
舒岩说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宋知非摇摇头,他说,是我……
安远执意要陪舒岩去拿西装。
舒岩说你都不工作的吗?餐厅还有设计公司你都不去看看?
安远说我也需要休息啊,在看不见你的时候我都在努力工作,而且我觉得和你谈恋爱比工作重要很多很多。
舒岩抿着嘴笑,一颗酒窝浅浅地出现在脸颊上,他摊开胳膊,看安远探过身子来给他系好安全带,安远头顶的发丝擦过舒岩的下巴,扎得舒岩觉得心里痒痒的。
一个轻吻落在酒窝上,舒岩还是会羞红了脸。
这感觉很奇妙,不久之前他们才像刚认识的朋友一样去订做西服,而现在西服做好了,他们已经变成了恋人。
舒岩和安远在一起才知道许平川曾经说过的他的那些电话里的情愫并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恋爱,或者不能说是完全的恋爱。
虽然也会随着对方的喜怒而心情起落,虽然接起电话时候无限欣喜,挂掉电话时无限地失落,他们还有那么多次,激烈的,温柔的,放荡的Phone sex可都比不上现在这样轻轻的一个吻让舒岩迷醉。
「我早就幻想过这样给你系上安全带,从我第一次载你的时候就开始。」安远握住舒岩的手,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舒岩,你满足了我对爱人的一切幻想。
舒岩低下头去不敢看安远的眼睛,他总觉得安远自从表白过后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他的情话张口就来,句句都说得让人心跳,他总是笑着喜欢握着自己的手,全没有之前那种严肃沉默的样子。
「我们拿好西服去喝茶好不好?」安远晃了晃紧握的双手,「就是纪观云那里,上次你去过的……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他认识。」
舒岩摇着头,他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说别问我,你怎么说都可以,安远,你别问我这些了。
安远笑着捏紧舒岩的手。
这是正式拿衣服,之前舒岩已经来过三次,每次都是来试穿,终于这一次,舒岩穿上成品,在穿衬衣的时候,安远低头给他系上袖扣,青金石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也鲜亮起来。
舒岩看着镜子,自己身后站着身材高大同样穿着西装的安远,两人对着镜子里的彼此微笑,这让舒岩一瞬间有一种即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他也没有遗憾的感觉。
「很合身。」安远夸奖道,「你穿这个样式果然很漂亮,这颜色很衬你的肤色,剪裁也贴身。」
「是吗?果然你更有眼光一些。」舒岩对镜子里呈现出的效果也很满意,他不知道自己也可以看起来这样有气质,所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并不是句空话。
安远低头凑近舒岩的耳边说:「你这样看起来……很禁欲。」
舒岩眼睛亮亮的,他抬起头凑到安远耳边说:「你看起来……也很禁欲。」
两人在沉默着交换眼神后的几秒钟开始止不住地笑出了声,安远的脸也难得红了。
一句越界的话让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了共同的秘密,舒岩在回程的车里还不断地去回想两人对话时安远的表情,动作,他不想错过一点细微末节,可是他现在越去回忆,回忆就变得越模糊,慢慢地他甚至都有一点怀疑那一刻是不是真的存在。
看着身边安远,虽然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认真地开车,可是他的耳根还带着一点点红晕。
舒岩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他想谈恋爱啊真的很好。
纪观云的茶社依然冷冷清清,安远领着舒岩走进去时,纪观云正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他看见两人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打了声招呼。
安远走过去不满地敲敲桌子,他说纪观云,你给我起来,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客?哪个是客?是你?还是你男朋友?」纪观云懒洋洋地起身,目光直接无视安远而是看着舒岩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最近人比较懒,茶具之类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茶也是备了几种,都放在了你们之前喝茶的阁楼上,我今天就不上去了,你们自己去吧,不用客气,一切自便。」
「可是我不会泡茶啊……」舒岩犹豫地说。
「没事,安远也不懂喝茶,你把水烧开,把茶叶扔进去给他喝就可以。」纪观云说完又趴回了桌子,他摆摆手说,「我已经掐指算出你俩的关系了,所以不用特意和我介绍了,我对你们一万个支持,你俩自己照顾自己吧,我这马上要渡劫了,让我趴这养精蓄锐……」
安远拉着舒岩的手就往阁楼走,他和舒岩说:「别理这人,他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咱们自己上去喝茶。」
爬楼梯的时候因为过道太窄,只能容得一个人位置,于是舒岩就走在前面,而安远护在后面。这楼梯造得隐蔽常年见不到阳光,所以即使是白天依然幽暗,两人走在上面踩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舒岩有点夜盲,他专心地爬着楼梯,他嘴里默默地数着台阶数的时候,安远突然发声,他说:
「舒岩,今天带你来这边,是不是有点唐突了?其实,你也知道……我的朋友很少……算下来只有几个,可是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每一个人……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你那么好,他们一定会嫉妒我的……我想让他们嫉妒我……」
舒岩停住了脚步,他抓住扶手,不敢回头。
「舒岩,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脸越来越烫,舒岩想怎样才能在到达阁楼之前不让身后的恋人发现自己的狼狈。舒岩垂着眼睛,睫毛一抖一抖的,他小声说:「是有那么一点点……」
阁楼的样子和上个月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木质的茶桌上已经摆放了几种茶叶,被纪观云分门别类地放在茶荷中,烧水的壶放在桌子上,舒岩走过去看发现里面已经装了水,只等人去烧沸。
舒岩有点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要说泡茶,就只是喝茶,他也并不懂得什么,这摆放在茶桌上的林林总总,他能叫上名字的都没有几个,更不要说拿来用了。
安远拍着舒岩的肩膀叫他靠近茶桌找地方坐下来,自己则是坐到茶桌前开始摆弄起茶具。
舒岩满脸惊讶,他说:「你会泡茶?就是,茶艺?不是用开水冲茶叶那种?」
安远把水烧上,就开始细看每一种茶叶,他边弄边说:「算是会一点点皮毛,并不精通。我大学时代就在这里给纪观云打工,开始只是端端杯子,或者放个音乐什么的,慢慢看得多了也学了一些,和那些专业的当然是没法比的,只是手法能糊弄一下外行人罢了。对了,最近天气热,喝一点生普可以吧?」
「我不懂这些,全听你的。」舒岩找了个蒲团坐在上面,他看安远用手指去试水壶的温度连忙起身阻止,「这样不会烫伤自己吗?你小心点啊!你干嘛要用手去碰?!就没有什么温度计之类的插进去试温度吗?」
安远笑着回答说没关系的,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并不觉得烫,而且用手感受温度,才能把控得更好,毕竟泡茶这个事情其实还是随心的,太刻板也就失去了本来的韵味。
「就像你们之前和我讲的葡萄酒品酒的道理差不多,虽然制定了一些标准和框架,但是真的喝起来,还是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方式,舒服就可以。」
「你舒服的方式就是用手去摸开水壶?」舒岩皱起眉头,「我们品酒可不干这样危险的事儿。」
安远听这话觉得既好笑又甜蜜,他用水细细地烫着杯子,然后缓缓地说:「舒岩,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我?没有啊……」舒岩偏着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安远,「你突然这么问,是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我看起来状态很差?」
「不是……」安远泡的是菊花生普,小小的茶壶内,一朵菊花置于普洱之中,「是宋知非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他说你们最近见过面……说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是太好,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事情。我只能老实回答他说,我不知道。」
舒岩听了这话没有做声。他只是抱着一个靠垫呆呆地坐在那里。
阁楼的窗户并没有关牢,引得夏日里珍贵的风吹进来,这风撩起了他额前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这让此时的舒岩看起来落寞而无辜。
安远将泡好的茶倒入公道杯然后又从公道杯里分出了两杯,他拿了其中一杯递给舒岩,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却不下口。
安远对着茶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说:
「宝贝,我是不是让你没有安全感?」
称呼的切换让这本来就逼仄的空间一下子更热了起来,舒岩低下头小声说:「别这样叫我……」
「不喜欢?」安远笑着问。
舒岩尴尬地摆手:「现在是白天啊……」说完这话,舒岩更觉得不妥,虽然两个人在电话里什么都干过,甚至在宿舍都坦然相见,但是白日里的情话听起来总是太羞耻,舒岩还不习惯。
「那……舒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是,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是宋知非?」安远与舒岩相隔一个茶桌,面对面。
舒岩低下头,不看安远的眼睛,曾经猜想过千百次的事情被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这滋味还是让人难过。舒岩以前觉得把重要的事情都做最坏的结果来预想,那么真的迎来结果的那天就会坦然一些,至少有一点心理准备。
可是时到今日舒岩才知道自己幼稚得可笑,最坏的结果永远让人有最坏的心情,即使这人已经属于自己,也许只是暂时属于自己,或者,可能属于自己,都不能抵消真相带来的冲击。
虽然早猜到,虽然早劝过自己,可是还是,挺疼的。
舒岩其实有在深夜偷偷想过,如果是宋知非的话,的确值得别人想他十年。
他那样优秀,而自己如此平凡,好像无论怎么比较,自己都没有一点胜算。
他甚至有一点理解安远。
在迷茫的无助的孤单的青春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给与自己关怀,即使只是无意的施舍,也会让人念念不忘吧。
舒岩摇着头,他说:「你没有和我说过,宋知非,他真的挺好的,换做是我,我……」
舒岩有点说不下去,他不知道怎么去表现出自己的得体,大度,他想换做是他,他可能也不会喜欢宋知非,因为他无法去想像自己喜欢别人,至少现在不能,因为他只喜欢过安远,无法去想像一个和安远不一样的人。
「可以,不要换做是你吗?」安远说,「我知道宋知非很好,他比我好得多,但是我喜欢你,舒岩,我真的喜欢你,你可以不要喜欢别人吗?我也会竭尽所能不让你去喜欢别人的,可以吗?」
舒岩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呆呆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喜欢他啊……」
安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说:「我也没有喜欢他。」
安远不知道怎样才能给舒岩更多的安全感。
他清楚地知道舒岩喜欢自己,特别喜欢的那种,也知道舒岩在隐藏自己的不安来小心翼翼地包容自己,安远对此感激,但是并不愉快。
安远虽然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自私懦弱,他也很痛恨这些缺点,可这也并不是他的全部。他还是渴望能去完全地爱一个人的,他想成为这个人的全部,他想自己可以给爱人依靠,为爱人遮风挡雨。
可是舒岩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他永远都在用心呵护着这段感情,而自己只能被动地接受,想给予,却不知道从何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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