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他们……”刘怡瑶嗫喏了半天也说不出个花。他放弃了,他认输。
刘怡瑶:“我不是认真的,你别去了。”
“为什么?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妈妈迟早要知道的。”
“因为我没有要和你在一起。”
严琅思考了一下,接受良好:“我可以先追你,你不用马上答应。”
“不是这样的!”
刘怡瑶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严琅在想什么:“我们12年没有见过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没必要玩什么重续旧缘的游戏……”
严琅打断他:“这不是游戏,我是认真的,我们可以试一试,或者先从好朋友做起。”
事件仿佛在重演,很多年前,严琅也那样告诉刘怡瑶:不试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肯定会是一个好朋友。
那个时候的刘怡瑶稚嫩无措,只会说“好吧好吧”,然后稀里糊涂地被严琅带回家,听他讲了一路小机器人和老机器人。
雨下大了,雷声混着闪电噼啪的声音。严琅看着刘怡瑶问:“想好了吗?”
刘怡瑶并没有比15岁的自己勇敢,他只是沉默。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来,刘怡瑶接了。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女声,严琅听得不真切,但他判断那应该不是普通话。
他们只聊了不到半分钟,刘怡瑶就把电话放下了。他看着没有什么表情,说不清是什么情绪,说:“我爷爷没了。”
严琅开车送刘怡瑶去了机场。
刘怡瑶的爷爷今年已经90岁了,平时身体很硬朗,还会自己下田种点吃的。今天奶奶做了早饭,去叫爷爷,爷爷没反应,奶奶还以为爷爷想要多睡一会儿,就出门买菜了,再回来一看,被窝都已经凉了。
严琅:“这是喜丧,你不要太难过。”
刘怡瑶看着前方,雨刷器不停地动着,把雨水拨到一旁去,从玻璃两边汇聚成束滑落下去。
刘怡瑶没有回答。过了好久,他开口说话,声音很是平静:“你经历过亲人去世吗?好奇怪,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下换到严琅沉默了。
刘怡瑶马上开始找补:“我随便问问的,不想说也没事。”
“我爸爸去世了。”
刘怡瑶猛地转头去看严琅:“严教授?怎么会?他不是才……”
“车祸,抢救了三天没有救过来。我爷爷听到消息一口气没上来,也送去急救了,最后落了一个偏瘫……反正那段时间就过得挺乱的。”
从三楼跳下去,严敏行断了几根骨头尚可救治,而接下来的车祸造成的内脏大出血毫不留情地带走了他的性命。
“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严琅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高中。”
刘怡瑶说:“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了。”严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刘怡瑶:“和公司请假了吗?多陪陪你爸爸,他肯定不好受。”
“请过了,到了那边再说吧,我和我爸……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驶离积雨云所在的位置,雨忽然就消失了,天上甚至出现了夕阳。
刘怡瑶忽然想剖白自己:“我一开始没有打算给你写信。你走了之后,我家很快也搬了。新学校大家都很努力,家底也好,我和他们一比就是乡下来的。刚开始,我没有交到新朋友,周末就给张猛和温大成打电话聊天……但其实我们以前在一块也都只是玩,瞎玩。你知道温大成是挺逗的,可他也是真的挺傻的,我们聊不到一块去。
“差不多过了一个学期,我和张猛他们也就不怎么联系了。我就想给你写信,和你讲讲我看的书和电影,你那么聪明,一定会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家具体的地址,只好给你的学校寄,刚寄出去一封,就开始写第二封,和写日记似的。语文老师都夸我那段时间周记写得好。
“写了好多封之后,你还是没有回,我就想,可能你也不是很想理我吧,温州那种小城市里发生的故事肯定没有北京的精彩。”
“刘怡瑶……”
刘怡瑶打断他,说话和连珠炮似的,好像生怕事情讲不完:“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愧疚或者难过什么的,收不到信我是挺伤心的,可是又不能怪你。况且我也不是全无收获,高考的时候我语文考得挺好的。”
车厢里静了一会儿,严琅问:“你是不是没有把这些话说给其他人听过?”
刘怡瑶愣了一下,忽然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捂着脸说“对不起”,他说:“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讲。”
严琅任由他哭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遮光板那有纸巾。
刘怡瑶扯了几张纸擦掉了自己的眼泪鼻涕,弄完,往后靠到椅背上,很是懊恼地说:“好丢人啊。”
“现在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
刘怡瑶把手臂横在眼睛上,只露出下半张脸,说话还有点鼻音,但心情已经好转,甚至还能调笑一句:“好多了,刚才可真儿憋儿死我了。”
严琅忍不住笑:“你的儿化音真的很奇怪。”
刘怡瑶:“挑仨拣四,小心我丫糊你一板儿砖。”
严琅觉得刘怡瑶也并没有变,身上总有些荒腔走板的味道。
下车前,严琅抓着刘怡瑶的背包带子不让他走,盯着他问:“我们是朋友对吗?你回北京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夏夜的虫鸣在耳畔回响,15岁的严琅和27岁的严琅重叠又分开。
严琅的眼里倒影着刘怡瑶的身影,刘怡瑶低头说:“好吧好吧。”
第39章 晚安02
整个葬礼拖得很长,多是父母那一辈的人在忙。刘怡瑶匆匆赶回乡下祖屋时灵堂已经架起来了,他帮着联系了西洋乐队、写字先生、扎花圈的等人后就到了夜里,孝子贤孙们轮流开始守灵。
守到半夜,灵堂里起了风,蜡烛闪烁,伯伯和刘策全低声交谈说是不是爷爷回来了,刘策全说按规矩应该是头七的时候才回。而刘怡瑶忽然想起有一年夏天,严琅在他家借住,夜里停了电,那个时候的烛火也像这般昏暗暧昧……很快,他感到羞耻——他怎么能在灵前想这种旖旎不堪的事情呢!简直是亵渎先人。
家里请先生算了算,把火化时间定在了3天后。那天是个好天气,一切都很顺利。接到了骨灰之后,就要准备出殡相关事宜。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亮,祖屋前后搭了一个塑料棚子做饭,刘怡瑶囫囵着吃了点糯米饭和油条汤就换了衣服上路。
走在最前头的是抱着遗照的大伯,然后是刘怡瑶的爸爸,接着就是大伯的儿子和刘怡瑶,还有堂姐的儿子,女眷们都在后头一些的位置。旗、幡、花圈、花篮,有了这些东西的点缀就连送葬也变得五彩缤纷。
一支西洋乐队跟在送葬队伍里,一曲接一曲地吹。
现在早已经不许私建墓地的了,全都统一下葬在公墓园里。公墓不允许烧纸钱,花圈数量也有限制。下葬的过程比起刘怡瑶幼年时参加过的葬礼要精简许多。
从墓园回啦后就是吃酒席。
吃席的地方就在灵堂前面,请来的大师傅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一个好厨子。燃气灶点起来呜呜呜地响,席间大伙子喝酒抽烟大声说话,热热闹闹的。
刘怡瑶有些恍惚,觉得葬礼和婚礼其实也并无太多区别,只是来宾们都把礼金放到了牛皮纸封。
吃完这顿饭,葬礼就算是结束了。
饭后,大姐和二姐帮忙整理酒席,刘怡瑶和刘玲玲的男朋友抽空去一边抽了支烟。
刘玲玲一路读书读成了一个女博士,30来岁才毕业,毕业了之后在杭州的一家外企工作。她男朋友是个中法混血,叫Alfred,中文名叫“雷德”,来中国交换的时候和她认识,比她还小两岁。两个人谈了几年,关系稳定。但家长不是很同意这门婚事,刘策全背地里喊称呼雷德为“鬼佬”并扬言“我们温州人是不会把女儿嫁到外地去的”,陈小芬也说刘玲玲不检点,没订婚就和男人一块住。
刘玲玲不常回家,回家就是要和家里人吵架的,前两天忙没有空,现在饭吃完了,客人走了,刘怡瑶就听见背后母女俩的拌嘴声了。
刘怡瑶站在角落里,听了几耳朵就觉得累了。他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刘玲玲,从以前考研到现在恋爱,能和家里人斗这么多年,换成是他的话他现在怕是已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想和家里人争了。想到这,他不禁叹了口气。
雷德拍拍刘怡瑶的肩膀说:“Easy.”
刘怡瑶吸一口烟,说:“生活根本一点都不easy。”
忙到下午3点多,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刘玲玲就说要和雷德回杭州。
刘策全:“来都来了,不回家一趟像什么样子。”
刘策全说的家是指他们在温州的家,比以前在苍南的多了一个房间,四室一厅。搬家那次刘婷婷了也去了,三个小孩都是第一次到新家,刘婷婷转了一圈就觉得不对,问,没有我的房间吗。
彼时,新家装修了三个卧室,还有一个书房给刘怡瑶用,等于说刘怡瑶一个人拥有了两个房间。陈小芬说了一通嫁出去了不要老回家,让人知道容易说夫家的坏话,又说回来可以和刘玲玲挤一挤。刘怡瑶觉得尴尬,主动说书房够大,放张床他也能睡。陈小芬说他不懂事。结果就是刘婷婷一晚也没留,午饭都没吃就叫丈夫来接她回家了。陈小芬也生气,说果然女儿结婚了就留不住了。
此时,刘玲玲嘴快地回道:“那你叫大姐回去好了,你来都来了,正好开车送一送她。”
这一句话无疑是在拱火,这下好了,从两个人吵架变成三个人吵架。
刘婷婷默默把桌椅和锅碗瓢盆的数量和办酒的人核对完,去找刘策全要钱。她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绝口不提,拿完钱,转手付了,就去拿包说自己要回家了。当然,是回夫家。走出去好几步,陈小芬才问她要不要回温州住两天,家里挺空的。
偌大的房子就夫妻两个人,三个孩子没一个长住的,当然空。
刘婷婷笑笑说,不了。
刘怡瑶的假期还有两天,但他无意掺和进家庭争端中,甚至也不想回温州的那个家小住。他和雷德说了一声就先溜了,去镇上逛了一圈。温大成去外地打工了,张猛继承家业,他爸开的是“老张面馆”,他开的是“小张面馆”,生意倒也还可以。
刘怡瑶跑去找张猛嗑了一下午花生瓜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张猛的孩子还小,踉跄着学步,见到什么都往嘴巴里塞。一不留神就见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全是灰的球,流着口水就去抱着啃。小盈叫起来,急忙把孩子抱起来,去拍她的手,弄得小孩哇哇哭。
刘怡瑶喝一口啤酒说:“我那个时候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你真的会和小盈结婚。”
张猛得意地笑了两声说:“我想到了,所以我结婚了。”
“你呢?和……对象怎么样了?”刘怡瑶没有明说过,但张猛隐隐约约知道刘怡瑶的另一半是个男人。
“分手了。”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再谈个朋友……我是说,不要那么标新立异的。我不是很懂,说错了你也不要介意啊。现在大城市的人是不是就流行这种,什么男的和男的,我看那些来店里吃面的小姑娘就经常说这个明星和那个明星的。要我说,我们就老老实实的,你条件也不错,虽然有北京户口的可能看不上你,但你也别受那些窝囊气,你回苍南找,嫌这里姑娘少,你就去……”
小盈打了张猛一下,让他抱一下女儿。
张猛:“干嘛啊,你先抱着呗,我这说话呢。”
“你抱一下,去外面转一下,我手酸。”
张猛嘀咕了两声还是把孩子抱过来了,和刘怡瑶陪笑道:“我家姑娘喜欢看车,我带她出去一下,哄睡了就回来。”
小盈帮忙把桌子收了,又给他们拎了两瓶酒:“张猛他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刘怡瑶把最后一点酒喝了,说:“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刘怡瑶没多留,和张猛夫妻俩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小镇变化不大,和十几年前的样子也差不多。
刘怡瑶沿着河往前走,小太阳已经关门搬地方了,再往里去,刘怡瑶走到了从前的小区,那里的房子在他们搬走后不久就顺利地卖掉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在住。刘策全还惋惜过,要是再晚几年卖,价格还能涨不少,那个时候谁能知道后来房价那么离谱啊。
刘怡瑶不知不觉走到楼下。有个从前的邻居认出他了,还拉着他说了一会话,知道他爷爷刚过身,还安慰了他几句。
严琅说过了,他爷爷那是“喜丧”,活到九十岁,儿孙们都已经长大,身上无病无灾,又在睡梦里殁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刘怡瑶想了几天,觉得严琅说得对,没有比这更好的离开方式了。哭已经哭过了,刘怡瑶现在其实不需要太多安慰。
刘怡瑶上不去楼,就在楼下转了一圈,准备走了。楼下信箱没人照看,塞着各种传单和缴费通知,刘怡瑶经过的时候随意地看了一眼504邮箱,又转回来,福至心灵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开往里瞅。
刘怡瑶很难解释他的动机,他当年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严琅给了他地址又从来没有给他写过信,其中一个原因是严琅把信寄到了苍南这个家。泛黄发脆的信封上的字有些已经模糊了,但刘怡瑶仍然认出了严琅的字迹,那是一封来自12年前的信件。
刘怡瑶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信箱常年在外风吹雨打的,锁头早已生锈,刘怡瑶用了点力气就把锁拽开了。
那封信放了12年,信封和信笺粘在一起,已经没办法打开了,刘怡瑶不敢轻易去动它。
感动吗?还是遗憾?严琅给他写了什么?如果他能早几年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会不会完全不同?
刘怡瑶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无法思考,只知道他的手抖得厉害。他从其他邮箱里抽了一张很大的超市促销单把信包了进去。他走到半路,又进了书店,买了本书,把促销单连着信一块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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