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俩快要睡着的时候,秦言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铃声,他皱着眉头,而在他看到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后,神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秦建国的电话已经许久不曾打来,以至于秦言的脸上竟露出些许的迷茫。
他又想干什么呢?
几番犹豫,秦言还是接通了电话,他没避着贺嘉时,仍躺在贺嘉时身边,“喂——”
电话对面,男人的声音透出难以言表的喜悦,秦言甚至能想到自己的父亲快活到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样子。
那男人反反复复地说,“言言,你黎娟阿姨生了,生了个小弟弟,你有弟弟了!”
秦言不知道人与人的悲欢能否做到全然相通,可这一刻,他悲哀的意识到,自己与父亲的悲欢,从来都不可能相通的。
甚至,秦建国从未试图体谅过他、理解过他。
秦言想不通秦建国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将这消息传递给自己断绝往来的儿子。
似乎男人在做惯了上位者后,便只能看到自己的喜怒了。而在秦建国眼中,身为儿子的秦言,似乎也只能悲他所悲,喜他所喜。
可秦言他是人啊。
他有自己的情绪啊。
最终,不过是自说自话。
秦言的嘴张张合合,没能说出那句恭喜,他甚至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在秦建国巨大的喜悦下,秦言终于明白,自己的愤怒与悲伤,在亲身父亲眼里,竟是如此渺小而不值一提。
他挂断电话,迅速关机,然后冲进厕所里,打开水龙头,将自己的头,埋进冷水里。
等到贺嘉时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脸上满是水痕,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水了。
贺嘉时把他搂进怀里,他们沉默地依偎,直到很久很久。
而后的日子像走马灯似的过去,七月流火,天气转凉,眨眼间,夏天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个小朋友就上高二啦~
第59章
N市的教育向来重理轻文,是以开学后,班里大多数的同学都留在了理科班,唯有少数几个选了文科,分到了新的班级里,如今已经不在这间教室里了。
一整个夏天不曾相见,贺嘉时甚至想不清那些友好或不友好的同学的名字与样貌了,更别提说一声道别。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上,他们在车厢里谈笑、争执,而后又在不同的车站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对应了不一样的生活与未来,来来走走间,就连挥手再见的机会都不曾有,紧接着,就散满天际了。
或许青春本就是用来告别的。
看着稍显空旷的教室后排,贺嘉时竟有些难过。
不过,他很快把这个念头甩在了脑后。
高一时的英语老师终于光荣退休,换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叫卞湘。
卞湘是S大英语系毕业的高材生,她长得不高,清清秀秀的,惯常穿一身小西装,扎个马尾,显得很是干练利落。
贺嘉时不爱学英语,无论是当初的老太太,还是如今的漂亮女教师,他都懒得瞅一眼,仍像以前一样,一上课就往桌子上一趴,或是拿书挡着,偷偷写作业。
不过,放在以前,教英语的老太太在教室里是能少耗费力气就少耗费力气,对贺嘉时这样的“后进生”,向来是疏于管教的。可年轻负责的卞湘就不一样了。
卞湘走到贺嘉时身边,拎起贺嘉时手里的作业,念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1]。”
于是,教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卞湘皱着眉头,看了贺嘉时一眼,“这么爱学语文啊?”
不知是谁,在底下接了一句,“老师,不是他爱学语文,是他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被语文老师罚了。”
卞湘饶有趣味地看着贺嘉时,“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所以被罚了?所以你就在英语课上写语文罚抄?”
贺嘉时脸一红,赶紧说,“老师我错了。”
卞湘接着念,“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她一顿,“鱼凫的凫还写错了,看来你语文也没学好啊。”
贺嘉时脸上一黑,他不由得怀疑,语文老师就是冲着《蜀道难》不仅“路难”,而且字难,才特地让自己罚抄这篇课文的。
卞湘把他的本子往讲台上一撂,“这样,我就不罚你抄单词抄课文了,太小儿科。你不是喜欢学《蜀道难》么?就把《蜀道难》翻译成英语吧,明天上课交给我。”
贺嘉时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要翻译《蜀道难》?比起这个,他倒是宁愿抄单词啊!
过了一会儿,卞湘又转过身来,说,“这次可别再从数学课上写英语被发现了!”
教室中爆发出哄堂大笑,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贺嘉时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干笑了两声,彻底凌乱了。
回到家,贺嘉时坐在桌前,摊开本子开始翻译。
他的英语本来就不好,大半个小时过去,等到秦言已经洗漱好、快要上床了,他才只写了小半。
秦言凑过来,只看了开头的两句话,头就开始发懵,贺嘉时便转过头来问他,“怎么样,我觉得这两句翻得还挺好的。”
秦言的表情变得很丰富,他“哈哈”笑了两声,“嗯,挺好”,说着,便要回去睡觉。
贺嘉时连忙拉住他,“你不帮我啊?”
秦言瞪了他一眼,“不帮,乖,好好干,明天给大家看看你的成果。”
贺嘉时只得硬着头皮写,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把整篇文章翻译好,心满意足地上床睡去了。
等到第二天英语课上,卞湘径直走到贺嘉时跟前,“你的《蜀道难》呢?”
贺嘉时脸一红,把本子塞到卞湘手里,不敢看她的眼睛。
接过贺嘉时的本子时,卞湘嘴角还带着笑意,满是戏谑的态度,可渐渐地,她的表情就凝固了,于是,她走向讲台,念到, “Wow,how dangerous! Walking on Sichuan’s road is more difficult than going to the sky”
“Can Cong and Yufu got lost when they were building the country”
最后,卞湘终于念不下去了,丢下句“下课给你贴墙上,让大家都好好看看!”。说着,她瞪着贺嘉时,问道,“以后还敢在英语课上写别的作业吗?”
贺嘉时总算领略了卞湘的功力,连忙说,“不了不了不了。”
中午吃饭时,秦言还忍不住取笑贺嘉时的翻译,而贺嘉时则底着脑袋,抱怨道,“你快别说了!”
路上,恰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邢楠,贺嘉时便立马立住了,说了声“老师好。”
邢楠朝他俩笑笑,露出深深两枚酒窝,和善地说,“去吃饭啊?快点吧。”
贺嘉时点点头,又说,“老师再见。”
如今,他们学了理科,贺嘉时总算摆脱了总也考不好的地理课,而邢楠也不再是他们的老师了。
秦言问,“你怎么今天这么听话?还跟老师问好?”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突然就想到了小半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曾对邢楠说过的那些无礼而令人尴尬的话。
他有些难过,说,“邢老师人挺好的,当时我地理考得差,她还帮我划过重点。”
秦言也笑笑,同意了贺嘉时的这个说法。
没了那几门固定用来放松的文科课,贺嘉时明显感觉到平时的学习强度大了不少,各科都在赶进度,一本书接着一本书,没完没了的上课,完全没有了消化的时间。
测验、考试、排名,每个人都在这场持久的战争中时刻保持着精神的高度紧张。而少了教室后排那些闹腾得厉害的同学,班里的气氛便愈发的死气沉沉了。
省实验里,高中生一周唯有周日不上课,不过,现在就算是周日秦言也不会在床上赖太久,八九点钟就起来了,随便吃点早餐,接着便要去图书馆跟王来娣、赵一鸣他们一起做作业。
卷子、练习,一张接着一张;纠错、总结,一环扣着一环。
贺嘉时大多时候都会陪秦言一起去图书馆,不过,他坚持不了那么久,学一会儿就累了,趴在桌子上兴致缺缺地玩手机。
秦言有时会瞪他两眼,他便收敛半小时,等到秦言注意不到他了,就又重新掏出手机来。
一周周,时间流水般过去。
周日时,他们照例一起在图书馆里学习,突然,王来娣的诺基亚“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王来娣朋友不多,平日手机只充当个看时间的功能,秦言还从未见有人给她打过电话、发过短信。
王来娣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她只当是骚扰电话,于是挂断,仍低头写卷子。
可谁知她刚一把手机撂下,便又“嗡嗡嗡”地响了。
王来娣眉头一皱,连忙跑到走廊里去接,等她回来时,表情明显带着焦躁不安。
秦言一边写字,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问,“怎么了?”
王来娣抿了一下嘴,把自己的东西收进书包里,说,“我妹妹不见了。”
接着,王来娣便背上书包要走,贺嘉时连忙问,“怎么回事?我们陪你一起啊。”
说着,贺嘉时与秦言也起身,还不忘推了推在一旁呼呼大睡的赵一鸣,对他说,“醒醒,走了走了,来娣的妹妹不见了”,说着,他们就紧跟着王来娣出门。
赵一鸣刚从梦中惊醒,胡乱把书往包里一塞,快步跟上他们三个,他还摸不清状况,抓着王来娣问,“你妹妹?你妹妹在哪?老家么?”
“你还有个妹妹?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王来娣身体一僵,欲言又止,“我……”
“是的,我有一个妹妹。”
作者有话说:
[1]句子当然是引用自《蜀道难》,为避免ky和误会,特此脚注。
PS因为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而被语文老师罚抄《蜀道难》继而又被英语老师发现并被罚翻译《蜀道难》的故事发生在我朋友的高中同学身上,当时听她讲述的时候把我们快笑死了23333333
第60章
走出图书馆后,他们三个看到王来娣的表情不对,连忙说,“还是先找到你妹妹要紧。你家里怎么说的?是在哪里丢的?”
王来娣摇了摇头,她犹豫了片刻,“我……我姨妈说,妹妹昨天晚上跟姨夫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
赵一鸣又问,“你姨妈?丢的是你表妹么?”
王来娣摇摇头,“是我亲妹妹。”
“那怎么住在你姨妈家?”
王来娣神色一僵,刻意没回答赵一鸣的话,反而说,“起初,姨夫只当她跟家里怄气,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姨妈想去找,他也不许。到了今天早晨,姨妈发现她还是没回家,这才慌了。”
贺嘉时与秦言对视了片刻,秦言问道,“那你妹妹在哪个学校念书?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什么玩的比较好的朋友?我跟嘉时到学校附近看看,你给我们一张照片。”
王来娣怔了几秒中,又摇摇头,“她没有什么朋友,名字……你们喊名字也没用。”
“她是个聋哑人。”
秦言与贺嘉时愣住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王来娣闭上眼睛,用力摇摇头,过了许久,方渐渐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说,“没事……没事。”
她眼神有点空,垂着头,在马路上立了许久。贺嘉时与秦言不敢再多问,只等她做决定。
赵一鸣挠挠脑袋,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过了一会儿,方想起来,“报警了么?”
王来娣无声地摇头。
赵一鸣的家人在公安系统,从小亲人就耳提面命,告诉他在外遇到困难了马上找警察,警察肯定不会不管人民群众的。于是,他说,“这样,来娣,我陪你回家,咱们跟你父母一起去报警吧。”
王来娣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我能不能自己去报警?我姨妈说,姨夫……他,他正在气头上,我姨夫肯定不会去的,他也不会让姨妈去的。”
赵一鸣听不懂王来娣话中的弯弯绕绕,一拍大腿,“你妹妹已经离开家一整夜了,她听不到、喊不出的,遇到坏人怎么办?再说了,咱们找你爸妈去,管你姨夫什么事儿?你姨夫再生气也不能揽着咱们找孩子啊!走,咱们叫上你爸妈,一起报警去。”
说着,赵一鸣就指了指自己的小电驴,拉着王来娣就要走,“来,我带你回家找你爸妈。”
王来娣的表情极其纠结,“我……我爸妈……我爸妈还在老家。”
赵一鸣仍不明白王来娣的苦处,顿时有些气恼,“什么?你妹妹都丢了一晚上了,你爸妈还没来?”
赵一鸣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自然没经历过这种事,可贺嘉时与秦言却懂了。
他话音刚落,刹那间,周遭的空气就凝固了,微妙而吊诡的氛围在他们几个人之间游走。
赵一鸣迷惑地看着他的朋友们,而贺嘉时则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说,“一鸣,你别说了。”
王来娣五官变得扭曲,像是在承受什么痛苦一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来娣总会告诉自己,她与赵一鸣是朋友,可直到今天,她才悲哀的意识到:赵一鸣这样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理解自己的难堪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碰巧考了相似的分数,碰巧都吊车尾来了省实验,所以才成了同学。
而除了会在同一间教室里短暂地学习三年,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所以,贺嘉时与秦言懂得她的犹豫徘徊,而赵一鸣却只会一派天真地问,你爸妈怎么还没来。
她受不了赵一鸣这种一无所知的直截了当,许久以来隐秘的酸涩终于破土而出,她大声喊道,“因为我姨妈姨夫才是我和妹妹的亲生父母,你明白了吗?非要让我说出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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