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荣安心中好奇，拉着慕栖坐到内间，为他倒了一杯水，笑问道：“我见你年岁并不大，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呢？”
慕栖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敛眸无奈说道：“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不过赵兄既然问起，说来也是无妨。”
这时分已近夜，屋内点了灯，因着只有赵荣安在的关系，慕栖未重新裹发。
暖黄的光打在少年枯白色发丝上，竟显得有些悲凉。
“我是在七岁的时候入苍岐山庄的，苍岐山庄创立之初便有规定，每五十年，领地内必须有至少一位世族的孩子入苍岐山庄做弟子。这一代轮到孟家，父亲和萧夫人便将我送去了。”
“你们家有几个孩子？”
“两个，萧夫人的孩子孟耀，还有我。父亲舍不得长子，就让我去了”
赵荣安不解：“苍岐山庄为五派之一，入其修习应当是好事情，听你这么说像是送你去敷衍，这是为何？”
慕栖喝了一口热茶解释道：“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苍岐山庄的建立，最初就是有领地内各个士族支持的。但士族在苍岐领地内各自发展多年，除了武力和声望不及苍岐山庄，其他方面已隐隐超过苍岐山庄。苍岐山庄忌惮着各大士族，世家们也有些不太满意每年大量供给物资和钱财到苍岐山庄。
但是苍岐山庄出世孤高多年，天天想着清谈修剑，不懂管理之法。士族又不会剑，还靠着苍岐山庄保护。双方就只能维持着微妙的关系，共生下去。
故而士族虽然遵循着早时定下的条例，但也知道，孩子一但送去苍岐山庄只会被荒废，苍岐山庄绝不会毫无芥蒂的教养。再者，入苍岐者，一律改姓慕，修剑齐身超脱世外，前尘亲友都不再有所关联，这又有谁愿意呢。”
赵荣安点头表示了解，心道自己曾经在一些书本上了解的苍岐山庄和现实中的果真有着巨大差距。
而慕栖述说着自己被父亲舍弃，送入苍岐山庄，言语中无丝毫怨怼，只是平静的阐述着一件曾经发生的事情。
联想到慕栖纵使离开苍岐山庄也不愿被人称作孟少爷，恐怕离开孟家于慕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慕栖见赵荣安一副已经了解的神情，便继续说道：“苍岐山庄招收弟子有多种渠道，除了苍岐山庄中有名望的人破格录取的，就算是我这样半内定的，也都是要经过入庄测试的。
其测试的地点就在苍岐山庄的九转回廊，通过了测试便去往主楼赐名，算是正式加入苍岐山庄。”
“九转回廊？这名字听着颇为文雅。”
慕栖微微一笑：“苍岐山庄以风雅著称，所有建筑都有其名称来历。这九转回廊为上山道，有九重机关，如非人为开放或调整，委实凶险异常，实乃苍岐山庄的护山剑道。
我去到的时候九转回廊给的是一条毫无危险的路，九道考验前八道分别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最后一道则是测验我灵气资质的。”
赵荣安笑说：“那于你应当是简单的。”
慕栖摇头，无奈道：“孟家并未让我念书，当时我大字不识一个，八关全都未过，都是苍岐的师兄入阵带我出来的。”
赵荣安闻之愕然，心中对于孟家生而不教的行为深深不耻。
慕栖接着道：“最后一关的测试，是让我入到一个剑阵中，凭借剑阵对我的感知以判断我的资质，可是这个剑阵是生息辅助推动的。所以判定的结果是，我毫无修行的资质，只能学些简单的剑法。”
慕栖说道此处，长叹了一声。
他想到幼时的自己从剑阵里走出来，彷徨不知去处。负责接引的师兄面露不耐，用看垃圾的眼神瞧着自己。
当时是很心酸的吧，或许还有些不甘心，终于离开了孟家，却被告知全无才能修行，人生的道路都被堵死了一般。
慕栖深吸一口气，回忆当时的情形：“后来我被带去了苍岐山颠，那里是苍岐山庄的主楼，名曰扶山揽海。在此楼处可瞰大半苍岐山，亦可观茫茫苍海，我虽已经离开苍岐三年，但时至今日，仍然能回忆起初见扶山揽海楼时的震撼之意。
彼时有苍岐的师兄领我入得外楼，我们没有去往大厅，而是去到偏室，那里有数十个新入门的弟子排着队，挨个在登记和改名。”
赵荣安又疑惑了，他问：“在主楼登记改名？我还以为是入门后师父赐名。”
慕栖解释说：“苍岐山庄的前辈不轻易收弟子，入门的新人都是大伙一起修习，能不能拜得名师全看资质和缘分。若是拜了师，有的会再改一次名字，但大多数会沿用入门时的名字。
在苍岐，只有认了主人的剑侍和剑童会被主人强制命名。”
赵荣安取了桌边橘子边剥皮边问：“每个新弟子都改名字？那不是很麻烦吗，接待的人岂不是每次都要准备好多的名字备用。”
赵荣安剥完了橘子，递了一半给慕栖，慕栖谢绝，接着说道：“没有那么麻烦的，基本上大家只是换了姓氏，统一改姓慕罢了。不过我是士族弟子，还真有一套命名的规则。”
赵荣安对此闻所未闻，听得入了迷。
“传说始祖慕苍岐，于千年前立派，他思维异于常人，善于结交，使得当时苍岐领地内的家族都支持他，其中不少人与他都有着过命的交情，这也奠定了苍岐领地这么多年来的基本模式。
但苍岐山庄能发展到后来的规模，主要是依靠着另一个人——慕苍岐的哥哥慕苍流。苍流君和弟弟完全不一样，他不懂变通，不善言辞，但以诗文剑术闻名天下，彼时修仙风气刚刚兴起，修仙界各派纷乱不堪，慕苍流以一把竹剑守得苍岐境内无人敢欺，这才使得众人归心，以苍岐山庄为尊。但在苍岐山庄终于站稳了脚跟，成为五派之一的时候，慕苍流不知为何弃剑孤身入了苍岐山，从此再无人见过他。
而在慕苍流离去前，他以剑气在扶山揽海楼的碑前刻写下一首诗。”
慕栖说道这里，走去桌前，放下手中瓷杯，研磨取笔，以小楷写至：
苍山尽翠叠万纵
歧路千重复回踪
兀自清明栖岚境
诗化归处文作冢
慕栖搁笔，取来递给赵荣安：“此后为念世家与苍岐山庄之渊源，每代入苍岐修行的世家弟子，都以此诗为字辈行第。”
赵荣安了然道：“那你是排到了栖这个字，慕栖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慕栖笑笑，其实这名字的取法他还有一半没有讲：士族弟子入了苍岐山庄，字辈排行由苍岐定，而名末之字则来自于本命，两相结合才是两者渊源的体现，所以世家的孩子在苍岐都是三个字的名字。
但是慕栖至离开孟家，孟老爷都未曾给他取名，就算母亲未亡时，也都是孟二孟二的称呼，若不是苍岐诏令下达，孟家都快忘了他这个人了。
在扶山揽海楼内，苍岐登记弟子问他叫什么，七岁的孟家二少爷呐呐半天答不上来，登记弟子看着后面还有几个排队的，不耐烦的写了慕栖两个字就让他拿着腰牌走了。孩子在离开时还听得那弟子嘀咕道：“这么呆，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索性他这辈就一个，怎么也不会弄混淆。”
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重新提及不免有卖惨嫌疑，慕栖就此略过未说。
“后来我入苍岐山庄，因为没有修仙的资质，除了平常到云生殿学习文化课程和基础剑术，都被安排去结海楼管理藏书，此后九年都是如此。
而我的阴术修习也是在此，因为我在结海楼内发现了关于死气和阴术的藏书。”
赵荣安震惊道：“苍岐山庄里竟然有这类的藏书，他们是被放在类似隔间或者地下室之类的地方保管吗？”
“没有，就很顺利的出现在我面前，上面还有详细的标注，这也是我至今都费解的事情。我拿到之后，因为没有修习过术法的缘故，最初甚至不知道这是些什么，并不在意，当做平常书籍拿去登记整理，但是我发现不管我头一天怎么记录，第二日都会清零，但是那些书还是会出现在我面前。
这就像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每次都会出现到我面前。我翻看了它们，这些书里每一页都用红字写了，此书不可外传，我有些害怕，但终究不太甘心，便尝试着，秘密修习。
直至我功法小成，看到别人施展剑法的时候，才意识到，我的气息和他们截然不同。
而后我翻阅了大量的典籍，终于确认，我修习的是死气阴术。”
慕栖望向赵荣安说道：“生息和死气不可并存，而能够修炼哪种，这是天生的，我也曾尝试聚攒生息，但是一触碰便如火烧刀剐，痛不欲生。可是死气给修仙界带来的灾祸太多了，它不容于世，我也理解常人畏惧的心情。”
能够修炼哪一种，这是天生的...
先前庄公子被确认为凶手后，凌氏驻地已经全力去追查了，因而客栈内防范减弱，但是赵荣安心里一直感到有所空缺，像是有细节被忽略。
此刻慕栖这句话让赵荣安醍醐灌顶，他迅速问道：“苍岐山庄的剑童有没有要求修习剑法或者术法？”
“剑童只是侍奉，培养全看主人。”
“那除了你，有没有可能在苍岐山庄也有其他人修习了阴术。”
慕栖一惊，他想到目前只是确认了庄公子是杀害萧然，刺杀赵荣安的人，至此完全不能解释庄公子是如何谋害慕守别的。
要杀慕守别的或许另有其人。
而重创慕守别的人似乎未下杀手，他曾认为是失误或者施术仓促所致，若是剑童，则还有可能是顾念旧情...
慕栖咬牙道一句：“糟糕。”拉上赵荣安迅速去往慕守别的居舍，途中匆匆忙忙给祝想发了求援讯息。
会是哪个剑童？还是全部都是
40、入室
赵慕二人到达慕守别的套间前时，有四位凌氏弟子正守在那里，套房的大门关着，从外面并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赵荣安前去交涉希望能进到屋内。
凌氏弟子记得这个带着严实帽子的苍岐剑者和这过于漂亮的赵老爷，祝想有交代过，这两位在协案，不必防范，便敲了敲屋子的门，高声喊里面的人。
敲了几下，屋子里传来一个剑童的声音，说是公子还未苏醒，希望不要有人进来打扰。
赵荣安皱了皱眉，在想是不是他们判断错误了，慕栖却沉下脸来，问守门的凌氏弟子有没有备用的钥匙可以进去。
赵荣安一惊，心道慕栖莫非感应到什么了。
凌氏弟子有些犹豫，毕竟庄公子已确认是凶手，剑童们的嫌疑已经基本解除，不能以调查的名义随意去到他们的居舍了，再者慕守别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他们也不想冒犯了。
慕栖见到这个情形心里着急，人情世故这套他着实玩不来，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人吃了那么多年苦头，他很直接的，再次要求凌氏弟子让他们进去。
凌氏弟子们当即就不太乐意了，毕竟祝想让他们守在这里，职责就是不让无关人员入内，帮忙通报已经是僭越了。
赵荣安见凌氏弟子踟蹰的样子，隐隐也能理解他们的顾虑，但是现在都无证据，硬闯是不可能的，万一有误，会给凌家与苍岐山庄的外交带来大麻烦。
他按下略有激动的慕栖，细细思索着二十多年前他游历修仙界时，所经历的类似的事情，十分有礼貌的向门内人开口道：“在下赵安，请问为守别公子医治的几位医士现下可还在忙？”
赵荣安没有问人在不在，直接问人忙不忙，这是吃定了祝想前期安排了人医治，现在医者也必定也在屋内。
里面的剑童沉默了片刻回复道：“正在为我家公子续命，不便打扰，我们也都在外屋等候。”
这里面明明白白又是一层拒绝的意思。
赵荣安严肃道：“果真又加重了吗，快开门让我们进去，我这里有救治的方法将死气驱散，今晨试过，有效果，和医士们约好的现在过来，赶时间呢。”
其实约没约好都是赵荣安乱说的，今早慕守别的状态已经稳定了，赵荣安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再行施展转息术法了。
但是他得找个半真半假的理由，让剑童不得不放他进去。
果然这话一出，里面的人再次沉默了。
门口的凌氏弟子早上就守在这里，知道赵荣安慕栖救了慕守别的事情，一下子就相信了，怕真耽误了事情，就帮忙搭了一嗓子，让屋内剑童让人进去。
屋里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只有你能进来，人多了会打扰到公子。”
赵荣安又道：“慕仙友也同我一起，没有他我施展不了。”
“不行！公子不喜欢他！”
这话反应强烈，赵荣安和慕栖对视一眼，慕栖下意识拉住赵荣安，示意他万万不可孤身试险，对方就是看赵荣安无战力才让他进去，好进不好出来，赵荣安的安全是他最先要顾及的。
慕栖朗声辩驳：“你家公子既然未醒，也是见不到的，我们完事立刻就离开。”
“你不可以进来！”剑童态度愈发坚决。
这对话的走向委实怪异了起来，充满了种种不和谐，守门的凌氏弟子也感觉到不太对劲了。
凌氏弟子也害怕赵老爷进去出事，其中一个便拉了慕栖去到远离居舍的地方，对他说道：“我主修的是幻术，以前还想进凌氏无幽，要进的人太多，我差点火候，没能进得去才来的奕州。要不我给你变做赵老爷的样子，你先进去看看？没问题再换赵老爷进去？”
无幽是凌氏的情报组织，情报网和人员遍布修仙界，慕栖久仰其名。他听这弟子说的挺在理，开始犹豫要不要采用此策。
“却是可行。”此时祝想的声音插入，原在他急急赶来时，铺展生息探查，故而知晓方才发生之事，令他吃惊的是，他的生息居然无法潜入慕守别的套间探查，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有问题了。
祝想也考虑过强行进入，但慕守别和凌家的几个医者都在房间内，不能冒险，以免卑劣者伤人。
慕栖在之前向他求助时，除了让祝想通过王家阵符直接向王再行求证，也坦白了自己修习死气的事情以便后续合作。
虽然祝想内心对他还是有些介意，但照当前情况，熟悉阴术的慕栖前去打头阵是再好不过的。
祝想飘身来到慕栖面前道：“我来为你行幻术。”语毕，捏诀施展术法，刹那间，慕栖连人带衣服都复制成了赵荣安的样子。
26/69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