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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荣安了解凌初，知道他心中所想。相处至今，赵荣安也不欲于他有所隐瞒，已经到了要剖白告别的时候了。
今晨的清酒尚未饮完，赵荣安拉着凌初进了凉亭坐下，为其斟酒，娓娓道来。
“我原在极北寒冷处，非修仙界之人，是为死气裂缝一事来到此间......”
赵荣安的故事里，有从未见过的风景，有常人不可承受之背叛与践踏，他说得轻描淡写，凌初听得不可置信。
这样的经历闻所未闻，但赵荣安的行事风格向来诚实严谨，他从来不会欺骗凌初。
赵荣安讲自己从何处来，如何机缘巧合进入神凌，说起无名殿，说起他见过凌陌与王寂，最后提及数年前故去的神凌奇人——赵伯。
“我师从赵伯时已有名性，我叫赵荣安。荣华富贵，一生平安的意思。”
赵荣安回忆起恩师，带着敬仰与不舍，那份眷恋让人动容。
“那我叫你凌则之，你为什么也答应？”
赵荣安笑说：“名字不过是称呼而已，我为自己命名，你为我命名，并无差异。”
“那你那只白狐呢，你有给它取名字吗？”凌初笑说，带着调侃。
赵荣安仔细想了，说道：“他有我的生息保护，必不会受到伤害，若是我哪天再见它，便叫他赵守财吧，我发现修仙界的人们确实挺喜欢财的。”
“哈哈哈，好一个赵守财。”凌初笑得合不拢嘴，却又想到一个问题来：“则之，你说你已经存在千年，你这一千年都是这般模样吗？”
赵荣安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确定道：“应当是吧，我从前很少看自己的脸，摸上去的感觉倒是差不多的。”
凌初好笑道：“那照你所说，天地孕育，你一直这个样子下去岂非长生不老，又或是就是修仙界所说，你这就是成仙的状态。”
修仙界能者皆修仙，寿数绵长者可至两三百岁，但自古以来，从未有人真正达到仙的境界，无数大能陨落，新星崛起，周而复始，遥望成仙的目标，终究不可及。
赵荣安运气而行，周围的生息若有魂灵，任由他指引来去，他说：“我不懂你们修仙的套路，我也感受不到你们所谓的寒冷，饥饿与疼痛。
你们所认为的生命之息在我的身体里，与四周的生息交互传递，我有时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载体，而非像你们这般的活物。
但是我可以思考，能够学习，我又觉得自己是有魂灵的人...”
此番纠结陷入悖论，赵荣安不解其中，难以自拔。
神明之躯，尚有不可解答，凡人见识，又怎会达到通明无极的境界？凌初听得赵荣安自述，不由灿然一笑，似有所悟。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纠结这个，你我如今在此，那便是好了。照此所说，你应当可以存在很久很久，那我以后老去死亡，你岂不是可以给我送终了？”
凌初思维跳脱，一句话说出来，倒是有几分哲理和几分打趣意味。
赵荣安看过许多生命出生到消亡，看过人世间诸多分别与苦厄，但似乎从未想过他和凌初出生不同，寿命差距也是巨大，终有一天，他会看着凌初离开这个世界，生息散于天地，再不可追寻。
赵荣安的心情沉重下去，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一种近乎于悲伤的情绪。
“你来同我告别，是要去往别处修补死气裂缝，我也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想跟着去看看。”
赵荣安摇头拒绝：“不行，我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了。”
“王深说了，神凌附近尚且已经出现，难保启阳不会有。”
“醉枫居舍有王寂家主的防御阵式，我也会在这里留下传送阵。”
凌初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最痛恨他们什么？”
这个他们是指凌陌与王寂，赵荣安听出来了，不知如何接话。
凌初自顾自说下去：“他们让我来于此世界，却将我困起来，神凌城，醉枫居，于我而言形同牢笼无异。
王管家对我极好，但他毕竟是王家弟子，他每日传信王寂，听从家主的命令，我所能去的最远的地方亦不过是启阳镇上。
曾有一段时间，我已然放弃，术法也好阵式也罢，纵然学了又能怎样？我负他们的名声，走既定的道路，生死亦不可为自己操控。
他们与我的爱太微薄，远不及他们的责任和要追逐的东西。我知道你是他们控制不了的人物，所以我希望你能带我出去，哪怕死在外面，我也想见一见，真实的世界。”
凌初说出这番话来，并不多愤怒，也不多难过，甚至没有认命的情绪，不过是在阐述一件平常的事情。
这样的凌初是赵荣安没有见过的，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凌初的认知还是太过浅薄了。这个少年在以他无法预料的速度成长了，逐渐的变得深刻而理智。
“好的，我带你去，我不会让你有事情的。”赵荣安承诺着。
凌初暗自在心里比划了一个胜利，表面上沉着冷静道了谢。
“但是王寂家主的防御阵式必须要启用，它的辐射范围可以达到启阳镇上，居民会有保障。”
“......行吧。”凌初只得答应。
王管家听说凌初答应启用阵式的时候十分兴奋，差点在大厅里转起了圈。他拿了工具，即刻跑出去修复起了被破坏的阵式。
王管家常年与这阵式打交道，修复速度极快，当天晚上，启阳镇上居民就见一道耀眼白光冲上云霄，强光散去，有巨大金色的明光笼罩启阳山麓上那孤僻寂静的宅院。
人们这才意识到，这是个修仙者的居所。
而后有流光残影自醉枫居舍中划出，隐隐约约中，听到王管家撕心裂肺的喊着。
“少爷！回来啊！！！！！”
48、山河裂
赵荣安拉着凌初，飞跃凡尘山水，云层于他们脚下变换，飞鸟自身侧翱翔。赵荣安感应着最近的死气裂缝方向，迅速的往那里靠近。
远远的，凌初就看到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在前方的山坳，随着接近那里，体内的生息流转似乎受到了阻碍。
又离得更近了，灰色逐渐变深，呈现出黑色来。凌初越来越难受，甚至出现了间接性窒息的感觉。
赵荣安感觉到身边人状态不对，立刻放缓了行进速度，将生命之息渡过去，用生息结界将凌初保护起来。
“你有没有好一些？”
凌初舒了口气，点点头。
“要不我就放你这这里吧，这个裂缝不是特别大，我处理完很快就回来。”赵荣安这么建议着。
凌初摇摇头，坚持道：“我想去看看死气裂缝究竟是什么。”
既然如此，赵荣安挥袂为屏，结出生息之障将凌初保护其中。
此障一落，凌初立刻感觉全身浸泡入了生息暖洋中，分外舒适，他看着外面的死气，如同另一个世界，凌初顿时对赵荣安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我们要尽快了，它在扩大。”赵荣安面色沉重，拉过凌初急速飞翔冲入黑雾中心。
凌初只见到雾浓处，周身环境黯淡不可清晰而见，山坳中有丈余石缝锓裂开，缝中黑气冲天出，附近飞鸟绝迹，植被枯萎死亡，一派沉沉阴冷气息。
二人落在山坳边上，黑气冲出来，喷到凌初身外障上硬生生转了个圈去了别处，可见这生息屏障之坚固强大。
赵荣安不敢耽搁，引生息去缝死气裂缝，死气碰到赵荣安的生息，就像耗子见了猫，就要到处逃窜。
赵荣安不给机会，引出无数生息流将逃窜的死气束缚回来，按压进死气裂缝里去。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沉浸其中，专心致志，以至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凌初从未见过这样诡异而惊险的场面，也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赵荣安。
在凌初印象中的家仆凌则之总是随性而淡漠，处变不惊，任何事情似乎都不能引起他悲喜的情绪，这也是最初吸引凌初将他留下的原因，他实在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现在，赵荣安面对着死气裂缝，恍若对着他一生的宿敌，正如他自己所言：赵荣安正是为此而来到这人世。
凌初在离赵荣安很近的地方，但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日落月升，裂缝里的死气在减少，它们被压了回去，再也肆虐不动了。
凌初看着这山重新从雾中显出全貌，看着有鸟盘旋，仓皇的回望故居。他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他想要做些什么，但又分明的意识到自身的过于渺小。
凌初第一次，产生了不甘心，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非常难过。
又过一日，死气被完全压制，整个山坳只剩下赵荣安澎湃充盈的生命之息。为死头的草木有了复苏的迹象，那是新生的喜悦。
凌初周身的障被撤去，他又回到了人间。
“来时我看到周围有村落，村落里有凌氏弟子的求援信号，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吧。”赵荣安如是说道。
“......好的。”凌初不太想和凌氏弟子接触，但情况特殊，他也并不很排斥。
二人御风而行，几息之间便翻山而落。
村前田野早已枯败，作物全死光了，石子路上卧了条死狗，狗僵在路边，看上去死了有段时间了。
村口插了阵旗，上绘了凌氏的荒原狼图腾，村中一片寂静，不知状况如何。
死气已散尽，赵荣安不担心凌初安全，情急中飞速独自冲进村落里。
他知道普通人类的生命有多脆弱，甚至他有些懊恼，应该先来这里撑开屏障再去封印裂缝，他总觉得自己慢了，耽误了时间。
凌初只觉白光一现，赵荣安已不见身影，只得快步随着赶往村里。这才错身过了第一户人家，凌初就感到了赵荣安的强大生息，他追随这生息去寻找赵荣安。
凌初见到有老人烂在路边，有人气息未绝，凌氏弟子正在救治，见到妇人抱着襁褓在低泣，空气中有渗人的腐臭味道。
步伐慢了下来，手在颤抖，那是凌初久居象牙塔所未见过的人间炼狱。
赵荣安在村东的晒谷场上，那里凌氏弟子聚集气即将绝的村人，死马当活马医的为他们输入生息。
赵荣安在那里，一个一个的救治，只要未死绝，他都将人从鬼门关给拉扯回来。边上的凌氏弟子都惊呆了，有人窃窃议论这人是谁，斟酌着想过去问他。
“他叫凌则之，是我...朋友，我们都是凌氏嫡系弟子。”
在场的凌氏弟子寻声望去，便见一位武人打扮的青年走了过来，青年有双琥珀色眸子，五官轮廓深邃，身量高大，却是凌初。
凌氏弟子见面一般先亮令牌，凌初抵触凌家，身上并无此物。而赵荣安虽然修为高深，但所用明显不是凌家术法，故而凌氏弟子警惕不减，盯得凌初十分难受。
不过当务之急乃是救人，也难顾忌其他，既然这被称作凌则之的有能力，姑且先辅助他吧。在场的凌氏弟子这么想着，先行行动起来，但举止间的生分与防范让人难以适从。
赵荣安久历修仙界，这样的情况不是没遇到过。待到幸存者脱离危险，他简单的行了凌家神凌之礼，就拉着凌初离开了。他不求功劳，不期感谢，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存在引起骚乱，如是而已。
“你从前就是这样度过的吗？”凌初问他。
赵荣安一边感应其余死气裂缝的方位，一边仓促的点了下头道：“这回没办法，其实没人看到最好。你们修仙界，好像还没有这种可以快速治疗的术法或者阵式。”
凌初叹了口气道：“你好像以前和我说过，你被人卖的事情，这让我想到了一个词。”
赵荣安探出了方位，他拉着凌初再次御风，随口问：“什么词？”
凌初笑道：“怀璧其罪。”
49、修阵之伊始
二人如同旋转的陀螺，日夜不停的辗转于修真界各处，这次裂缝出现的数量比之四年前赵荣安见到的要多出许多。他们从凌氏领地出发，到过王氏领地，去过苍岐领地，北也至天门领地。这世界被割裂成了筛子，处处裂痕，裂痕里透着黑气，每每都要成片活物的性命。
凌初越发不能容忍只能呆在赵荣安的身后被保护，也不愿意独自回到醉枫居舍。他有时会问赵荣安能怎样变得强大，可是赵荣安的力量与生俱来，修习方式并不适用。
最后赵荣安只能无奈道：“凌初少爷，我没有经历过修习的初期，不可凭空想象，这虽然是最基础的东西，但我实在无法参悟创造。
但是我知道凌家的修习方式，只要你愿意，我会的都教给你，等到你达到一定的程度，再来尝试别的，或许你甚至可以钻研出一条适合你自己的修行道路。
修行一途，于凡世者本就艰难，这死气裂缝出现的异常，难保以后不会有我不可控的情况出现。我知道你心有缔结，但还是希望你可以变得更强大。”
凌初这次没有直接拒绝，他的眼神熠熠发光，琥珀色的眸子亮得如晨间清泉，他说：“我听你的话，则之。”
赵荣安十分惊讶，喜悦来的太突然，一时不知何措辞。
“择之，你教我吧。”凌初说道，这声则之，他心里念得是选择的择，不管过程如何，他终于认同赵荣安的说法，也选择接受他的提议。
生来背负枷锁，也生来笼罩光环。从前凌初并不觉得，到外面走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太需要力量了。
看了诸多人间疾苦,见了凡世妻离子散，回顾昔日遭遇，不免觉得自怜自叹居多。一但想开了这点，也不再纠结于法术修习到底源从何处了。
赵荣安抑制不住的笑了，他原就生得好看，一笑如春泉破冰，冷玉乍暖。凌初看得心情大好，这小无赖便趁机撒娇道：“那则之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呢？”
“随时都可以，教几次都可以。”
一但接受了这样的情况，学起来就变得格外里所应当。凌初七岁弃仙途，十九岁方重拾，难免有生疏与不适，赵荣安教得仔细，他将在醉枫居舍各类典籍中看到的东西都细细揣摩，然后用最恰当的方式讲与凌初听。
凌初的身体已经定型了，纵然几年间赵荣安一直让他饮用自己酿造的清酒改善体质，但是毕竟错过了人类黄金修炼期，只能重新为凌初疏通经脉，再辅助一些药物。
索性赵荣安在离开醉枫居舍的时候带上了玲珑腰袋，里面东西俱全，王寂留与凌初的天材地宝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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