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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屋内人翻动卷页，似乎做了什么标记。
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只能听到声音，赵荣安勉强猜测着这两人的意图。
这个轮椅人，从日常的观察看来，似乎和世不竭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因此他们之间不太可能出现只有彼此可以交流的特殊交流手段。
那么如果要在放出错误信息的同时，互相交流，那必然是配合着图，在言语中透露引导信息，使得对方获取自己的真实意图。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实的信息应该已经被隐藏在他们的对话中了。所谓真假参半，最难识破。
赵荣安尽量排除掉一些负面的情绪，例如紧张，又如担忧。他逐渐沉浸下来，寻找这两个人对话之间的规律与问题。
刚才轮椅人说到了联系程家，与攻击神凌城。
这个策略看来，似乎是合纵连横的奇妙方案，但是独剑阁远居南海，不论从地势还是文化的孤僻性来看，都不是拉拢的好对象。如果是赵荣安，他可能更愿意去争取苍岐山庄的势力，所以这点，赵荣安表示存疑。
而他们所计划的攻击神凌城的方针，应该是确认的。
凌陌与王寂死亡，神凌正处于内乱状态，这无异于是向所处修仙界腹地的凌王两家进攻的最好时机。
只是如今凌初已然成为神躯，这个变故是出乎于世不竭意料的。刚才世不竭的对话中表示神凌城中万法阁势力会牵制住凌初，这点赵荣安并不认同。。
在修仙界中，向来以强者为尊。凌初目前双亲离世精神上受到的打击远远高于内乱给他的压力，如果他想整合，凭借血统与实力，完全可以做到。
而且万法阁的那些长老，实际上比谁都怕死，要是真的事到临头，只可能龟缩回万法阁里去。
这样的情况，依照世不竭的智慧，绝对会纳入考虑范畴。
那么世不竭和轮椅人商议中的牵制应该是别的东西。
轮椅人口中刚才提到了‘死气修士’这个词，这个群体赵荣安从未接触过。
只通过凌初先前四处忙碌带回的只言片语中听说，他在封印死气裂缝的时候，有见过以死气为修行来源的人，这些人喜欢死亡，多数性情残暴阴郁，和常人不一样，在遇到的时候，会将他们肃清掉。
难道世不竭集结了他们作为武力？世不竭如果想要夺权的话，增派生息修士不是更方便吗？除非他自己就是死气修士。
这个想法一但冒出来，赵荣安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在与世不竭的短暂相处中，他曾见过对方使用过生息术法。如果他的本质真的是死气修士，那这隐藏的，未免也太深了。
屋内世不竭与轮椅人的交谈还在继续。
而在赵荣安耳中，一切的言语都变成了意有所指。
‘他们这句话，到底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赵荣安这样想着，持续分析下去。
然而世不竭与轮椅人后续的交谈，用词分外暧昧不明，让人难以准确的揣测用意。赵荣安发现自己再难获取些有用的信息，于是变得有些焦躁。
赵荣安换了个思路去猜想。
如果对方透露的信息是希望凌初这样去防备的，那么实际的方案应当就是相反的措施。
假设凌初将防御部署在了万仞山脉，那么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独剑阁的人首先得来找他，说不定会对神凌用武。那个时候发现世不竭没有在那里部署死气修士，凌初就说不清楚了，双方必然产生矛盾。
这个时候算是牵制住了一部分兵力。
那按照之前的猜测，这个时候凌初部分兵力被牵制住了，世不竭就该意指神凌城。但是凜虚山此刻说不定也会来帮忙，世不竭就很被动了。
所以世不竭需要一个拥兵的地方做接应，也就是刚才轮椅人说的，藏死气修士的地方。
这个地方，既要能容纳人，又要隔断凛虚与神凌的联系...
一个地名在赵荣安脑中浮现，他想到了多地通衢，交通枢纽——弈州城。
但是弈州城人数往来众多，轮椅人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做部署，只可能在他附近布兵。
赵荣安进一步缩小猜测范围，一个福至心灵，想到了——漓水。
漓水距离弈州城并不远，也属于启水支流，水路可同神凌城，也可衔接赦江至凜虚山。
在漓水四周都有过死气裂缝出现，但只有这条河流，从未爆出有死气裂缝的消息。
漓水两侧为高山，涌激流奔腾，简直是得天独厚。
他们把后手布在了漓水！
赵荣安获得了这个重要的信息，后续世不竭的戏码就不再重要，他心情激动，术法尽撤，趴在书案上休憩。
他虽然没有完全透支，但还是有些后遗症反应，让他处于短期脱力的状态。赵荣安目前已经没有力气把这个消息附着在九炎上了，他得缓一缓。
可是赵荣安没料到这个能透支生息的医术后劲实在太足了，越休息越难受，赵荣安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了。
手指尖开始变得有些透明，赵荣安心里有些慌，他怕讯息带不出去，凌初就要多很多障碍。
此刻房门开了，世不竭站在门口，他掩面咳嗽，神情似笑非笑。
赵荣安一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在世不竭的身后，是此刻应当在出任务的千山雪，少年还是无甚表情，只健步走来，一下拎起赵荣安的后领，带到世不竭的面前。
在千山雪靠近的时候，赵荣安分明感觉到了强烈的死气。
‘原来这一窝都是死气修士，真是太意外了。’
“则之君，你比我想象的难对付。”世不竭笑道，青衣衬在他身后霭霭白雪中，显得如此风华绝代。
“可惜你不能成为我的人，连帮我传些消息都不能，就只能委屈你一些了。”世不竭说话间，捻着杉叶在指尖，那是用来监听的叶子。
赵荣安的术法在中途就撤销了，没有把世不竭和轮椅人的对话监听完。一个渴求讯息的人，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这让世不竭意识到，赵荣安应当是识破了计划。
赵荣安看到叶子的那刻就反映过来了，只觉得大意了。他垂下眼，藏住眸中情绪。
‘世不竭还不知道我已经猜到了漓水，这个一定不能被发现。’
“带去浮生转梦坛，他还有别的价值。”
千山雪得令立行，将赵荣安押解。
无数菌丝细细密密缠绕上来，死死束缚住赵荣安。
屋子里燃了熏香，香气袅袅，都是些蛊惑人心的毒物。
世不竭亲自前来审讯，身后是千山雪与凤平渊。
他对凤平渊道：“我要知道生息转置阵的原理，就现在。”
赵荣安此前还有作用，凤平渊未曾下狠药，如今撕破了脸，就再不顾虑，他以沾满毒物的长银针入脑，干扰赵荣安的意识，逼迫他理清记忆线，吐露关于生息转置阵的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疼痛已经是最基本的折磨，身不由己的无力感让赵荣安产生了极度恐慌的情绪。
明明潜意识在抵触，却违背本心，开始述说关于对方需求的信息。
天离城的毒术，真是可怕至极。
赵荣安忽就想到，凌初归来醉枫居舍痛哭的情形。青年早已长大成人，独当一面，但在那一刻，却让人觉得脆弱无比。
‘眼下的情形，世不竭是不打算留活路了。那凌初要是知道了我的死讯，想必也会很难过吧。’赵荣安这样猜测着。
而人一但陷入脆弱情绪中，判断力就会削弱很多。
如果世不竭真的知道了生息转置阵的原理，只怕凌初会因为大意，而死在他手上。
“九炎！召来！”
那是从胸腔中震出的怒音，金色的烈焰骤然间席卷了整个屋子，九炎变作长剑，横于赵荣安之前。
凤平渊的菌丝被灼烧殆尽，赵荣安握住悬于半空的黑色长剑，勉勉强强站住。他漠然地看着世不竭，眼里有执着与不屈。
世不竭冷哼一声，释放出强大死气。那力量摧枯拉朽，压得赵荣安一下双膝跪地，把地都砸出裂纹。
他的膝盖在渗血，颅骨已经裂开，但赵荣安的眼里毫无畏惧之意，他以九炎为媒介，燃烧自己的躯体换取生息力量。
世不竭看着赵荣安这副样子，感到十分好笑。一具残躯，纵然燃烧殆尽，又能有多大威力？是能打败自己，还是能离开天门山？
赵荣安的白鸾袍，世不竭早就封印了，他根本毫无护身之物。
赵荣安此刻根本没有在意任何事情，他所有的精神都凝在九炎身上，心中默念着术法的口诀——他的力量已经不支持无媒介施术了。
‘魂化三方锁前尘，命数无常了此生。’
赵荣安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将九炎刺入自己的胸膛。
变故发生得太快，世不竭反应不及，他怎么也没想到赵荣安会自戕。
九炎金焰爆裂开来，赵荣安的身躯在火光中急剧消散。
来自极地的神明，就这样丧生在浮生转梦坛。
世不竭眯起眼睛，以死气捕捉赵荣安残存生息，他要从未散的气息里，提取残留的记忆。纵使让对方灵魂溃散无终，也要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世不竭把赵荣安残留的生息一丝一丝抽取，滤了三天三天，也没能得到丝毫线索。
他终于明白，赵荣安死前爆发的最后一个术法是什么了。
那是封印记忆的术法，赵荣安至死，也不让世不竭如愿。
世不竭终究没能问出生息转置阵的秘密，而白鸾袍，也随着赵荣安的死亡而消失。
那是赵荣安生息所幻化之物，人死物消，不留痕迹。
临死前，他把自己的记忆分成了三段封印，上了三把大锁：
他所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凛虚地宫。
生息转置阵原理图所在地——醉枫居舍。
九炎故地——独剑阁下层
世不竭永远不能通过赵荣安，去窃取任何关于凌初的讯息。
91、二十年
记忆回溯，赵荣安终于将缺失的经历找回。恍恍惚惚间，又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那人在叫赵荣安另一个名字。
“则之，则之。”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赵荣安就想要应声。
“你这会别碰他了，这床是我炼造的一个神器，可以共享记忆的。你再拉着他，一会记忆更乱了。”
有另一个青年在说话，随后抓住的手迅速离开了。
但是这一切终止的太迟了，无数混乱的记忆被读取，赵荣安在梦境中看到另一份记忆。
那是在二十年前的，关于凌初的记忆。
凌初在醉枫居舍安置完赵荣安之后，再无后顾之忧，他迅速收拾好情绪，直逼神凌内城而去。
凌初落到神凌城里，没有隐藏自己的样貌，正大光明走入内廷。
他先去了凌瞻那里。
凌瞻在遣送走赵荣安后，被万法阁严密看守起来，拘束在他自己的住所。凌析年幼，被乳娘带着照看，凌瞻则愁得日日难眠。
此日，居所周围的监视着的气突然就消失了，凌瞻以为万法阁终于要对他下手，立刻惊恐地跑出屋子。怎料一出门，就看到他大哥凌初坐在屋顶，望着天，见到弟弟来了，就低下头笑道：“瞻弟，好久不见。”
那语气痞里痞气，笑容间是玩世不恭，似乎一切未变。
但凌瞻从那苍凉眉眼中识得，大哥已完全不同了。
“大哥！凌析在我这里暂时无事，但是祝想被他们关在破卷阁！”凌瞻还是最担心孩子们的安危。
“瞻弟，破卷阁那我都清理好了，你去接人。为兄去万法阁一趟，处理点事情。”
凌初说话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真就是做些日常事务，凌瞻被他这状态震惊到了，张嘴欲言，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点头表示立刻去办。
凌初一翻身就失去了踪迹，就像光一样迅速，凌瞻看得咂舌不已，也想没太多，立刻到破卷阁救祝想去了。
凌初站在万法阁主楼前仰望这千载宝地。
楼高九层，外墙覆有一层薄薄生息，莹莹散着白光。
祝梦兮于他身后现形，遥遥拜下，迎接主人回来。
在来时的路上，祝梦兮就已经将神凌的情况告知凌初了。
凌初知道在这座城里，弥漫着对他极为不利的谣言，那是人故意引导的荒谬舆论。
有说凌初能力不行，有说凌初会亲王家而瓦解凌家，更有甚者，直接说凌初是个疯子。
这种舆论的其实在二十多年前已经蛰伏下了。从王寂嫁给凌陌开始，就有很多不满的人，他们心怀恨意，对此不甘心。趁着这个机会，那些不满终于爆发出来，他们想从中获利。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凌初看着巍峨万法阁，蔑视一笑，他似乎能体会当年父亲的心情了。
但是他早已比凌陌更加强大，而万法阁的那些人，对此一无所知。
“梦兮，你去无名殿，为我准备加冕的衣冠，明日我将承我父亲的衣钵。”
祝梦兮拜退而去，凌初笑着走入万法阁中，防御术法丝毫拦不住他的步伐，他高声道：“诸位前辈，感谢我不在的日子，你们帮忙管理神凌城，晚辈明日继任神凌城主，今日特来告知。”
神凌钺幻化而出，紫芒大涨，凌初持钺而立，他的生息肆无忌惮的铺散开，九层高楼充盈着凌初的气息。
楼上似乎混乱起来，有人慌神疾步，有东西打碎当场，凌初微微一笑，生息实质化，变作绳索沿着楼梯向上飞爬，瞬息间捆住诸君，使他们定在当场。
凌初潇洒落座万法阁正堂主位，唱起时下流行的小调来。
他唱到：
风起流歌随花香
早春巷陌非寻常
尕儿玩闹撒欢去
总叫爹娘找匆忙
凌初唱得开心处还翘起二郎腿，他手只一抬，就有玉杯在握，又一饮，自有琼酿入口，恰似一浪荡公子，无拘无束。
生息绳索的尽头，开始有人受不了惨叫出声，撕心裂肺的，倒像是花巷中动人的乐曲。
“凌初家主！凌初城主！收手罢，收手罢，我们愿辅佐您。”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那是从牙缝中挤压出的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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