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千山雪沿途审查布置,一路到达碎石坪附近之时,发现吴家村内有王家的转息阵法。
起初千山雪只以为是路过的王家弟子行侠仗义,为村人转化生息,却发现碎石坪中被困的竟然是一位慕家剑修,而这剑修于绝境中逆转局势,让千山雪大为吃惊。
慕家据守苍岐山,离王家领地甚远,家风清高孤绝,难得见到肯纡尊入世的弟子,千山雪拿不准这剑修是何来路,索性以此处的鬼门阵,来试慕栖的剑术深浅。
一试之下,大为出乎千山雪意料的是,这位慕家剑修,居然还修习过阴术。
他从不知道,除了他自己的宗派在暗地里研习,竟然还有别家也开创过这类的修习方法,这让千山雪十分好奇。
于是在慕栖的佩剑上下了追踪散,想一探究竟。
千山雪做事喜欢亲力亲为,他跟着慕栖,看他离开了碎石坪,又去往了多处死气充裕,或是人多居住的地方。
令人费解的是,慕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布下搜寻阵术,最大范围的搜索着什么。
千山雪跟了一天,直至慕栖前夜宿在禄阳县城郊的破庙,同几个落魄的浪人和流亡的乞丐住在一处,依旧无所发现,最终,千山雪判断,暂无必要再花费大量精力在他身上。
于是他便留了探子,自己进了城。
而就在今日,追踪散却被抹除,彻底断了线索。
千山雪眯起了眼睛,他觉得以慕栖对药毒的认知,恐怕连发现都很困难,那到底是何人呢?
千山雪从怀中取出一块通体透白的玉佩,那玉佩温润无瑕,手感极佳。
这是此次出来的时候,世不竭交给他的,这玉生于灵气极其充沛的聚息之地,因此对生息的感应能力极强。
世不竭怕千山雪遇到难缠的对手,将玉佩又重新炼化过,一但附近有人使用品阶极高的生息术式,玉佩就会泛光示警。若是那术法过于厉害,玉佩还能尽可能的捕捉一二气息,让主人可以判断是为何人。
昨夜千山雪一进禄阳,玉佩就开始躁动不安,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千山雪提取出了玉佩捕获的气息,用指尖细致的感受,那丝气微乎其微,但是真真切切,令人格外熟悉,让他想到了一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的人。
那个人叫什么呢?
千山雪抬起手,扶了扶额头努力的回想。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了,久得他已经有点忘了。
沉思了半晌,千山雪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叫做——凌则之。
其实这个名字,或许也不是他的真名,因为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世不竭一直没有追查到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蛛丝马迹,直到最终,查无可查,只能选择了放弃,并无奈的给了他自己一个结论——这个名字是编出来的。
而世不竭竭尽所能,知晓的一切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情,都只与一个人有关,那便是凌家的现任家主——凌初。
凌初是凌王两家前任家主联姻所生,生负两家绝学,术法修为更是旷古烁今,无人能与之比肩。
而此人生性怪异,不爱锦衣玉食,偏喜好乔装入世,王家的外门弟子就是他常用的一个身份。
王家阵式入门极易,因而修习人数最多,稍大点的县城里,都能有上百个,而王家主城广晗内,更是人人都会点阵式。
故每每他有心隐藏,在凌王两家的势力范围内,只需要不用凌家的术法,只用王家的低级阵式,足以泯然众人,难寻踪迹。
思及此,千山雪恍然大悟。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个叫做凌则之的,世不竭的心头大患,不知通过何种方式,又重生回来了,且目前就和凌家家主一起,在这禄阳县里。
千山雪半闭着眼,睫毛垂下,盖住了一双锐利的鹰眸。
房间里的烛火燃烬 ,灯芯跳了两下,倏然熄灭。追云在外面玩倦了,飞到门口落下,三两下跳到门槛上,扑腾着翅膀。
冬日的寒风从洞开的大门涌入,撩起千山雪的长发,掀动他的黑色长衣。
千山雪看着门外,夕阳已经开始下沉,落日被层层云雾阻隔,只能看到小半个,惨兮兮的挂着天边,一副黯淡的样子。
青灰色的天空又落起了小雪,纷纷扬扬,飘落人世间,而后跌在地上。
他想起了终年严寒的天门山脉,千山雪落,万世不竭,其景之状,让人甘愿奉献一生追随。
重新蘸上墨,他提笔在笺上写到:十日后归——千山雪
这字凌冽而锐利,同他的人一样。
而后唤来追云,封了笺,让海东青带着回信,先行飞往雪落不尽的天门山。
千山雪换上布满阵式和毒术的黑色长袍,束起长发,迅速召来了就近的几个探子,连下几道命令。
看着探子们各自散落进禄阳县的人群中,千山雪随之离开了这临时休憩的小小院落。
夕阳终于完全沉了下去,黑夜已经到来。
13、傀儡金枝
红袖街在禄阳城的西边,邻着清水河,河畔栽了晚菊,菊花品种繁多,在这秋冬季节傲雪而开,散着清香,争相斗艳。
入了夜,点上灯,风花雪月里,好一番诗情画意。
有画舫游过,舫中歌者奏瑶琴而唱,引得岸上的文人雅士驻足观望。
赵荣安穿着袄子,戴着顶大帽子,裹得严实,混在人群里,并不起眼,袄子里面穿着他的白袍子,王初说人多别带包,拿在手里不方便。
新袄子够大包得住,干脆就套在里面,只要主人不失去意识,无人有意攻击,就不会触动任何阵法。
于是赵荣安仔细掖好了领口袖角,藏好袍子的边,抄着手,跟着□□湖王初挤着,终是到了弦歌楼门口。
广晗城乃是中原第二大城池,城中花魁祝梦兮,更是名扬天下的美人儿,传闻她为人风流,色艺双绝。
但人越出名,想见她的人就越多,也就越难见。
先不说远的,就说凌王两家地界的花楼歌馆,谁家不是年年投帖子请祝姑娘造访献艺。而这祝梦兮就宅在广晗城里,从未应过哪家的邀请。
哪成想今年祝姑娘竟然接了弦歌楼的帖子,不远千里来到这小小禄阳县城。这可把弦歌楼的老板乐坏了,提早半个多月就准备起来,四处宣传,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花魁要来他这儿了。
所以这日,附近几个县城的人,不论是附庸风雅的文人,还是一掷千金的富商,听得风声,来了大半,只为看看这位名扬天下的美人。
只苦了赵荣安,被挤压在人群里,涌着进了弦歌楼。
好在楼内地方甚是宽广,且老板早就做好准备,备了观看台,等到王初和赵荣安随着指引丫鬟们分散去了周围各处的观赏台子,也就不那么拥挤了。
赵荣安注意到,他们在的台子是绕底层而围,视野并不算特别好,而二楼和一楼中间,都放了椅子,那里入了坐的,都有温柔美丽的姑娘陪着。
想来今晚主要的,也就是招待这些财神爷了。
有钱就是大爷,这话到哪里都是没错了,赵荣安打趣的想着,倒也没觉得自己挤在人群里有什么不好,专心致志等着开场了。
今晚节目特殊,楼内也被特别布置过了,二楼的梁上挂着彩带,带子上系着飘纱,纱上绘了能泛出柔光的简单阵式,阵图形态各异,多是各类花卉,异彩纷呈,美不胜收。
主楼内场的四周挂满了造型别致的宫灯,宫灯垂着长绦,灯上则停有明兰色的符纸折成的长尾蝶,附了阵式的漂亮蝴蝶轻轻扇着翅膀,为这会场增添了别样的风情。
而在二楼的穹顶甚至还悬挂着一颗明黄晶石,那晶石散着晶莹的光,明亮却不刺眼,明光透着环场布置的层层薄纱,将整个弦歌主楼营造的如梦似幻,犹如瑶台仙境。
赵荣安侧过身,问王初:“那吊在楼顶的石头,是一件法器吗?”
王初看了眼道:“普通的晶石,请修仙者画过照明的阵法罢了,这在广晗城里很常见到。”
赵荣安明了,暗叹王初见的东西真多。
又过半个时辰,入场的人渐渐少了,弦歌楼的护卫侍女们也都就位,不再四处走动。
再片刻,一楼中间的好座和二楼雅座也慢慢来了人,满满当当的坐下了。
待得酉时三刻,弦歌楼的老板登台,引说了几句,表演便正式开始。
搭台幕景之后,先有歌者引而高唱,琴声相应而起,一队舞者着水蓝广袖长裙,自后台甩袖翻转而入,占了满场。
只听得那后台歌者声音婉转,如鹂鸟鸣涧,娓娓唱来:
楼台弦歌纷雪飞
故人万里踏而来
今朝醇酒伴山水
烟霞满城待君裁
唱词风雅,音色极美,满座宾客听得如痴如醉。
场中舞者辗转腾挪,交替而跃,如灵兽跃动林间,随着歌声转缓,琴亦放柔和,舞者动作转而柔美,碎步轻转,飘然退场。
而此时,琴声不停,又入长笛,笛声清亮,如破晓之光,又如雨后之虹。
楼中晶石光线转暗,阴晕错落间,见一女子栖于楼间轻纱之上。
那女子着红绸,披罗纱,发簪一支金枝。风吹纱动,隐见一双柔媚秋水眸,端的是一副妖娆绝世好容颜。
场内一片抽吸声,皆为女子美貌所惊艳,一时竟无人交谈,唯有琴声笛声又转高昂。
琴作和曲,笛为主旋,如空山之鸟鸣,又如高涧之飞瀑。晶石明光暴涨,光影明灭中,只见那女子,身形柔美,顺纱而下,足踏高台而翔,手做莲花翻转盛放,眼如碧水凝光。
琴声随笛递进,更为激烈,那女子伴乐而动,倾腰做飞天形状,翻身折舞,姿态数变,无限柔美,如仙子之落凡,又似皎月之皓升。
此舞姿婀娜多变,直教人看得目不转睛,为之折服,赵荣安在一楼看得
如梦如醉,内心无比赞叹。
舞者红绸随形而动,罗纱伴转飞扬,直至一曲终了,琴笛寂收,女子半躺于地,眸半睁,神半醒,半嗔半笑,绸纱尽歇,归于现世。
舞毕,女子掠身而起,半侧身行礼。
只听得她轻启朱唇,柔情无限道:“广晗,祝梦兮,见过各位。”
一时满场静默,而后掌声雷动,无数的文人赞叹着,更有甚者疯了一样叫着祝梦兮的名字,已然神魂颠倒。
赵荣安亦被此女所震撼,呐呐不能言,更想之有如此功底,绝对为舞之惊世大家。
在这喧闹时刻,祝梦兮依旧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向四方行礼,柔柔弱弱,周周全全。
待得她退得场去,弦歌楼的老板带着笑上来,众人依旧沉浸在方才的绝美之舞中,闹着要祝梦兮再次登台。
赵荣安亦是意犹未尽。
却在此时,王初靠了过来,附在赵荣安耳边悄悄说道:“赵老爷,小的去个茅厕哦,一会咱门口见呢。”
赵荣安恍恍惚惚的点头应着,心里还在想着,这舞实在好看,大家这么热烈,不知花魁能不能返场再来一支。
王初见赵荣安这愉快的样子,不由温柔的笑了,在赵荣安身上留了一张寻位符后,挤出到人群后边,默默退出了楼去。
这个时刻,月至中天,雪铺清河,今日不仅是祝梦兮登台的日子,也是立冬之日,禄阳城中心的夜市被特许开放,还映着满街的灯火,隐隐也听得深巷子里还有人在愉悦的交谈。
这会还留在红袖街的人,多在弦歌楼看花魁,少许同王初一样这个时候出得楼来,却是寻了自己的相好度夜的。
王初临着河,望着残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小停了片刻,再睁眼时,气息内敛,杀伐果决,哪里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老流氓。
王初紧了紧袖口,疾步绕到弦歌楼的侧面,没入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之中。
弦歌楼在红袖街的尽头,也是禄阳最大的花楼,它连同后院小楼一起,足占有一顷之地,其占地之广,这在禄阳县里,是别的花楼想都不敢想的。
在弦歌楼后,是为附风雅栽种的一小片竹林,竹林尚算茂密,就是被整日的雪压的有些蔫吧,想来等得来年春至,又会勃勃而起,再生出一片竹笋来。
王初来至此处时,却见有几个汉子也窝在林子里,鬼鬼祟祟不知要作甚,王初一挑眉头,给自己贴了张隐息符,走了过去。
那几个汉子穿的灰不溜秋,贼眉鼠眼,是些个街头混混,并未修习任何仙法,因而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王初走到近前,倚靠在一株竹子上,光明正大的听他们的谈话。
听得几句,便知道,这几个不学无术的,想半夜掳走花魁,做些丧尽天良的人口生意。
王初嗤笑一声,想都不想,扔出张符,符纸上画着迷雾之阵,掉在这个竹林里,林子就变成了迷宫,毫无修为的人,走上一百年也出不去。
王初百无聊赖的看着竹子,身边是还在计划着对策的混混们,他有得没得想着,安静的等待着。
遥遥望着弦歌院中靠着竹林最近的那栋小楼,知道这是花魁指名宿下的,楼上挂着弦歌楼老板特意准备的绸花,楼前还骚气的铺了红毯子。
王初只等了片刻,便见那小楼的二层挂起了一盏不起眼的宫灯,宫灯的形制很老旧,是广晗城里十年前的样式,如今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了。
王初见灯亮,不再于竹林逗留,凝形而动,飞身入得院去,转瞬间便跳入二楼早已为他留得的窗口之中,而那几个混混还在竹林里,已经看不到林子之外的任何事物了。
王初一入房中,便闻得一阵异香,主人见他进来,匆匆收了宫灯,关了窗户,盈盈拜倒在地上,道了声“主上。”
这人姿容绝代,正是花魁祝梦兮。
此刻的花魁仍然带着精致的妆容,舞衣也未来及换,看得出匆匆回来,便立刻掌灯以迎王初。
王初泰然坐下,抬手示意,让祝梦兮起身,而后问道:“千山雪行动了吗?”
祝梦兮点头。
王初阴狠一笑:“那便准备起来吧。”
祝梦兮应下,而后不解问:“主上,为何不在他一入禄阳城的时候就动手?”
王初一睨,祝梦兮立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转身欲退。
王初顺便带了一句:“竹林里有些杂碎,冲你来的,留给你处理了。”
祝梦兮一听便知发生何事,笑容满面,恭敬再拜:“谢主上关心。”而后化做清透薄烟透窗而出,行事去了。
这一手化烟之法乃是幻术中顶层的术法,这祝梦兮明面上是大名鼎鼎的花魁美人,暗地里竟然也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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