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定脸色变的异常难看。
火云教在江湖中虽以下毒暗器而闻名,但布阵之力也为武林中人所忌惮,这七杀腾蛇阵乃是火云教中最厉害的阵法,虽然自己于此术修为一般,此番布阵又颇为仓促,他依然自信世上没几个人能破了阵法。也是因此,当他看到落笳二人破阵而出时,只当她们是运气极好,却万万没想到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真能解开这阵法
他略一思索,看景若年纪轻轻,在江湖中又无甚名头,便认定她不过是临阵自夸,遂定下心来,冷哼道:“说这等大话,真是不知深浅,这腾蛇阵就是岂是你这等人能解得了的”
景若摇头道:“好生蠢也,你自己解不了就当无人能解么?你这什么腾蛇阵,说穿了不过两阵首尾相衔,生门内接死门,又借地势引杀气在阵中行祝由之术(注一),令人迷失方位,不辨东西。
若是入阵之人不通奇门之术,则为术数所迷陷于阵中,直至发疯癫狂。即若懂奇门之人入阵,亦为幻象所迷,踏入生门错失生机,更比寻常人凶险”
景若侃侃而谈,几句话点破腾蛇阵之关键,落笳虽不懂,但见刘有定冷汗涔涔的样子,便知景若所言非虚
景若未察觉刘有定的表情,只管说下去:“虽则此处地势极利此阵,今夜又恰逢月色晦暗,更难辩方位。但要破阵亦不难,解阵之法便在阵中。地生一卦,天生一星,北极居中,阵随星定,八方之位自在阵中”
景若精于奇门遁甲之术,此刻谈起专心非常,竟一时忘了心疾,直到说完才觉得气血翻腾几乎难以支撑
落笳见她一手抚胸微微弯腰,急忙要伸手去扶,却听对面一声低喝,刘有定刀已杀至眼前,她只得回身挺剑。哪想刘有定刀式凶猛,却只在自己身前一晃,一个腾跃,直向后面的景若杀去
景若适才那番话,令刘有定越听越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景若竟能真的解开腾蛇阵。若是寻常阵法也罢,此阵乃火云教秘技,向来为被视为镇教之宝,解阵之法从不外传,便是如刘有定这种弟子也只知大概。想及此,他心头凶念一闪,出刀便是杀招,佯作刀指落笳,却是锋向景若
落笳一见上当,回剑便刺,终究还是慢了半步,刀光闪动,已到景若身前
景若无甚防备,见刘有定杀至眼前,只得拼命提气一跃,闪开几步。刘有定此招暗含杀机,极为凌厉。景若此时又已不支,若非轻身功法高妙,恐怕闪躲不开
饶是她身轻如风,也被不免刀力伤到,轻呼一声跌倒在地
刘有定一刀砍空,还待要追,落笳剑芒已至,剑锋一闪格开刀光,刘有定只觉得被震得手臂发麻,立时想起当初被她一剑砍断的夺命刀,不觉心生畏惧,手中就迟疑起来
一震之下,落笳虽然面色如常,暗里也是双臂吃痛。她心知自己受伤之后非比当初,无论出剑速度或力气都大不如前,尤其是之前在林中奔走了许久,此时与刘有定才一交手便觉得心虚力弱,但心中担忧景若,方才放手一击
她趁空回头一望,只见景若伏在地上,一手按住腿,表情异常痛苦,衣衫上已有血迹渗出。落笳这才知道刚才刘有定那一刀已经伤及景若,不觉怒从心起,将自己身中剧毒重伤未愈抛到脑后,无论是烟霞剑法或诸家招式,都随手拈来,剑随意动。一时间,剑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刘有定立时大窘,刚闪过一招斜刺还未站稳,剑光又冲着面门而来。刀光剑影间,二十几招已过,剑气纵横中他只有自保之力
数天没有如此淋漓尽致的用剑,此刻落笳倒觉得十分尽兴,只是她自己也明白,如此的用剑,实在是太耗体力,不多一会,已隐隐觉得血脉翻腾
情知如此下去,不多久就算体力不竭也会毒发,她微微一蹙眉,手腕轻转,剑尖一转,直刺刘有定胸前
刘有定大惊,急忙撤刀护住门户,却不想剑尖离自己只有数寸时,寒光一闪,刺往左腿。刘有定这套刀法,势大力沉,左腿正是受力薄弱之处,没想到被落笳看破,一个虚招直攻要害
他再回刀,却正与参宿剑尖撞到一处,只觉一阵劲力扑面,只听叮咛一声,刀已脱手飞出
刘有定心中一阵惊慌,立刻向后跃起,正避开剑尖。他急忙连着跃开几步,滚入草丛去找刀
落笳本以为一剑之下,定能制住刘有定,却不料这厮居然有如此劲力,力战这么久,依然能凭空一跃避开
她心中惦着景若,不敢再追,急忙趁机回身去查看景若的伤势
只见景若躺在地上,双目微阖,犹自双眉紧蹙,面色苍白,显得十分痛苦
落笳赶忙轻身连唤几声,景若才微微睁开眼
落笳俯身一看,只见那伤口虽然见血,却不在要害,也不甚深,知是不妨。但见景若痛苦如此,不觉握着她的手,将她扶起焦急问道:“景姑娘,可是刀上有毒?”
景若刚才为了躲避刘有定一刀,实是费尽力气,此时只觉得痛苦异常几乎神志不清,但仍勉强摇摇头道:“没有毒,只是,我旧疾发作”
落笳握着她手,只觉得冷如冰块,听到这话不觉心中一黯,柔声道:“莫担心,过会回到村里我想办法给你找药”
景若凄然一笑,拼力道:“你虽然剑法高明,却不宜久战,拖得久了必然不敌,莫要管我,一会还是寻个机会走吧。先往东走二百步,再往村子方向走就行,能暂时甩开他一两个时辰。”说罢,已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合眼靠在落笳颈窝朦胧睡去
注一:祝由即古代所称的幻术,类似催眠术,似乎是奇门遁甲中的内容,不太确定,但常与奇门遁甲术合用
第32章 第 32 章
转瞬间,一阵窸窣之声便从草丛中传来,落笳轻轻将景若放下,默默的握紧剑,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陷此险境全因自己之故,岂独活之理。落笳略略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剑,昏暗夜色中,参宿淡淡的笼着一层泛蓝的幽光,修长的剑身安静而冰冷,蕴藏着难掩的杀气
落笳轻轻的叹口气
今日之前,从未生出杀意
她不动声色的将剑尖微微转了个方向
参宿似是感受到她的心意,剑身微颤,寒光中是兵刃嗜血的兴奋
落笳心知下一刻,刘有定刚刚持刀折返时,恐怕是自己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必得一剑致命,否则连景若都要送命于此。她反而冷静下来
若论气势万钧,石破天惊,无疑是“乾坤独断”。但这套剑法极耗体力,恐怕还使不完就自己先撑不住了,况且之前就对刘有定用过,他必会有所提防。最关键的是,乾坤独断意在制敌而非杀敌,此刻自己却必得取了那狗贼的性命
林间的夜晚真安静啊。昆仑山间,烟霞宫的夜也是这样的安静。劲风穿叶,虫鸣对月,还有远远的水声激荡轰响
落笳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刚才的犹豫伤心已隐去,清丽的眉目间是一如当初的坚毅果决
刘有定刀已举至身前,落笳却分毫未动,只是异常冷静的看着他
刘有定狠狠的皱着眉,他察觉到落笳跟前几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但打量一下又确乎没变化
他哼了一声,不再去想这些。他只知道这两个女子,已有一个晕倒在地,生死不明,只要自己再杀了另一个,便有条活路,否则的话…他觉得脊背一阵发毛,不敢再多想,猛地圆睁双目,出刀砍过去
他心急之下,这一刀十分刚猛,用上了几乎所有劲力
对面落笳却一动未动,如山间青竹般挺立
刘有定心中忧惧一闪而过,但刀势已出,不容多想,只得手臂用力,尽力一击
落笳安静的看着刀光一寸寸逼近,她在等着,等着刘有定已绝对无力回招时
呼吸转瞬
刀光离身前不过数寸,落笳突然提剑跃出,斜斜的向刘有定下盘扫去
刘有定一惊,但即刻便发现那剑来的甚缓,甚至还有些摇晃
他立时心定,随即想到恐怕落笳已是体力耗尽,不觉心头放松。虽然如此,这一剑仍令他身形一晃,持刀的手也不觉慢下来
落笳等的便是此刻
参宿剑光一寒,落笳凌空腾跃,剑势突变。刚才还晃悠悠的剑身,如一道凌厉的闪电刺破暗夜,自下而上,穿透刘有定的身体
刘有定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前的剑光闪动。他认出来这致命一击竟是本门“流火七十二刀”中最寻常的一招刀法,火云教中每个弟子都学过这入门的刀法,连他自己也不例外。但他从没有想过,这平常的一刀以剑使出,居然能有如此石破天惊之威
刘有定死不瞑目,半张着口,和被误杀的莫可文表情相仿
他再无缘得知,在烟霞宫后山上,落笳多少次为了这一剑彻夜不眠
落笳抽出参宿匆忙擦干血迹,转身疾步来到景若身边
她轻唤一声,俯身抱起景若,景若靠在她怀中如深沉睡去,只是身体冰冷,气若游丝几不可闻
落笳强行压下胸中几近翻沸的血脉——刚才在空中强行转身,实在也自耗甚大,若非咬牙忍着,恐怕早已喷血
她在原地停留片刻,觉得能说话如常了,才开口对着身后那片黑压压的树林道:“阁下何方高手,既已来此,还请出手赐教”
风声渐大,一夜云涌,此刻终于暴雨将至
树林被吹的飒然响动,树影弯折摇曳,落笳的衣襟亦被吹起,哗哗作响,那林间却毫无回应
落笳怀抱景若,始终没松开手中的参宿。她知道那个在七杀阵中和自己过招的人此刻就在林中,刚才在景若讲破解阵法时,明显听到了林中的呼吸声变沉重。而景若晕倒前说那番话时在自己手背上写的“有人”二字,更肯定了这猜测
落笳安静的等着,不敢放松警惕,那人出剑速度和剑招都远在刘有定之上
突然间,林间一阵响动,数支利箭穿叶而出
幸得早有准备,落笳向后急退,参宿一闪那竹箭纷纷落地
落笳昂然道:“阁下何必用这种手段?还请当面赐教”
对面一片浓黑的平静,只有风声越来越大
猛然间,林中树影一动,只听掠空之声,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立在眼前。那人身披黑斗篷,头戴竹笠,暗夜中完全看不清脸。但仅这踏叶凌空,足见非泛泛之辈
落笳不觉转身将景若挡在身侧,有点迟疑道:“不知阁下何人?”
那人却只持剑相对,沉默无语,任风将衣衫鼓荡
落笳脸上一凉,紧接着,雨点纷然落下,不一会,便倾泻而下,天地间连成一片致密的丝网
落笳微微眯眼,雨水太大直冲的她几乎眼都睁不开,而顺着景若的发梢滴下的雨滴更令她心急慌乱
便在此刻,对方那黑衣身影却突然移动
利刃寒光透过雨幕,直刺过来
两剑相击,落笳的经脉再也承受不住震荡,一口血喷出
对方却毫无收力之意,一剑比一剑凌厉。落笳仅能勉强接招,唯求护景若周全。但她心中亦明白,对方出剑如此狠辣,恐怕也是下了杀手,今天自己与景若应是都无生机。想及此,她心头一阵黯然,近乎有些绝望
然而数十招过去,那人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轻松得手,却似乎都有意无意错过
落笳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她突然想起,身后不远便是刘有定所布七杀腾蛇阵,若是自己能窥机再入阵中,拖得片刻休息一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有了主意心中一亮,不动声色的边战边慢慢的向后移动
然而退后了数丈后,对方那人却似识破了她的心意,突然剑招如雨,几乎将她围在剑光中
落笳心一横,咬牙忍住痛楚,劈空一剑,生生刺出一道生路,发力奔去
大雨势如瓢泼,眼前一阵茫然,方向难辨
落笳略一迟疑便觉身后利剑几乎追到,无暇再多想,只得一径往前不敢停步
眼前那黑影清晰起来,树木茂密如墙,却难以辨出是否刚才腾蛇阵所在
忽的一阵凉意,落笳心中一惊,知是对方剑已追到,急忙侧身闪躲,哪知雨大水深,脚下一滑跌入树丛
没想到那树丛之后竟是悬崖,落笳只觉得无数树枝碎石划过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的不断下滑,她只能努力抱紧景若不脱手,一起坠入山谷
悬崖上,那黑衣人探身下看,只见深不见底,雨势迷茫中,除了一片浓黑,什么也看不到
良久,她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声“可惜”——声音清越婉转,竟是个年轻女子
她转身离开,风掀起黑色斗篷一角,露出红色的衣衫
第33章 第 33 章
落笳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正横卧在一汪积水中,雨丝依然纷纷落下,打在湿透的衣服上生疼
她习惯的往腰间一握,参宿的剑柄冰凉而熟悉,这才恍惚想起来之前如何杀了刘有定,又如何遭遇强敌从悬崖上跌下,顿时手臂和腿上被划伤处都如刀割般痛起来,但她却顾不得查看,赶忙坐起身来向周围看去,只见一白衣人影正躺在身侧不远处,正是景若
落笳急忙踉跄几步赶到她身前,翻身横抱起来,触手之处皆是又湿又冷。落笳心中一颤,紧张的试了试她鼻息,发现尚有微息,才放下半颗心来。她揉着景若的虎口,唤了几声景若的名字,终于听到景若轻哼一声,却依然昏沉沉没有醒来
落笳查看了一番,只见她除了几处外伤,并无受大伤,这才松了口气。此刻才顾得上一看周围,原来二人跌落之处,距离一片尖锐碎石不到数丈,真是万幸没有撞上去
庆幸的念头刚闪过,落笳又想起,身在此处,不辨方向,难分时辰,亦不知景若病情如何。落笳不由心下焦急,此刻荒郊野外,莫说寻医问药,连口热水也没有,不知景若还能撑多久
她抬头上看,只见一片片黑压压的崖壁,不辨高低。记得滑落时时间甚久,估计这悬崖甚深。此时漆黑雨夜,道路难辨,更何况还不知那敌人是否依然守在崖顶。若是贸然行动,且不说恐怕会再遭敌手,便是因路滑再坠崖,都不知能否如这次这般侥幸
落笳四处打量一番,突然发现不远处正好有一处巨石探出崖壁,天然形成一个避雨处,她不禁一喜,抱起景若走过去
只见这里虽狭窄仅容一人躺卧,却因着地势,并无积雨,在这凄风冷雨中,简直胜过香闺软榻。落笳轻轻将景若放下,自己贴着崖壁坐在她身侧,寻思着天亮如何想办法离开
许是这一夜太累了,想着想着便不觉双眼朦胧。几乎快要睡着时,却听到身侧景若低声□□,似是非常痛苦。落笳一惊之下,立刻没了睡意,在景若额头一模,只觉得十分滚烫。落笳又唤了半天,景若却不再答应,只口齿不清的说:“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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