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知道今日乍闻此言,方才明白落笳对自己的看法竟和别人完全不同
至痴至真,心思纯净——景若把这八个字默念了许多遍,心中思绪翻腾,不觉泪水便淌了下来。仿佛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这许多年,终于看到远处透来的一丝光亮,轻柔却弥足珍贵。哪里能想到,自己觉得这世上唯一可靠的人,竟正好是最明白自己心的人
景若双肩耸动几乎不能支撑,快要哭出声来,她忍住泪水赶忙纵身离去。一路上她都紧紧的咬住嘴唇,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屋内落笳和霍于意却对此毫无所知。霍于意听了落笳的话不觉一笑道:“你这评语却有些意思,我从来没听人这么说过阿若。但凡认识她的人,无不认为她是冰心玉骨,冷面冷心”
落笳听了也笑道:“我初时也以为阿若是冷冷的性子,后来在一起的时候多了,才发觉也不是这样。也许有的人的心是炭火,轻轻一暖就热了,阿若的心是冰,不过要多暖会儿”
霍于意赞许的笑着点头道:“有道理”
二人又说笑闲谈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落笳便起身告辞
回到院中,如往常一般安安静静。落笳不觉加快了步伐,听了霍于意讲的故事,她此刻特别想和阿若一起,无论是说说话或是吃顿饭都好
进了门却没有看到阿若的身影。往日里阿若多在书桌前,此时也不见踪影。此时日已西斜,房中很是昏暗了,却连灯都没点
落笳疑惑的叫了一声阿若,只听卧室中轻轻的应了一句。落笳急忙走去,迎着微光只见阿若似乎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落笳见状好不心慌,只怕景若再有三长两短,急忙走到床前,俯身道:“阿若,你可有什么不舒服?”景若却没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落笳心里更着忙,伸手就要去摸她额头,便在此时,景若却转过身来,坐起身紧紧抱住她,颤声道:“落笳,带我走吧”
落笳诧异的不知所措,只是用手轻轻抚着她背,耐心问道:“阿若,这是怎么了?”
景若却不答话,只是带着哭腔道:“落笳,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落笳虽然不知为何,却心中颇高兴。之前她多次劝景若一起离开这虎狼之地,景若只是不允,找各种理由推脱,没想到此时居然主动要离开。落笳欣慰道:“我答应你”
景若却依然不松手,低声问道:“你会带着我一起么?”
一片昏暗中,落笳点点头毫不犹豫道:“会”
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阵刺痛,落笳几乎叫出声来,却生生忍住了,任由景若咬住自己的肩头。她边轻抚景若的长发边道:“阿若,你放心,我一定和你一起,不会丢下你,到天涯海角都不会”
景若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松开手,身体往后缩了缩,仰起脸来看着她,有些迟疑的问道:“真的么?”
落笳帮她擦去泪水,温柔道:“真的”。又伸出手浅笑道:“走吧,先去吃饭”
一直到坐在饭桌前,景若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落笳虽然想知道景若为何如此,见景若没说,便也没有开口问,只是默默的将景若喜欢吃的菜换到她面前
景若边扒拉碗里的饭,边抬眼看落笳,橘色的烛光正映在落笳脸上,泛起淡淡的暖意,景若突然想起来刚才的事,不好意思道:“你肩膀还痛不痛,让我看看吧”
落笳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摇摇头道:“一点也不痛,没关系的”
景若放下碗,叹口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落笳安静的看着她,表情没有半点催促之意。半晌,景若才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又任性,让你吃了许多苦头”
落笳听了这话一下子笑出来,打趣道:“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看来明日我要去庙里多烧柱香了”
景若听了这话,立时飞红了脸,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偶然的有些感慨罢了,不用太当真”
第56章 第 56 章
虽然落笳自认无碍,但景若还是坚持要看看她肩头伤处。落笳拗不过她,只得将衣衫拉下一些,露出伤处来。景若凑着烛光一看,玉肌之上,一块红肿十分扎眼。景若自责不已,深悔刚才太过任性,急忙转身去书架上去来一瓶药膏帮她擦上
落笳自幼习武,受伤乃是家常便饭,如此小伤根本不在话下。见景若如此认真,不禁感动又好笑,玩笑道:“你可知我为何想带你走?行走江湖打打杀杀,带个好郎中方才能保万无一失”
景若听了这话,心中一颤,茫然的抬起头,看到落笳一脸笑意,眼中带狡黠之色,才明白她不过是在说笑,这才轻嘘口气放下心来。看着落笳罗半露香肩的样子,景若也起了作弄之意,趁她一个不注意,顺势将衣袖一拉,一下子落笳的半条手臂都露在外面
落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拉扯衣服,表情颇狼狈,景若却面带得色,站在一旁合掌笑个不已。落笳故作生气道:“原来你竟这么顽皮,不如日后找个有钱的山大王,将你卖去做压寨夫人,我也好得注银钱,自去吃酒享福。”景若边帮她整理衣带边笑道:“你要是把我卖了,你日后行走江湖打打杀杀,就没个好郎中保你万无一失了。”落笳听了这话也忍俊不禁道:“我之前只当你是幽静淑德的女子,几时又学的这般饶舌?”景若面色一红有些害羞,随即又正色道:“既要闯荡江湖,自然要能言善辩才好。”——她说这话时一脸严肃,那神色仿佛对江湖了如指掌一般,逗得落笳大笑不已
景若突然看到落笳肩胛骨处,有些青色的痕迹,不觉“咦”一声,用指尖轻抚。落笳笑着解释道:“是一处文身,自我幼时便有了。”一边索性将衣服撩下,让景若看个究竟。便在落笳肩胛骨上,不过小儿巴掌一块大小,用青色文出些线条,弯弯曲曲。景若辨识了半天,觉得似是月亮,又不很像。当时京中胡风盛行,朝野上下,年轻子弟多有刺青之风,西域则此风尤盛,因此景若见了落笳身上的文身倒也不惊奇,只是问道:“这是谁给你文的?是什么意思。”落笳摇摇头,有点落寞的拉上衣服道:“这就不知道了。”景若想起落笳是孤儿,恐怕引她伤心,也就不再多提了
落笳理好衣服,沉思道:“阿若,你肯跟我走,我是极高兴的,但不知你可有办法,让公主心甘情愿放你走?”
景若听了这话,苦笑着摇摇头,神色黯然。落笳低头思忖,自己既无钱又无势,若想平安的从公主府带走景若,恐怕得好好用一番心思。她素性坚韧,明知此事极难,却并无半点气馁,抬头明朗一笑道:“总有办法的”
此时隔了几个院落,大厅之上正轻歌燕舞,酒觞交错。虽还有几天是花会正期,这公主私宅内,早已夜夜笙歌,筵席不断。灵台公主以皇室之尊,秉政之贵,早就是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心驰神往的对象。能得公主青目,意味着仕途坦荡前途无量,也因此,能有幸被邀到公主席上做客的,无不使劲浑身解数,只为博公主赞许
今日这一席,全是京中青年饱学,文采卓越之士,多为布衣,便是有几人已经登科授官,也职份不高。虽则如此,这些年轻人无不胸中锦绣,可谓栋梁之才,分外得到公主赏识,亲自邀到府中
酒过几巡,席上的本来拘束谨慎的年轻人们也渐渐放松下来,饮酒行令,喧闹不已,一时作诗,一时又辩论,灵台只在主座上轻饮旁观,不时与霍于意谈论几句。也有士子们献诗赞颂,灵台一一笑纳,赏赐颇丰。宾主尽欢之时,却听那边行令的一群人中爆发出欢呼声,连灵台公主也探身去看究竟。原来几轮行令下来,却有一名阔面长身的年青士子输了,按令要豪饮三坛酒
弄清了经过,霍于意笑着令人取来酒,那士子也不含糊,走到厅中举起一坛便饮,虽然面色绛红,却身形不动,引得众人一阵喝彩。灵台见状也颇有赞许之意,见他去取第二坛酒,急忙给霍于意个眼色,霍于意心领神会,起身喝止道:“我看也罢了,饮酒行令,取乐而已,饮这一坛,足以惩罚,若是继续喝下去,伤了身子反而不美。”围观人群中也有些老成些的,纷纷点头称是
那长身士子抱拳道:“谢过司言大人。”又转身对公主作揖道:“多谢公主宽宥,但筵席之上,酒令如将令,在下愿请公主赐罚,无论作诗作赋,或把刀舞剑皆可。”
灵台闻言微笑颔首,心道这人心思不简单,这般时候还记得在人前逞文炫武。突然心念一闪,想起那日见落笳在花丛中飘逸身姿,开口道:“诗文都听的不少了,你既能文能武,也是难得了。不如还是舞剑吧,给大家助助兴”
那士子听到公主颇有嘉许之意,喜道:“遵命”
灵台却开口道:“慢着,一人舞剑未免落寞,待我找一人和你对舞,岂不更好”
说罢,对旁边侍立的丫鬟吩咐一句,丫鬟急忙出去了。霍于意见此,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灵台冲她轻轻点点头。端起酒杯,露出一抹笑意
片刻后,小丫鬟带着落笳走入厅中。众人本以为公主会找个侍卫来,没想到竟是如此一个清绝美貌,身如幽兰的女子,一时鼓噪起来。落笳见到这些人放浪形骸的样子,虽然心中不快,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向公主行礼,落落大方目不斜视
灵台笑道:“这里有位公子要舞剑,我恐怕一人舞剑无趣,便特意找你来。”说罢一拍掌,便有人捧着一个金盘走上前,盘中摆着若干金饼,灿灿生光。众人见了金子,一片啧啧之声。灵台笑着起身道:“只是比划比划样子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真的比一比剑法好让大家开眼。这些金饼便是赏赐,你二人谁能赢了,便可都取走。”话音刚落,厅中掌声喝呼声响成一片,既有美人又有黄金,借着酒劲,厅中的气氛鼎沸
落笳没想到公主叫她来,竟是为这般小丑把戏,又见这些人奉承又贪婪地样子,心中好不厌恶,虽不能当面反驳公主,却也面如寒霜
那长身士子见公主如此安排,早就激动不已,又见到那盘金饼在银烛照耀下闪闪发光,眼中快喷出火来。他对着落笳一拱手道:“公主既有此言,美人请多小心,在下就不客气”
落笳听他言语轻佻,甚是恼怒。横剑冷言道:“多虑了,还是你自己多小心吧。”
大厅之中,长剑翻飞
试探了几招,落笳便知道这青年剑术着实一般,只会些好看的招式,无甚章法可言,只是仗着力气大,看起来有些气势罢了。落笳无意与他缠斗,便将花招都撇开,只捡那精悍直接的招式使去。那青年本以为落笳一个女子不会什么剑术,便自恃技艺高强,有心夺个头筹,既挣得金饼,又能在公主面前露脸。哪想这令姿秀群的女子却剑术如此之高,还不过十招,便已吃力非常。他不肯轻易认输,使出全力涨红了脸,勉强接招
围观的文士们尚不明所以,只见那士子招式好看,落笳却横冲短劈,只当是士子占上风,还有人在聒噪,要让美人几招。落笳听得不耐烦,手腕一挑当胸刺去,那青年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咣当一声剑脱了手
厅中一时鸦雀无声,落笳拱手冷冷道声:“承让”,那青年有些狼狈的爬起身来,脸上又羞又怒,狠狠地看着落笳,他输的如此难看,其他士子也颇为尴尬,不知公主会如何发落,都噤口不言。席上却响起一阵掌声,灵台含笑拍掌起身道:“好,精彩。”众人见公主面带笑意,这才赶忙鼓掌应和
霍于意也站起身立在灵台身侧道:“比武论剑自有输赢,胜败乃是常事”
灵台点点头,对着列席士子道:“诸位皆是饱读诗书之人,有经帮治国之才。但自古文韬武略并称,故孔子有六艺之说,礼、乐、射、御、书、数,皆为君子所修之术,不可偏废。今日我朝疆域宽广,威慑四方,其中除了朝堂之上,君臣同心,勤政勒民外,也是数万将士枕戈待旦,吞毡卧雪,镇守边疆之功。我虽不过是女流,读书时,每每读到武帝封狼居胥,荡平匈奴,横扫万里,亦觉得荡气回肠。今日列位皆为国之栋梁,愿你们能文武兼修,廷中论道,马上舞刀,拓土辟疆,兴邦定国。”
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令在座的各位青年士子热血沸腾,齐声称赞。灵台目光在那提着剑的士子和落笳脸上掠过,那士子听了这番言论,又见公主对自己另眼相看,早已激动不已,跪倒在地道:“在下必会精研勤学,为朝廷,为公主效力。”他一扫刚才的颓态,抬头铿锵引了句诗明志:“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
周围一片叫好之声,公主面上也颇有嘉许之意,转眼目光定在落笳脸上,落笳轻轻一笑道:“我不过山野之人闲散惯了,没这般志气。”她也仿着那士子吟句诗:“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说罢,一拱手,道声见谅便昂首走出大厅。众人不觉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灵台面上表情也是一僵,似是十分惊讶。但随即一笑,面色如常举杯道:“今日十分畅快,大家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
一首是唐初四杰中,杨炯的《出塞》:
塞外欲纷纷,雌雄犹未分。
明堂占气色,华盖辨星文。
二月河魁将,三千太乙军。
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
另一首是晋朝左思《咏史其五》: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神州。
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自非攀龙客,何为歘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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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落笳虽然一时意气,拂袖而去,回去冷静下来想想,觉得当面顶撞公主终究是不妥,第二日一早,她便主动往公主房中,想看看是否有机会道歉
哪想昨夜醉饮至深夜,公主此时才刚刚起床洗漱。落笳莫名的觉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公主,总让她觉得有点紧张。她转身就准备离开,便在此时,出乎她的意料,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叫她进来吧”
落笳有些惴惴不安的跨入房中,正看到灵台公主坐在梳妆台前,云鬓散乱,大约是刚刚醒来不久的原因,眼神有些迷乱,两颊微微泛红,似是昨夜的酒意还未褪去。她并未着正装,只随意披了金丝绣边的外衣,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明晃晃的令人不敢直视
落笳没想到自己竟看到这般景象,一时窘迫不已,低着头道:“在下冒昧了。”说着就后退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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