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朝平忙说得空,赶紧就要去,走出两步又踌躇,严辞镜了然:“大人放心走便是,我守着玉龙。”
邢朝平忙道谢,慌里慌张地走了。这谭大人是邢朝平的老丈人,谭大人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近日邢夫人有孕,谭大人更是关怀备至,严辞镜这番话不算说谎,谭大人一定时刻想知道女儿近日的状况。
严辞镜看着邢朝平远去,回头,屋内还杵着个内官,个子很高,头低得很深,感受到严辞镜朝他走来,还抖了抖。
严辞镜摸摸茶壶,道:“茶凉了太涩,去沏壶热的来。”
内官头更低了:“是。”
等内官离开,室内只剩下严辞镜,他盯着那通体剔透的玉龙,盯得久了,眼中也染上了玉龙的清凉。
到了临近开宴的时辰,朝臣都由着内官一路引去御苑。
因着今日是皇上的寿辰,平日里在朝上有过争执的官员都友善了不少,独独郑朗,看见严辞镜后刻意闪躲,连严辞镜的问好都只是点点头,含糊过去后便找旁人说话去了。
旁人觉察出严辞镜处境窘迫,暗自猜想是否是严侍郎作为下级得罪了郑朗。
只有严辞镜自己知道,郑朗并不把自己当做同一个阵营的人,处处防备着他,这让他前几日的不安更甚。
旧日在翰林院的同僚想替严辞镜解围,却被他衣后的一大片深色污渍吸引:“严大人,怎的出这么多汗?”伸手抹了一把,摸出满手的血,当下惊叫起来。
“怎么那么多血?”
只因官袍颜色与血液相近,一路上都没人注意,那同僚的惊叫声招来的同行的大人。
“可是上回家中走水时落下的伤还没大好?”
“快叫太医!”
“无碍。”严辞镜脸色煞白,额头滚出汗水,吃力抓住了身边人的手,“我自己去趟太医院即可。”说完,便谢了各位大人的好意,独自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严大人也是可怜,受伤严重还进宫赴宴。”
“皇上大寿,赐宴是天大的荣宠!严大人是头次,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
小小插曲罢了,很快,大人们的目光便被邢朝平端来的宝贝吸引了去。
邢朝平哪能错过这百官相聚的机会?自己千方百计弄到的宝贝当然要让所有人都来欣赏夸赞一番,带着炫耀的心思,必然要找一个最高调的方式。
他让内官端着锦盒,挤入人群簇拥的中心,献宝似的:“魏相,下官今日得了件宝贝,您给看看?”还不忘造势,对着太监呵斥,“蠢奴才,这可是我命人从千里外的红山找了多年才找到的,快马加鞭护送回来就为了给皇上贺寿!仔细着点!摔了小心你的脑袋!”
魏成闻言也停了跟旁人的闲聊,直盯着送到眼前的宝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谄媚巴结的不在少数,奇珍异宝堆满了家中的府库,什么样的好物没有见过?一般的宝贝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众人看见魏成已经被这宝贝吸引了目光,纷纷往那锦盒中看去,邢朝平面上有光,大大方方地让太监端好,他今天就要让所有人都开开眼。
“旧时藩王传家的一件玉猪名动天下,能与之匹敌的,唯有红山玉龙。”
邢朝平心中大喜,魏成是个内行,开口便将玉龙的来历说得如此准确,他盼着魏成再说多一点,亲自把锦盒端起来,往魏成眼前送去。
邢朝平喜道:“玉龙质地极好,画形雕刻全按玉的光泽下刀才能得到浑然天成的效果!”
魏成也是头次见这样的宝贝,起了兴致,亲自接过邢朝平手中的锦盒,对准天光仔细查看,可惜玉龙陷在锦布中看不完全,只能看个大概的形。
邢朝平赶紧道:“碧玉难得,入手滑腻清凉,魏相您给看看?”
魏成托起玉龙,果真如邢朝平所说,确实是件大宝贝。龙头微勾,龙身呈弧形流畅自然,尤其这龙头出向后延伸的长毛尾部尖而翘,魏成指腹沿着龙首摸去。
突然!魏成手一松,玉龙跌回锦盒!
邢朝平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见魏成脸沉下来,甩了甩手,那玉龙龙身便多了一道血痕!
不止!龙首长毛上翘的圆弧处已经沾满了鲜血。
所有人都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唯有邢朝平反应极快,抱着锦盒下跪请罪。
邢朝平抖如筛糠:“魏相息怒!是下官疏忽,竟不知道这玉龙如此尖利,叫您割了手,下官难辞其咎!”
他不敢再继续说,这礼物本就是送皇上的,若是皇上在把玩的时候伤了龙体,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周围鸦雀无声,其他围观的官员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一层,但谁都不敢说出口,一旦出声便很可能让邢朝平落罪,今天又是皇上寿辰,这顶天的大罪谁也不敢说。
却见魏成慷慨道:“这玉龙虽好,也得真龙天子才能近手,要不就得落得被这灵物蛰手的下场。”
此话一出,百官纷纷附和,邢朝平汗如雨下,锦盒一盖,忙叫内官宣太医。
魏成被玉龙划伤了虎口,正流血,却也没有露出丝毫有失风度的慌张,倒是周围的官员紧张得不得了。
“快叫太医!”
“方才还看见一个太监站在这里的,这会怎么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参考资料:《东京梦华录》
玉龙是《如果国宝会说话》里面的一件宝贝,可可爱爱的玉龙!
语方知已经出现了!!
第26章 宫宴二
皇上大寿,在殿中宴请朝臣,当值的宫女和内官都被叫走,长街上,严辞镜独自走着,独享这难得的清静。
后背上的伤已经结痂,撞上柱子时撕裂了伤口,渗出来的鲜血浸透衣衫,很是显眼,虽是成功在众人面前离开,但严辞镜也没讨到好,后背的痛楚和失血后的虚弱让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扶墙缓了会,捱过那股眩晕的劲后,严辞镜继续往太医院走去。
掐着时间,估摸着那柄玉龙已经伤了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严辞镜加快步伐,外人看不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浮的云中。
“严大人!”
严辞镜身形微晃,被赶上来的内官扶稳,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花香冷冽,让他脑中的昏沉感褪去几分,严辞镜站稳,挥开了那内官,内官还想扶他,被他制止。
“多谢。”
严辞镜道谢,却并没有听见那人的回应,他朝身边看去,发现那内官身形不似寻常内官那般孱弱,弓着腰依然能看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脸被官帽遮挡,只看见一小截线条硬朗的下巴。
严辞镜心下有异,命他抬头,那人不动,严辞镜捉住他的帽檐要看相貌,那人却紧紧扣着不让动。
严辞镜厉声喝道:“你不是宫中当值的内官,你是谁?”
“太后仪仗将至,尔等速速避让!”
有尖嗓的内官甩着浮尘隔着两道角门冲严辞镜大喊。
严辞镜无法,只得松手,拂袖跪迎太后。
那内官极大胆!竟然趁他不备溜了去!严辞镜余光瞥见他那直起腰来宽厚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思及隔壁的纨绔也是这般行事全由性子,觉得那内官越发熟悉,不过很快,严辞镜就否定了这个猜测,语方知再大胆也不至于混进宫中吧?命不要了吗?
太后已经走远,严辞镜慢慢起身,继续往前走去。
两道角门外的长街上,在轿中端坐的太后拂开轻纱,露出张雍容平和的脸:“宛嫣,方才跪着的人是谁?”
宛嫣是皇后的闺名,她是太后的亲侄女,两人素日很是亲近。
皇后并未留意,只好问旁边的太监,问清楚后才答:“母后,是户部的严侍郎。”
太后的手还抓着轻纱不放,神情怔忪,皇后道:“可有不妥之处?”
太后摇摇头,放下纱帐,似是叹了口气:“想起些旧时的事。”
皇后含笑:“母后惦记旧时,也别忘了眼前人,陈贵人已经抱着小公主等在殿中,孩子我已经见过,眉眼像极了皇上。”
“好,好,那快些走吧,日头大得很。”
日头是大,未到开宴的正午已经艳阳高照,官袍厚重,严辞镜又受了伤,在这绵长的长街上,终于支撑不住,靠住了宫墙,那股晕劲怎么也下不去。
“这位大人!您怎么了?”
严辞镜目光沉沉,模模糊糊看见两个太监跑来,还没看清那两人的脸,眼前一黑,终于彻底失了知觉。
“大人,您醒了?可是要喝水?”
严辞镜吃力睁眼,看见一个太监正在床边伺候,他赶紧挣扎着坐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那名太监也跟着着急,帮他套好长靴,扶着他的手道:“大人上完药才刚睡下就醒了。”
没晕倒很久,那还好,还来得及,严辞镜冷静下来,坐在床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散着药香的简室中,身后的伤处也已经被处理好了,清凉的药粉盖住了细小的刺痛,连衣服都换好了。
那太监极有眼色,恭敬地解释道:“奴才是瑞王爷的人,方才在长街上看到严大人您身体不适晕倒,瑞王赶忙让奴才扶您就近到太医院诊治,还命奴才找了干净衣服帮您换上。”
严辞镜脑中浮现出瑞王孱弱温和的模样,赶紧道谢:“多谢瑞王出手相救。”
那太监见严辞镜冷静下来了,想扶他躺下来,但严辞镜不着痕迹地躲了,道:“瑞王身体不便,身边不能没有随伺的人,我既已经醒来,没有大碍,公公还是快回瑞王身边吧,改天我定亲自前去拜谢瑞王。”
严辞镜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说话也不见虚弱,太监没有再坚持留下,很快便离开了。
太监一离开,严辞镜也跟着离开了。
无心插柳,他竟然进了太医院最内侧的厢房,这里是御医临时休憩的地方,此时,人都聚在前院的议事厅中当值,后院并没什么人,两边的耳室也都空空,严辞镜一路畅通无阻的,从后门闪身进了御药房。
御药房中的太医正在低头清点药物,没人注意从后门进来的人。
不过很快,严辞镜就被发现了。
“大人你……”
严辞镜歉意解释后院没有引路的人,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太医忙说不妨事,请严大人直接进厅中休息,正巧厅外跑进来一个太监大吵大嚷。
太医瞧见不是宫中各贵人身边的公公,凶道:“吵什么吵?没看见正忙着吗?”
那年轻内官喘着气,说是丞相大人划伤了手,忙请太医去瞧瞧,太医一听是丞相,不敢耽搁,问了些情况,忙往医箱中放进止血的药物和纱布后,跟着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
严辞镜不便再待,跟其他太医道了谢后就离开了太医院。
醒来时着急时辰,现在出了太医院却没往吃宴的御苑赶,他要趁此机会,去一个地方。
春来懽侍阻,正字在东宫。
严辞镜从未见过东宫,但储君之宫在东,循着方位,他也能找去。
严辞镜在进宫前曾因为那枚簪子去找过夏长嬴,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夏长嬴看了一眼便把簪子还给他,只说有机会的话可以去见见那名宫女子,严辞镜点头,离开前,被夏长嬴拽住了袖子。
“十四年过去了,东宫庭院的桃枝已经长成桃树了吧?惊平,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我只信任你,那棵桃树下埋着太子旧物,你帮我取来。”
夏长嬴说了这一番话,当时严辞镜只安静地听着,凝视着他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现在,严辞镜就站在这东宫紧闭的朱红大门前。
两旁的石狮子经日晒雨淋粗糙了很多,门环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严辞镜缓缓推开,猝不及防跟满庭院的景色打了个照面。
原来宫门锁着浓郁馨香,严辞镜被这满院的生机惊失了声。
庭中的桃树茂盛,粉花缀满枝头,落地的花瓣随风扬起,又被画眉衔了飞走。楼阁巍峨,雕栏砌玉,在这人来人往的皇宫之中,竟是这勃发的生机替太子守着这东宫一角。
严辞镜真想让夏长嬴亲自来看看。
又想起夏长嬴的话,他怕再待下去会被人发现,赶紧朝桃树走去。
桃树由白石围绕圈起,严辞镜凑近一看,心中咯噔,桃树一圈都被人翻了土,还有什么太子旧物?怕是土里的泥鳅都被翻出来带走了!
警惕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几个被花瓣掩藏了的泥脚印,脚印是湿的,在他之前有人来过!严辞镜大惊,匆忙起身,宽大袖袍拂走一阵花海。
他得赶紧离开!
厚重宫门“吱呀”一声关闭,可严辞镜脑中的猜测却关不住。
夏长嬴并未言明太子旧物究竟是何物。先他一步的人是谁?也是为了太子旧物吗?除了夏长嬴还有谁知道?是敌是友?
严辞镜在长街上疾走,神情恍惚,差点迎面撞了瑞王的轮椅。
“瑞王。”严辞镜要跪,被瑞王拦住。
瑞王为难道:“才让奴才扶了你去太医院,再这么跪下去伤了身,又进了太医院可怎么好?”
严辞镜只好作揖又道谢:“多谢瑞王出手相救。”
在东宫中就待了这么一会,严辞镜袖中已经盈满了桃花的芳香,这么一作揖,免不了将花香拂上瑞王的面,瑞王不习惯这股浓郁的香气,蹙眉咳嗽两声,身后的太监便上来盖紧了瑞王腿上的毯子。
瑞王示意奴才调转轮椅方向:“本王今日不止救了你,现在还要帮你。”见严辞镜面露不解,笑道,“严侍郎也是进宫吃宴的吧?宫宴快开始了,严侍郎竟走到这东宫来了,想必是进宫次数不多迷了路,本王只好好人做到底,带你去御苑了。”
严辞镜赶紧道:“若是没有碰上王爷,下官还不知要在这深宫中乱撞多久。”
瑞王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天气转暖还是毯子不离身,不过跟严辞镜说话的这一会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以至于到了宴中,连皇上也说他近日气色大好,瑞王忙说是托了皇上的福。
皇上和瑞王既是君臣也是兄弟,自然是有一般朝臣没有的亲近,严辞镜在不起眼的末座坐下,先听了两人真心实意的寒暄,接着打量起寿宴上皆是喜色的满朝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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