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老三却是临死了都要恶心人,朝严辞镜舔了舔嘴,贪婪地上下扫视。
狱卒一鞭子抽在他胯上,疼得他倒地抽抽。
“严大人也是你能看的?”
“严大人?”瘦老三狞笑着,抬头望着远处的严辞镜,身穿水蓝长衫,干净清冷,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遥不可及,他打心底里厌恶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想折辱他。
“还不知道吧?严大人脏死了!严大人在山上让我咳——”瘦老三口中腥甜,吐出半截红肉,认清是自己的舌头,哇哇大叫起来。
狱卒嫌恶地掩住鼻子,抽鞭子让他起来。瘦老三一直关注着严辞镜,看见严辞镜露出惊讶的表情,突然跑了起来。
瘦老三以为自己让严辞镜动气了,他还笑,直到看见严辞镜径直穿过街道,跑进了街对面的茶楼,人家根本不看他。
茶楼挨着街道的厢房里,语方知看见门口的严辞镜时,手里还抛着两块小石子。
他把石子递给严辞镜:“扔扔看?”
石子那么小,严辞镜用力扔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他上楼不为扔东西泄愤,而是为了瘦老三的话。
“你听到了多少?”
严辞镜不接,语方知只好把石子扔回水缸里,“他的供词我看过,严大人是清白的,无端污蔑最烦了,我替严大人教训教训他。”
不,不该是这样,要是以前的语方知,不会这么义正言辞,严辞镜看着若无其事逗鱼的语方知,觉得陌生极了。
还在生他的气?
严辞镜将桌上的半碗茶喝了,润了润喉,道:“此事是我冲动,不该跟何将军出城剿匪,连累了你……”
“严大人说错了,我是为了追查出逃睦州的商户才一路找去墉山,碰巧见到熟人,碰巧出手相救而已。”
语方知手里捏着一粒鱼食,引得鱼儿在缸里转圈追逐。
“碰巧?熟人?”严辞镜绷不住了,不在乎这么问是不是显得突兀。
“哦!不只是熟人,”语方知不逗鱼了,洒了一把鱼食,转头对严辞镜道,“有相同的目标,为了同一件事,是盟友。”
原话奉还,堵得严辞镜无法反驳,说的没什么不对,只是太冷漠了,原来他拒绝语方知的时候那么冷漠。
语方知回头便被缸里的鱼逗笑,水面都是鱼食,它却转转悠悠不知道怎么下口了,傻乎乎的。
“严大人,你来看看,这红鱼好不好看?”
严辞镜点头:“好看。”
答得那么敷衍,语方知不乐意,拍了拍严辞镜的肩膀:“严大人不为我开心吗?”
开心什么?严辞镜不解,抬眼就看见语方知毫无顾忌地笑,只听他说,
“我出去一趟都想通了,以后就不招惹严大人了,严大人不懂风月,我找错人了。”
严辞镜躲开他的手,冷眼看着他。
语方知啊了一声,凑到严辞镜耳边:“从墉山回来那一晚,是严大人主动的,与我无关。”
“是!”严辞镜应下,“语公子出手相救,我刚脱险,难免忘形,语公子莫要介怀,只当没发生过。”
语方知爽快地打了个响指:“严大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还有晔城那一晚,是我唐突了,被烟熏过的脑子不正常,犯下了大错,严大人也别介意。”
严辞镜咬牙,点头。
语方知笑了,笑得像个情场浪子,还弯食指刮了刮严辞镜的脸蛋。
“要怪就怪严大人生得好看,我见过那么多莺莺燕燕,都不及严大人的一颦一笑,乱花眯眼,一时兴起,扰了严大人那么久,我得赔个不是。”
严辞镜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好啊!怎么赔?”
语方知从怀中抽出烫金红纸,递给严辞镜:“好事将近,请严大人来吃喜酒。”
严辞镜不接,语方知便塞进他怀中掖好,“新娘红妆,定是要比严大人还要美艳几分的。”
“当日我必亲自到场。”
语方知大笑:“好啊,严大人也闹闹洞房,看看真正的洞房花烛是个什么景象。”
要撇清关系,严辞镜奉陪,拿他跟花楼里的姑娘比对,他也不怕,新婚娶妻又如何?世间男子都绕不过成家立业,那洞房花烛呢?
拿真正的洞房花烛来取笑那一夜的荒唐吗?
严辞镜待不下去了,转身逃开,落了一地的狼狈和失望。
出了茶楼,语方知的笑声从二楼传下来,他还听到了旁人的道贺声和恭喜,干脆带着杜松和杜砚躲得远远的。
他气得脸色发白,觉得被语方知耍了,他再也不想搭理语方知。
“我们回去吧。”严辞镜想早点回家,他要把白玉扔了。
路过了语家,大红灯笼骗不了人,语家真的要有喜事了。
家奴脸上也是笑盈盈的,扛着绑了红绸的箱子上车,一箱接一箱,像是要铺出十里红妆。
浮雕角的黄花梨木箱,严辞镜知道里面装了喜服,上面用金线勾出着展翅的瑞鸟,瑞鸟是凤凰,凤栖梧桐,语方知做了别人的梧桐。
怪不得,严辞镜恍然,怪不得在他醒后,语方知就不再主动亲近他……
“新娘是谁?”
街上有女眷大娘在买办新物,杜松也看见了,道:“是秋家姑娘。”
“原来是她。”
不是意料之外,早在栖流所,语方知就和秋汝之一起给流民施粥,后来菱湖筑堤,他们成双成对地出现,金童玉女,好一段金玉良缘。
“当真般配……”
杜松笑:“是啊,秋家也送来了喜帖,大人当日要去凑凑热闹吗?”
答应了语方知要出席,但严辞镜现在又反悔了。
“我不去。”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
第86章 后知后觉
语方知在城外寻了块好地,将于闵安葬。
严辞镜知道这件事,还是小清替语方知来府衙告诉他的。
也对,如今语方知忙得很,筹备大婚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严辞镜想着首富之子迎亲,那必是场面宏大,万人空巷。
语家产业遍布全江陵,语家有喜事,铺子掌柜们与有荣焉,见谁都是笑脸相迎,严辞镜却笑不出来,坐在出城的马车里,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他想去城外见见于闵,也想躲一躲清净。
他让杜松杜松在马车边上等,他要自己去墓前看。
生死全由墓碑隔着,严辞镜很伤感,那夜逃出生天时,天色太黑了,他没能看清于闵辞世前的模样,他又庆幸没看见,现在回想,于闵笑着哄他写字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严辞镜并没有跟语方知提过于闵和柳丝的事,他却将柳丝也葬在于闵旁边,两人泉下相伴,必是开心的。
严辞镜待了一会就走了,坐在车上,想起于闵跟他说过的话。
“喜欢怎么藏得住?”
昨夜他攥着白玉,已将这句话反复嚼了个透,越嚼越酸涩,干脆藏了白玉,现在回想什么都为时已晚,语方知要成亲了。
“语方知成亲时,会不会欢喜?”严辞镜问,也不知道是问谁?
车里只有杜松杜砚,杜松点头:“男子娶妻,定是欢喜的。”
杜砚笑着比划:新妇更是开心,拜天地,交杯酒,盖头一掀,瞧见的就是后半生的天。
严辞镜抓着膝盖前的衣料,克制不住地想,语方知掀开秋姑娘的盖头时,是什么模样。
他想得逼真,因为那模样他见过。
语家仓库里,他跌进装着喜服的大箱里时,语方知看着他笑就是这个模样。
又或者是细雨斜侵的傍晚,语方知将他护在伞下的模样。
社节语方知越过人群看他,装醉酒挨着他,亲他时抵着额,说话时偷偷把指头塞进他的指缝。
严辞镜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但是他不认,被语方知逼急了他还生气,又推又打,连宣情的白玉都弄丢了,取了个白玉村也不知道在弥补什么。
他原本是想像在晔城时一样,但语方知不肯,走了一阵,又回来了,现在他肯了,愿意做回盟友了,严辞镜却不觉得解脱。
“大人,到了。”杜松掀了看了眼,又对严辞镜说,“大人,我们待会再进去吧?”
“为何?”严辞镜听见府衙门前的吵闹,掀帘看去。
三五个男女围在一起厮打,府衙前的大鼓一直在响,守门的衙役却视而不见。
杜松解释道:“大人一直在房中休养不知道,罗大人是一清二楚的,升堂见了几回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果真,他们闹一闹就散了,就是一个白衣男子被推搡倒地,久久起不来。
严辞镜下车,朝他伸出一只手。
知府严大人全江陵城谁不认识?就算不知道他是知府,凭他的容貌,在坊间也是名声赫赫的。
“晨夕楼银月。”白衣男子拉着严辞镜的手站起来。
“让严大人见笑了,不过是妇人善妒惹出来的丑事,不该闹到官府来的。”
严辞镜也听语方知提起过:“晨夕楼……”
“大人看着不解风月,寻常花楼都是姑娘伺候,这晨夕楼,自然就是男子伺候了。”银月被妇人扯得头发都乱了,他也不太在意,把发髻往后一甩,笑了笑。
旁边有百姓指指点点,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银月脸色不太好看:“龙阳、断袖,还有别的词么?有骂人的工夫,还不赶紧回家看着自家夫君的月钱!别买了我的笑又将我拉来官府,谁比谁贱?”
出言不讳,吓跑围观的百姓,严辞镜也愣得说不出话。
“大人也要唾弃我吗?”银月没有看严辞镜脸上看见不屑,心里一松,就多说了些,
“寻常烟花女子攒够了赎身钱,或是有人来赎,那便可离去嫁做人妇,我们却是不行的,复了自由身,还是条漂泊命,还能依附谁?谁愿意让我依附?”
严辞镜问:“便是怎么都没有好下场么?”
银月苦笑:“自古断袖上不得台面,屋里床笫间,甜言蜜语我听了千遍万遍,山盟海誓也不是没有,哪一个不是转头就去娶了姑娘?找我,不过是为了排遣一时的寂寞罢了,但我得了钱也没什么好说的,最怕的是,情浓时的疯话我当了真,风流汉错认成深情郎,离别难捱,只能独自垂泪。”
“排遣……一时的寂寞?”严辞镜跟着念。
银月叹了口气,看向严辞镜的眼中带着慕艳意:“严大人才貌两全,真情实意若是你想,没有不能得到的。”
无心之言戳中了严辞镜的软肋,眼下,他不就失去了么?
银月走了,严辞镜也走了,没进府衙,也没让杜松杜砚跟着。
银月的话让他胸口发闷,不,连日来,胸口都像是有一团气堵着,他不愿再这么胡思乱想。
走着走着,他就到了医馆,药童迎他进去。
唐霜看见他很是意外,以为他来看伤,扶他坐下,解开脖子上的绷带检查。
“大人的伤养得好,再过一阵子,伤口就看不见了。”
伤口看不见是不是就表示旧事已了?严辞镜心里发虚:“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么?”
唐霜不解:“严大人不是说不想留疤么?”
唐霜觉得严辞镜脸色不太好,重新缠好绷带后,又给他诊脉,问他近日可有哪里不适。
严辞镜如实答:“胸口发闷。”
唐霜又问了些细节,不过是胃口不佳,夜晚难眠,也不是什么要用药的病症,想是他心里藏着事,一时解不开。
唐霜不便打探严大人的私事,恰好药童领着一位老大夫来问话。
“唐大夫,”老大夫问,“我看了上回江陵疫病的档案,案中说……跟病人共食便会染病,那靠得近些,喷的唾沫也会传病?”
严辞镜答:“自然不是。”
唐霜解释:“那要看唾沫传的距离,若是没碰到,自然不会染病。”
“可……”等老大夫走远,严辞镜问,“上回语方知……”
唐霜面色如常:“严大人指的是,少东家给您喂药的事吧?”
唇贴着唇喂药,严辞镜已经顾不得什么忌讳,有些急切:“那般……语方知并没有染病!”
唐霜沉默着,几次开口,最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严辞镜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唐霜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他是不是……不让你告诉我?”严辞镜急了,拉住了唐霜的手。
唐霜把手抽出来,安慰道:“大人不必自责,当时京中的太医已经来了,少东家的药方是经过太医改良的,药到病除,况且语家也派了人来照顾。”
严辞镜眼中尽是痛色:“疫病一旦发作,发热呕血骨痛必会出现,药效再好,他还是受了这些苦,对不对?”
这话是真的,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唐霜认为严辞镜不必耿耿于怀:“少东家身体强健,恢复很快。”
“可他给我喂药之时,太医还没有来……”
唐霜想起当日语方知的决绝,点头:“少东家冒着必死的风险。”
“严大人!”
唐霜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严辞镜跑出去。
救他时连命也不要,现在却要舍弃他娶别人?
严辞镜不信语方知是见异思迁的人,他要拿着碎玉去问清楚。
以为他不敢吗?玉上刻的人入木三分,任谁看了都能辨得出是谁,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刻得那么像?
可若是喜欢,为什么那么快就不喜欢了?
“大人!来得正好,正想着找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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