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辞镜被饭粒呛住,急咳几声,语方知拍背顺气,捧起一张红扑的小脸。
严辞镜无奈地笑,语方知也跟着笑,顺便感叹如今的日子怎么那么美。
可惜美好转瞬即逝,语方知听见窗边的几声鸟鸣,天快黑了,鸟鸣反常,语方知放下碗,往窗边走,严辞镜也跟来。
窗外站着小五,神色凝重。
“主子,出事了。”不是小五胆大敢卖关子,他在犹豫此事严大人是否能听,转念一想,严大人一定能听,便也不管不顾地说了。
“主子,旸县虞氏就在城外。”
“咔嚓”一声,窗框子被语方知捏碎,严辞镜猛然看去,却见语方知神色如常,淡漠又平静,“虞氏?谁?”
严辞镜闪躲着眼,低声附和:“我也不知。”
第139章 孟家有后
主子说不知虞氏?
小五飞快地瞄了一眼,发现语方知将愤怒压抑在拳心,原来面上叫人挑不出错的镇定是装给严大人看的。
小五也聪明,将一瞬间的错愕在严辞镜眼前藏好,道:“旸县虞氏是孟夫人的母族,如今人丁稀落,就只剩孟夫人的长兄虞枫了。”
“因早年之事,虞枫从未上京,不如为何在此时入京。”
严辞镜立刻道: “魏成十分忌讳与孟家有关的人和事,快,快去截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进城!”
语方知点点头,带着小五离开,匆忙得房门都来不及关上,桌上留着半碗饭,饭上还有一块严辞镜不久前夹去的菜,已经冷了。
严辞镜缓缓坐下,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筷子,塌弯腰去捡,胡乱摸索,找到一根筷子放回碗上,却怎么也放不稳。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方才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就不对劲了,他尽力隐藏了,就算语方知发现异常他也顾不得了,实在是虞氏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阿松!替我更衣!”
严辞镜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尽量像平时一样处变不惊。
他要第一时间去找黑鹰,探听虞氏进城的消息是否已经传开。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允许贺添筹那种事情发生在与孟家有关的人身上。
严辞镜更衣出门,行至顺义大街,正好撞上谢玄带人在街上大肆搜捕,见势不对,严辞镜扒住过路的老汉问发生了什么事。
“劣药吃死人咧!官府在查做劣药的药铺!”
搜捕与虞氏无关,严辞镜一颗心该稳稳落下的,但不知怎的还是七上八下,眼下还是虞氏进城的事要紧,严辞镜很快就离开了。
与此同时,正在往城外赶的语方知也注意到了城中搜捕的景象。
小五劝解:“晔城没有语家的药铺,查劣药查不到语家头上,主子宽心便是。”
缺件语方知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非常,他猛回拉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跑:“出城救不了舅父,你派人暗中保护他,我去一趟大理寺。”
疾驰的快马很快消失,卷起的尘灰搅进天边浑浊的晚霞中。
待通报的官兵准许后,语方知立刻跨过门槛进了大理寺。
第一次他以语家独子身份被关进牢狱,以旧事试探傅淳,第二次他仍是以语方知的身份求请傅淳出手相助。
如今得到的,皆是在利用傅淳对故友的怀念,而现在单靠这一份感情,已经不够了。
语方知仍是豪商的窄袖锦袍装束,乌发高束利落潇洒,可和凝重的神情昭示他已不再是那个漫不经心的语方知。
他掀袍跪地,一丝不苟地行了晚辈礼。
“孟氏后人孟镜元求傅大人出手相救。”
“孟氏后人”四字已将傅淳砸得头脑嗡嗡,手中毛笔哐当坠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
语方知连磕三个响头,字字铿锵坚定:“孟镜元求傅大人出手相救!”
傅淳指着他说不出话:“你、你……”字不成句,他僵硬地撞开案桌,拉住还要磕头的语方知,定睛一看,又是震惊万分。
语方知已然红了眼眶。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你要……”
语方知自知瞒傅淳瞒得苦,跪着不敢起来,道:“我娘虞氏一族只剩舅父虞枫一脉,他此刻就在城外等着进城,晚辈一旦出手必会连累舅父和语家。”
“眼下局势不明,一旦舅父身份曝光,魏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语方知说完迟迟没听见动静,抬头看去,傅淳怔怔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眼底猩红似血。
语方知听他低声喃喃:“镜元还活着……孟兄有后了,孟兄已经留后了……”
语方知伏身谢罪:“晚辈不该刻意隐瞒,眼下形势危急才主动告知,是镜元的错!”
来之前他已经所有的可能的场景都设想过了。虞枫跟娘的关系只有族内人才知道,外人是不知道的,他无法躲过傅淳的盘问,再者舅父的安危还比不过他的真实身份么?
傅淳经过短暂的调整,情绪恢复大半,听完了来龙去脉,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后,便立刻派亲信以大理寺查案名义出城搜捕。
“你不必担心,大理寺办案没人敢阻拦,我一定把人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语方知感激道:“多谢傅大人。”
傅淳将他拉起来,睁着忧愁又苍老的眼,又疑又喜地问:“你……真的是镜元那孩子吗?”
语方知再不敢隐瞒,点头:“那晚屠杀我躲在柜中逃过一劫,后被段师父救下,随语伯回了江陵,改名换姓。”
傅淳点点头,认真地打量起来,像学认物的小儿,“你的脸庞跟孟兄年轻时一模一样,眉眼确是随了你娘,我竟到现在才发现。”
语方知在傅淳面前没法抖出平常的气势,静静站着让他仔细辨认,听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孟家有后了。
傅淳问:“京中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语方知摇头,道:“近日语家商铺频频被挑错,我怀疑有人猜到了什么,舅父入京就是试探,我暂时不能出手。”
傅淳又担忧:“你身边的人是否值得信任?严大人呢?”
语方知对严辞镜有愧,但为了不让傅淳担心,只道是暂时不会让严辞镜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傅淳认可道:“严大人非你族人,这般尽心帮你复仇,还是不要让他知晓你的真身罢?莫要连累了无辜的人。”
语方知:“我明白。”
城外
三辆马车停在歇脚的凉亭处,先下来三个人,皆是头巾布衣粗野农夫打扮,双手粗大而糙,虎口处结着厚茧。
其中一人发话:“里面那两个,也下来喝口水活动活动吧?马上就进城了。”
随后从车里跳下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接着,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被扶下来了。
虞枫远眺城门,戚戚然地叹了一口气。
“爹。”
虞枫把虞思博拉到一边,道:“那孩子同你一般年纪,早你两天出世,你见着他,记得要唤表哥。”
虞思博点点头:“姑姑回来时我见过表哥,还记得他圆圆胖胖的样子,不知如今是何模样了。”
虞枫笑了笑,又垂着头,惆怅道:“此番进城……真的能见到么?”
虞思博宽慰道:“爹惦记多年,无论如何总要来看看。”
虞枫:“是,我不知信上所说是真是假,一定要亲自来看看的。”
这边父子俩低声说话,另一边三个男人捏着水囊频频打量,又走到最后一辆车附近,将车上盖着的遮光布抻平。
“上路!”
虞枫很快就站了起来,看了眼城门处疾驰的一队车马,转头登车,“上路了上路了。”
垫后的大汉也看见了疾驰而来的车马,心中不安,拧着粗眉暗自观察,看了一阵,心道不好,跳上马车就要驱车飞奔。
“站住!”
“大理寺办案!都不许动!”
大汉收敛戾气,赔笑道:“官爷,我们都是良民,入京的。”
“车后运的什么?”
大汉迟疑了一会,眼睁睁看着遮光布被掀开,慌道,“哎哎!”
“药材?晔城正严抓劣药,尚不知你们带的药是真是假,带走!”
大汉阻拦:“官爷官爷!咱们是江陵来的,语家、语老板的货不可能有假!”
“管你雨家雷家!带走!违者就地正法!”
作者有话说:
小严:得,就瞒我一个!
第140章 隐瞒
大理寺
从城外押回来的五人已经全部被关进牢里等待审问。
语方知正躲在屏风后,听傅淳和下属的对话。
待他听说那三个天杀的敢冒充语家走商时,浑身迸发的戾气连屏风外的傅淳都感受到,冷得缩了缩脖子。
“傅大人,府衙来人了,说是劣药一事由府衙督办的,人应当交给府衙。”
傅淳冷笑:“本官什么时候要插手劣药一案了?本官查本官的大案,还需要跟他府衙交代吗?”
“属下明白。”
傅淳又道:“押送进牢里的五人,暂且不必升堂审问,另外,没有本官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下属离开,语方知从屏风后走出,神色凝重,不用他说,傅淳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那三人冒充语家走商,贩的又是药材,十有八九要行诋毁栽赃之事,还好你发现得及时。”
语方知:“我原以为诋毁栽赃之事魏成最拿手,没想到别人也同样得心应手。”
傅淳思忖着:此事迂回地将矛头指向语家,的确不像是魏成的作风,“那会是谁?”
语方知摇头。
傅淳担忧道:“劣药商队中混入你舅父,绝对不是意外,你的身份暴露了?”
语方知不想让傅淳担心,边说:“若是知道为何不直接找上上门来?对方大概只是在试探。”不想在此时上多多,又道,“我舅父在狱中有劳傅大人了”
傅淳点头,“若你想去看看,跟我说一声便是。”
语方知苦笑,“时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再见不过是徒增伤感。”
话已至此,傅淳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语方知的肩膀,慰道:“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语方知笑,笑得仿佛没有肩负血海深仇。
“只要能手刃仇敌,怕什么委屈?”
劣药一事的后续,两人谈至深夜,语方知离开时遥望着疏星淡月,恍惚了好一阵。
在屋脊上飞掠疾驰,全凭他直觉,语方知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了。
或者说,天大地大,哪才容得下一个孟镜元?
初春的深夜阴冷刺骨,语方知悄无声息地落地,将身形隐在暗处,似乎与漫无边际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深夜哪有什么万家灯火,唯有檐下灯笼守着一点孤单的冷光。
语方知默不作声地看着严府的匾额,转身离开。
这时间,严辞镜一定已经睡熟。这么想着,语方知翻身跳进了严府,他还是不死心,很想见一见严辞镜。
府中各处早已熄了灯,语方知一路走去,穿过长廊,进了小院,在灯火通明的寝屋前滞了脚步和呼吸。
严辞镜还在等他。
语方知径直走去,不怕漏了行踪,推门跳了进去,像飞蛾扑火,又像倦鸟归巢,直扑到严辞镜身上。
严辞镜被抱得莫名其妙,可他力气小挣不开,便由他抱着了,拍拍肩,抚抚后心,柔声问,“你身上怎么那么冷?”
说出后的话连自己的震惊,明明在屋中徘徊至深夜就是想问虞枫情况如何,可语方知这般抱住他时,他却什么问话都想不起来了。
想追问事情进展,但更担心人,严辞镜贴着语方知冰凉地侧脸,轻轻地蹭。
觉察到严辞镜的举动,语方知心软成一滩水,他低低地唤:“辞镜……”
“你怎的待我这般好?”
大半夜还不安歇净说些酸话,可严辞镜受用得很,靠在语方知怀中认真地思考起来,很快地答:“大约……因着你是语方知罢。”
若搁以往,语方知听了这话怎么说也得心潮澎湃半刻的,可他才从大理寺回来,刚跟傅淳釜底抽薪地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严辞镜。
他哪里是什么语方知啊,他是孟镜元。
“其实我不是……”
“嗯?”
严辞镜仅仅是好奇,没有丝毫让人不舒服的探究,但眸中关切又让语方知愧疚,严辞镜早已是他能完全交托信任的人。
想到这,语方知更用力地锢紧了他,几乎要将他抱离地面,他深深地埋进了严辞镜的肩窝中,眷恋地闻着那清淡的香气,意外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脂粉香。
“你去叠翠楼了?”
严辞镜被勒得是有一点难受的,但他听语方知的语气,应该是不喜他去那种地方,他有点怕语方知凶他,只好由他锢着自己了,还小声地辩解:“你不必担心,魏成最近忙于皇家祭祀,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
语方知说了声好,眼中挣扎之色渐浓。
如今身份还未说穿,严辞镜就心甘情愿地为孟家人奔走,若是他真的说了实话,今后会将严辞镜卷入更迅猛的狂风中,他不愿意。
何况他还记得,严辞镜说朝官之子不好,那便是中意他商贾之后身份的自在潇洒,语方知不舍得剥夺严辞镜对自在潇洒那微不足道的向往。
他不说,同时也害怕,自私地要讨一个没有前提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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