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回去坐好,要赶路了。”
两旁景致飞速后退,模糊了虞枫的眼,他茫然道:“可、可我还不想走——”
“爹!”虞枫的儿子虞思博劝道,“一路跟来的商队卷入劣药案,连累我们也无辜入狱,蒙傅大人大恩我们才能无罪离开,再多逗留几日恐怕凶多吉少。”
虞枫固执地摇了摇头,苦叹一声,道,“我得知那孩子在晔城就立刻赶来,人没见着怎么走啊?”
虞思博在虞枫肩上披了件外衣,安慰道:“小元若能逃出生天,一定隐姓埋名藏在某处,哪还能让人轻易找到他?”
虞思博没有虞枫那么乐观,跟来得商队大概率有问题,那封送到家里来的信也十分蹊跷,是虞枫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坚持要来,所以他也跟了来。
“你说你得了确切消息才入的京?”
马夫突然回头问了一句,把父子俩吓了一大跳。
语方知自觉失言,飞快转头,欲盖弥彰地大力抽马屁股,“驾!”
虞思博心里怪罪这马夫偷听人讲话,他警惕地拉了他虞枫的衣袖,“爹——”
虞枫兀自盯着马夫的下颌角出神,恍惚道:“小兄弟看着眼熟。”
“贵人说笑了,在下只是一介马夫。”
露出的十指粗糙但干净纤长,指缝中一丝泥点都看不到,虞枫不信他的话,却说:“马车驱得老练,极好。”
大理寺的那位大人岂会派一般的马夫偷送他出城?面前此人看着身形矫健,不是一般人,虞枫想着快要出城了,再不问就来不及了,忙问:“小兄弟,你可知十四年前一夜倾覆的孟家?”
“爹!”虞思博阻拦,十分歉意地对马车道:“我爹年纪大了就爱回忆旧事,您多担待。”
语方知状似无意道:“年纪大了就安生享天伦之乐,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不必多思。”
刚才他偷瞄了一眼,瞧见他这舅父除了有些疲态,身子骨还算硬朗,堂哥也没有凄苦之相,想来当年的事并没有过多波及到他们身上。
他忍不住叮嘱:“此番离京就不要再来了。”
虞枫苦笑:“若我不知那孩子的下落,只当他早已魂归故土,每逢清明烧了纸钱过去倒也轻松,可如今我怀疑他还活着,又怎能安心留他在外漂泊流浪?”
“你又怎知他如今境遇不好?若他是个有福之人遇上贵人相助,一生也算衣食无忧呢?”
虞枫怔,怔完又笑,模样像是痴傻了,只听他说:“那孩子是个娇生惯养的,托生在显赫之家,贪玩淘气些也没什么的,左右大家都宠着他,可他爹娘早已不在了,没有庇护,那些颠沛流离之苦,他哪里能受得了?”
他出神地盯着马夫宽厚的背,叹道:“若他还在,大约也与你一般年纪,他幼时圆滚,不知长大后是否像你这般高大结实……”
语方知安静地听着,一时走神,没及时调转马头,勒马又快,马车几乎要甩飞,苦了坐在车板上的虞枫,哎哎叫着往外翻。
语方知快手拉住他,“坐好。”
想松手却被虞枫紧紧拉住。
虞枫吃惊地盯着他的脸瞧,“你——”
语方知甩开他的手,又将帽檐压低,若无其事地重新驱马上路。
“爹!”
语方知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几声抽泣,随后他将马鞭抽得更响了,仿佛是在抽打他自己不争气的鼻尖上,同时,在呼啸的冷风中,他悄悄红了眼睛。
年幼时他最盼舅父来,每次虞枫来,零嘴小食塞满了满满一箱,就这还不够,还要驮着他拐去街角买酥饼。
孟夫人瞧见了便骂,先数落儿子贪吃,转头又骂兄长糊涂,孩子白胖就是他给喂出来的。
这些回忆,语方知都藏在心中无处诉说,却不想在此刻被这头发花白的老人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我盼他余生顺遂平安,盼他多子多福长命百岁,盼他好好活着……”
虞枫眼前的身影很模糊了,他赶紧揩了一把泪,哽咽道:“孩子,孩子啊,你活着为何不来找舅父啊?”
“爹?你在说什么呢?”
虞枫红着眼睛:“好孩子,舅父不做你的累赘,舅父离京,离京就再也不来了……”
城外湿土不平,车马颠簸,震出两行热泪。
离了城,剩下的路各走各的,语方知什么都没说,掩着蓑帽,将马鞭扔着虞思博怀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思博放下马鞭,帮虞枫擦泪,“爹,我们要走了。”
虞枫泪光闪烁:“好好!走!”
虞思博安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镜元的。”
虞枫泣不成声,不住地点头。
马车重新上路,徐徐往旭日升起的地方驶去。
城楼上,严辞镜于融融日光中长身而立,教人辨不清他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假期愉快噢!^3^
第143章 久旱
严辞镜目送马车消失在天尽头,直到地平线上只剩下滚滚烟尘。
旭日灼目,盯久了难免不舒服,眼底一阵发黑,连着头重脚轻,下城楼都有些吃力。
杜松在车旁等着,看着脸色苍白的严辞镜,担忧道:“严大人……”
“无碍,上路吧,耽搁的够久了。”
严辞镜坐在车中阖目歇息。
一滴冷汗从眉心滑落,随着微蹙的眉头变了路径,打湿了墨黑的睫羽,薄而透的眼皮轻轻颤动。
他很不安。
昨夜语方知一夜未归,矮几上的火烛燃至天明,随后小五来告知他,傅大人已安排车马送虞枫出城。
他赶去了城楼,站了许久,直到肩上晨露的潮气已经干透,看到坐在车板上的虞枫安然无恙,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这并不足以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严辞镜掀帘望去,碧空万顷,万里无云,他却叹不出一句好。
“大人,到了。”
严辞镜放下车帘,扶着杜松的手下来,越过接应的人,扫了一眼小亭中的人影。
打量太久视为不敬,严辞镜垂眸,一言不发地跟在引路人身后走。
故地重游,紧挨着护城河的芙蓉渠也没有比夜晚的好看多少,取名芙蓉,看不到一点艳色,零星漂浮的绿萍也没有生气。
这里,他跟语方知第一次见面。
彼时抢人剑拔弩张,他的脸还被划破,怎么想都不是好事,他却悄悄勾了勾唇角。
“严大人,请——”
严辞镜提袍上阶,踩进芙蓉渠上的小亭里,恭敬道:“瑞王。”
对方是王,送了请帖至严府,严辞镜就算是有再重要的事也不能不来。
来之前已将瑞王的意思揣摩清楚,不过就是要为前日昭和公主口中的事解释。
此刻瑞王不直奔主题,转而问他:“严大人觉得芙蓉渠如何?”
严辞镜道:“芙蓉渠的水位不如平日,想是入春以来雨水匮乏的缘故。”
瑞王窒了一下,笑道:“严大人也听说燕山以南干旱缺水的消息了,皇上近日也在筹备祈雨祭祀一事,不过江陵雨水充足,不涝已是天大的好事,不至于太担心干旱吧?”
严辞镜:“入了春百姓农桑是大事,江陵不可一日无人主事,明日下官已向皇上请辞早回江陵。”
“严大人,本王今日请你来并非要讨论治旱一事。”瑞王没看见严辞镜的肃容似的,兀自指着因水汽不足而显得死气沉沉的芙蓉渠,道,“严大人知道这渠为何名为芙蓉吗?”
严辞镜担心江陵的情况,本无心听瑞王提起旧事,听到他提到芸妃才凝神。
原来这芙蓉渠是芸妃盛宠之时,先帝命人修缮的,可惜后来芸妃香消玉殒,先帝也早登极乐,风景如画的芙蓉园也渐渐破败,不仅皇室无人涉足,百姓更是提不起兴趣。
芸妃是瑞王的母妃,瑞王思念她自然无可厚非,但严辞镜不知道他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
“本王听闻严大人双亲早王,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跟本王身世很像,难免起了亲近之意。”
严辞镜深感不适,还是惶恐道:“皇室人丁兴旺,瑞王说笑了。”
瑞王就等着这句话,道:“吾妹昭和与本王最是亲近,本王也最放心不下她,所以才那般撮合……”
严辞镜推拒:“下官身份低微,恐要在江陵历练多年——”
“严大人不愿本王便不强求了。”瑞王温和地打断严辞镜,苦笑道,“本王自小便病气缠身,父皇在时,本王就羡慕太子哥哥能一展雄图,眼红二哥四处游历自由自在。”
“如今太子哥哥去得早,二哥做了皇上,桑海桑田,唯有本王一如既往的孱弱。”眼中含着慕艳意,他看着严辞镜,道:“严大人毕生致愿做个父母官,也是极好。”
说到这,瑞王已将误会解释清楚,再次委婉地表示自己是病中无聊,才主动撮合昭和和严辞镜,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那便罢了。
严辞镜碍于对方亲王的身份,不得不谅解。
瑞王命人送严辞镜离开,最后送了一句话:“严大人,本王与你有缘,严大人若是今后有事,尽管来找本王。”
送走了严辞镜,瑞王坐在小亭中叹气,随伺的老奴悄无声息地移到瑞王身侧,咬着牙道:“严辞镜此举有些不知好歹了。”
瑞王回头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严大人是聪明人,别小看了他。”
老奴听他如此说,立刻将眼睛笑成一条黑缝,“瑞王慧眼识珠。”
瑞王慢慢地转着轮椅,背对那老奴,面朝寥落无痕的芙蓉渠,幽幽地说:“若不能识人,你做了天大的错事,本王又岂会容你?”
“你说是吗?蒋图?”
严辞镜从芙蓉渠离开,打道回府,进门前看了眼隔壁大门紧闭的语家。
眼下语家不知遭谁嫉恨,接二连三地被挑不是,在这风口浪尖上,语方知为了不连累严辞镜,来去也十分隐蔽。
往常语方知日日都会来寻他,他也没觉得有多隐蔽。
直到这两天没见,严辞镜才觉得有些不快。
“小——”
“阿砚!信都送进我房里来。”
本想着唤小五现身去叫语方知来,刚出口又改了主意,眼下江陵的事物更为要紧,府衙中有人代他主事,不知农桑要务办得如何了。
吩咐完了,严辞镜跨进小苑,苑中静悄悄与往常无异,可又有哪里不对。
严辞镜走得极慢,小心翼翼地推门,触及层层床帐后的人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语方知?”
走进一看,语方知横在他床上酣睡。也不知是多疲倦,外衫长靴也不脱,合衣倒在他枕上,扯过被褥一盖,就死死睡去。
严辞镜任命地帮他脱了靴,好在腿还挂在床边,鞋没蹬上床。
语方知似有所感,扭了扭腰,状似一只蠕动的长蛇,严辞镜抿嘴一笑,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腰带一松,衣衫也跟着散开,语方知的胸膛鼓着,严辞镜摸出一点纸张的轻响,便把手伸进了语方知的衣襟。
小心翼翼抽出几张纸,定睛一看,是几张银票,数额还不小,严辞镜越发感觉自己这严府破旧如茅屋,屈就了这位身缠万金的富贵少爷。
除了几张纸,似乎还有一封信,信纸粗硬剐蹭胸膛,睡也睡不安稳的,严辞镜再次把手伸进了语方知的衣襟。
这次不太好拿,信纸滑进了语方知侧腰的位置,严辞镜一寸寸探进去,从心口一直摸到腋下。
待他快要将黄纸扯出,突然被醒来的语方知抓住手腕,黄纸也被重新塞进了胸口。
“心肝,你再往下面摸摸?”
严辞镜吓了一跳,把手抽出来,坐直身子,窘迫道:“你怎么醒了?”
语方知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不醒怎么抓现行?”
还抓现行呢?严辞镜嘴硬:“睡了我的床,还不给摸摸么?”
语方知一逗他他就忘了自己探人胸口的目的了,怕人误会他趁人之危,嘴硬得很,脸也臊得慌,怄气似的坐在床边,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明明是他的床,哪哪都容不下他了。
干脆甩手走好了。
手还没甩出去就进语方知手中,严辞镜知道自己要被扯倒,他本来就斗不过语方知,腰上锢的手是挣不掉的,胸口压得脑袋也不舍得推,真是任人宰割了。
“哪里来发了孟浪的小狐狸,专趁人之危。”
严辞镜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的抱着自己了,“你放开!”
“好没道理!刚才还乱摸,现在就不认了,有色心没色胆——”
严辞镜摁着语方知的肩膀,“不是你想的那般!你放开我!”
“不是我想的那般?哪是怎么?”语方知轻啄那片透红的玉颈,咬了咬莹润的耳珠,同时手往下一探,抹了一回便被严辞镜用腿夹住了。
语方知轻笑:“这回你是再辩解也不能了。”
严辞镜死死地抠住被褥,死不松口:“不是你想的那般——”
“我好想你啊,辞镜。”语方知吻着他,“一天没见而已,怎么会这么想?”
严辞镜未料到语方知会这么说,转脸过来,一时发怔,腿上的劲一松,他叫了一下,大骂:“语方知你!”
语方知得逞地笑,“乖,让我替你摸摸。”
摸一次就要第二次,语方知颇有些得寸进尺,严辞镜落了软肋在他手里,痛苦快活了一回便罢了,再不敢放肆第二次,逃似地拢着衣襟下床,小跑到门边。
方才眼见着门上晃过一抹影子,估计是阿砚来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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