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嘬了嘬手指上的油,补充道:“我们四个现是一条船上的,如何进入天门,本君明日教你。”
费明秋:“。”谢谢啊。
阿尔法瞅瞅心不在焉的商远,深感家庭地位逐渐下降,炸毛凶他:“臭妖怪,爬!是我们三!”
*
百里外的盐池。
这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土城,仅有北面设置两座城门供远方的商队和本族战士进出。
泛着浑浊的白沫的盐水从地表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附赠三两个足须朝天抽搐的硬壳虫。
天气转暖,旭日当空。晴朗有时意味着折磨。
春风入场后像沾上了热腾腾的糯米的苍蝇,无处可逃,只能在咸涩的臭味里挣扎。
手握笤帚的奴隶浑身不着寸缕,来来回回地躬身跨步,努力把溢出的盐水推进一旁的大池子。
像这样的用于曝晒天然盐水以制盐的池子一共二十四个,每个池子旁堆满深黄色的盐结晶。
主人没有发话,奴隶们不敢轻易交谈,温顺地忍受着重复的劳动和永远的饥饿。
令他们稍感安慰——或者说偶尔幸福不已的是:有的奴隶比他们更累,吃得比他们更差。
穿透盐臭味的敲击声“叮叮哐哐”地搅动每个奴隶疲惫的神经。
突然,一声刻薄的叱骂遮过了挖掘矿山的动静。
几十个骨瘦如柴的汉子沉默地望向同一个地方。
有人死了。
肩披黑白色熊皮的男人摇了摇手里的骨风铃,“继续啊!你们做不来晒盐,挖地也不会么!”
左眼流脓的青年咬牙切齿低声咒道:“畜生。明明是他不许我们晒盐。晒盐比这个轻松多了。”
“嘘。里,你不能再说了,否则你的另一只眼也要被打坏。”
“打坏就打坏吧,父亲没有选我做祭司,我瞎了眼,倒还可以和右争一争。四叔,右他们还会回来吗?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回来,他尽可以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九个人,够打猎了。”
被称作四叔的汉子压低声线回复他:“这就是你没有被大祭司选中的原因。你弟弟比你强。”
祁里瞥见男人骑着黑白熊往这里巡逻,扭头就走,没有再争辩。
食铁兽是分很多种的,好比江南江北的橘子,每座山头的黑白熊甚至都有点不一样。
而由盐池的贵族亲自豢养的一群最是凶悍。
它们既可以参与狩猎,也可以帮忙“放牧”奴隶。
突然,女奴隶被挑拣一番涂上朱砂粉拉到了广场边,左城门大开。
参与一年一度的主城祭祀的队伍回来了。
老祭司白发苍苍,盘腿坐在一张丑得无法形容的木凳子上,有两个年轻的战士在后面赶车。
“祭司!您不在的时候,一切如您所占,有九个人逃走了,大多是陶匠。”
“那不是我的缘故,是轩辕的指示。轩辕认为我们不当享有制作陶罐的福气。”老祭司叹道。
有熊氏信奉轩辕黄帝。
黄帝是仅次于帝俊的天神,攻打炎帝时曾率领六支亲军,其中便包括有熊氏。
他们以此为荣,认为天下其他部落都不如他们出身高贵。
室外传来族人们的欢呼声和女奴隶被割喉献祭的血腥气。
族长熊太费力地抬起头,把玩一块青铜疙瘩,眼神阴鸷地打量停靠在屋外的两轮马车——
“这车好使么?”
鸢鸢叉着腰思索片刻,当着玩家们的面变为青鸟振翅飞上天空,“本君替你找些好马来。”
费明秋来不及道谢,看了一眼腕表,对众人说:
“草堂的火终于熄灭了。我们早去早回。盐池离这里并不远。有人愿意随我一起去吗?”
玩家毫无节操,振臂高呼:“为了部落!那必须的!”
拥有盐铁资源的有熊氏就是他们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啊。
作者有话说:
3月3日改一处错误。本章有的描述不是错误,是伏笔(?),嗯。
第41章 手指
根据祁右的说法,徒步前往盐池大概需要五天,两个聚落之间隔着三座山,偶尔有商队或猎人经过,沿路有石头或兽骨堆垒而成的路标,只要带上熟悉地形的向导,一般不会迷路。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自告奋勇当向导,反而把祁巴等成年的族人留在了聚落。
因为不是真的游戏,玩家不可能动一下手指就瞬间移动到目的地,该走的路一步不能少,所以费明秋临行前再三清点行装,随后让阿尔法发布了主线任务【盐池】的具体要求:
第一,跟随队伍前往盐池交易陶器和手工品。
第二,尽可能获取情报,并带走有祁氏一族。
玩家一旦接受任务,中途无法安全下线,全部数据(也就是拟态人偶)会保存在马车上。
任务期间,每日最高六小时在线的规则有所调整,六小时后仍可在线,经验获取效率减半而已。
春节假期无所事事的玩家们:“好耶!”
从山外抓了一群野马回到城门口的鸢鸢莫名其妙,“他们这是做什么?”
“自我动员。”阿尔法早就想问了:“你这妖怪怎么听得懂我们说的话的?”
鸢鸢理所当然地回答:“本君是神,天地间何种话语不明白?何况,这些孩子乃是后世子孙。”
“欸?你、你看出来他们是……”阿尔法打了个饱嗝,含糊地咽下剩余的话。
“掐指一算,也有四千年之远,嗯,抵得本君的岁数。”鸢鸢说罢,驱使众野马咬住马车的套索,得意地看向费明秋,“昨日答应教你如何进天门,没想到你急着动身,路上再教罢。”
费明秋颔首,心里松了口气,扫视马车前方鬃毛旺盛的野马,“它们未经驯化,不要紧吗?”
“本君出马,你万事放心!”鸢鸢推费明秋上车,朝身后看了一眼,不免有些失望。
……
时值仲春,万物生长。
野草荆棘足有人高,根本看不出哪里有路标。
这个时候,费明秋就特别感谢鸢鸢的出现——神鸟扇扇翅膀,立刻烧出一条冒着烟的小路。
被玩家贴上“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标签的野马更是屈服于落魄神明的“淫威”,指哪走哪。
考虑到木制车轮容易损耗的特性,工匠们提前制作了许多备用零件,把它们和陶器堆在一起。
队伍里真正需要吃饭喝水的人只有费明秋和祁右,因此不需要沿途停下来打猎补充食物,而且玩家们的身体素质堪比国家二级运动员,这么多人一起“春游”,寻常野兽早就闻风四散。
是夜,一行人驻扎在山脚平坦的高地上。
此地离水源很远,这样一般不会遇见夜里喝水的动物以及徘徊于河畔的捕猎者。
大部分玩家下线吃饭休息去了,马车上一时堆满了面无表情的人偶,有那么点恐怖片的意思。
只有二十来个老玩家为了争本次任务完成度排行榜的名次坐在篝火旁大眼瞪小眼。
网游里一言不合就骂人是常有的。
全息游戏么,大家都是成年人,顶着张或英俊或美丽的脸,说话做事多少带点偶像包袱。
费明秋坐在车里喝杯热水的功夫,《废物》第一届同龄人聊天吹牛大会正式开始。
大过年的,年轻人的烦恼总是相通的。
“考教资?准备两个月差不多了吧,呃我那个时候被导师抓壮丁,半/裸考也过了。”
“考公要先看看你想考哪啊,沿海省份待遇当然好,热门岗位卷上天了。”
“别别,读了研再说读不读博,现在入学的博士一般不允许三年毕业了,读六年也未必哦。”
这些是还没有工作的。春节一过,就是各种决定阶段人生去向的考试。
“谁不是呢。上班如上坟,发明微信办公的人至少十年脑血栓。”
“唉,回家只想躺着,买的游戏盘都积灰了。”
“图书馆不是人干的,考编进来不容易,关系户还不干活,拿一份工资打三份工,麻了。”
“有我在工地打灰辛苦?工人到点下班,我他妈大半夜坐在面包车里等混凝土凝固好磨光。”
这些是已经工作的。短暂的春节之后又是身心俱疲的新一年。
……三三两两胡侃的人声冲淡了荒野的寂静冷清。
摆成井字形的干树枝经火引燃,根节处嘶嘶冒泡,发出荜拨的脆响。
话题渐渐聊回游戏本身。
青鸟鸢鸢的出现,尤其是展现的神通,让他们对聚落以外的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帮老妈洗完碗的李小明重新上线加入群聊,刚坐下,肩膀上被什么拍了一下。
他虽然莽到敢点击好友发来的任何不明链接,但现实中胆子够小的,当即大叫一声。
刚才吐槽工地打灰生活的土木老哥笑话他:“你这胆子,晚上睡觉不敢关灯吧?”
李小明摸了摸肩膀,“那倒没有。你们谁拍我的?”
土木老哥耸耸肩,正想讲个工地广为流传的鬼故事“活跃”气氛,突然后背痒痒的。
“卧槽,谁啊——卧槽?”他不耐烦地回头看,但见一排紫红色形如胡萝卜的胖手指。
这双手的姿势很古怪,一左一右分别向外伸展,指腹皱巴巴的,仿佛曾经泡在福尔马林里。
与此同时,每个围坐在篝火旁的玩家都感到有一只手抚摸自己的脊骨或后脑勺。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伏地穿梭而来。
草丛被压出了一条明显的痕迹。
“快离开!”费明秋跑出车厢厉声喝道。
迟了。
胆大的玩家已经举起火把挥舞一番,仿照电影的手法把火把朝黑暗中的怪物奋力扔过去。
橙红色的火沿着紫得发亮的手指噼里啪啦一路燃烧,瞬间照亮全貌——
不是一双扭曲的手!
也根本不是人的手指!
圆鼓鼓的外壳,黑褐色的纹路,每一节长着一对狰狞的外足,千足并用,蜿蜒而行。
漆黑坚硬的虫足的末端连接着“手指”一般的肉瘤。
仔细看,每个指头都是半透明的,里面还有随血液流淌而收缩鼓动的虫卵。
南方潮湿的地方常有的、小孩手指长的千足虫见过没有?
在玩家面前的便是一头长三十余米的千足虫,遇火而须足蜷缩,不声不响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卧槽卧槽,这是免费就能看的东西吗?呕……”
“好家伙,爱虫人士狂喜——呕呕……”
吐归吐,玩家并不害怕死亡,毕竟这里是游戏,适应后就会开始作死,商量怎么打BOSS。
费明秋不希望任何一个玩家因为作死出事,眉头紧蹙,忙问鸢鸢:“这是什么怪物?”
鸢鸢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吐出一团神火抛给他,“是、是马陆。本君怕、怕、怕虫子,你快去!”
[好恶心啊。]
[这段剧情结束了再上来好了。]
[想下线。]
[想下线。]
[(大脑一片空白)]
[??????]
[想下线。]
[建模师飘了?至少打个马赛克吧,呕]
玩家们强烈的意识通过神经链接戒指传输至费明秋的大脑。
他甩了甩被戒指内的针孔扎得泛红的手,不再迟疑,迅速弯腰捡起呈莲花绽放状的火球。
鸢鸢仍然闭着眼睛叮嘱他:“你别乱来啊,本君匆匆一瞥,就晓得这只马陆成精了。你体内有本君的护魂,不会再被神火所伤,掰开这只马陆精的嘴巴把它丢进去就行!费明秋?!”
千足马陆喜欢潮湿的地方。
察觉一团暴涨紊乱的阳气朝它逼近,它弓起虫足张开毛绒绒的口器。
深褐色的口器内满是颗粒状的牙齿。
米白色的幼虫一条条吸附在千足虫的内壁,或隐或现,与嫩红色的血肉肌理对比鲜明。
玩家们下线的欲望越来越强,但现在远不是可以下线的时候。
费明秋竭力遏制众人试图逃避的念头,按捏开始流血的指节,吃痛时不禁晃了一下神。
糟糕!
数百根紫红色的手指从身后朝他扑来,一根根掉落并被前一根捡起,最后全部粘在虫子最前端的两对附肢上,像四座堆叠通天的手指宝塔。黏腻的液体沿着断裂处咕叽咕叽地向下流淌。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睁开眼的鸢鸢又用翅膀捂住了眼睛。
他急于逃跑,把祁右也推回马车里。
祁右大为不解:“您是鸟,怎么会怕虫子化成的精怪?”
鸢鸢:“谁同你说本君是鸟?若是鸟,本君昨日吃鹌鹑吃得那样尽兴,成什么了?”
玩家下线的念头被人为遏制了,忍过动弹不得的几秒钟,干呕声霎时此起彼伏。
费明秋正面直视虫脸,却没有任何感觉,右手扯过李小明手里的木弓抵住了千足马陆的口器,左手抓着神火直接贴着对方又黏又细的舌头伸进去,一鼓作气探及腹腔。
这时千足的上下颚已经碾碎了木弓,四座腐紫色的手指宝塔颤巍巍压向费明秋——
费明秋攥紧神火继续往里推,摸到一颗温热的心脏,心下大喜,却听千足长吟三声垂下了头。
炽烈得令人窒息的火光从千足一节节的躯壳缝隙散出来,化作无数朝霞。
他大半个肩膀已然伸进去,恍惚间瞥见密密麻麻的虫眼,额头不觉汗湿,心脏战栗不止。
费明秋别过脸,眨了眨热得出汗的眼睫,左手在逐渐变凉的虫腹内蓦然碰到另一只手的食指。
他微怔,心跳慢了一拍,艰难地吞咽喘息,手腕用力折断千足马陆的头,再昂起下巴朝站在对面的男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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