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回来时,他都觉得身后的同侪在讨论他家里惹出的丢**事,忙扬起宽大袖袍,遮住自己一张老脸,灰溜溜逃回了家。
“你孩子惹出的事,你去收拾。”继母没好气道,“我以前要管,你非嫌我严厉,现在好了吧!”
虞爹一听这个语气,吹胡子瞪眼:“后宅之事,本就该由你主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态度怎样?我之前想说些什么你还不乐意,现在又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去把他找回来。反正我不敢。”继母旧事重提,“这孩子眼神阴得很,要是反抗起来,我可打不过他。”
提起找人,虞爹闷头不吭声了。他心中也郁闷,说得他好像就打得过天生神力的虞余一样。
万一他带着一帮子人过去,结果当爹的,反而被当孩子的,连同家丁一起揍得抱头鼠窜,他这脸是要还是不要了?干脆上吊算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满屋子碎瓷器里,大眼瞪小眼,直到家丁来报,说大小姐回来了,今日心情似乎不错,难得还对他们笑了笑,他们两人也没敢起身去到虞余的屋子里。
七八个家丁哭爹喊娘滚落一地那次,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还特意花重金作为封口费,威逼利诱叫他们不许传小道消息。
万一这特别能打、以一当十宛如当世猛将的消息一传出去,哪家男人还敢生出求娶的心思?可不就砸手里了么!
……真不知道以后是哪个倒霉蛋,有福消受。
等着等着。
还没等这对男女思考出一个万全之策,先等来了皇帝赐婚的消息!
原来谢王爷就是这个令人钦佩的倒霉蛋!
跪谢圣旨的时候,虞爹和继母犹如梦中,弟弟妹妹们一脸不可置信。
要不是碍于从宫中来的太监还站在跟前,代表皇权,不可不敬,他们能当场跳起来,质问虞余。
身为当事人的虞余,不,应该是虞煜,他不理会身后那些人心情各异递来的眼色,一脸平静地接过圣旨,道了声“多谢”。
没有跪谢磕头,的确不合礼数,但传诏太监没打算为难一个名声在外多年的傻子。
更重要的是,当初皇帝打算下赐婚诏时,他就侍立一旁静待吩咐。
温润如玉的谢王爷,此刻一点也看不出在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恶名”,更像是一名端方君子,白衣若月,清冷似霜。
面对皇帝的询问,这一次,他不再如以往那般断然拒绝,态度有了很明显的松动。
“陛下。”谢愁飞微微一笑,态度恭敬而不失风仪,“能否允我自行选择结姻对象?”
皇帝沉吟片刻,本就存了几分试探心思,如今瞌睡遇上枕头,自然无有不应。
“好说,好说,谢卿家劳苦功高,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少不了你三分功勋,若是有了心上人,孤理应成人之美,促就一桩好事的。”
“谢卿,你喜欢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女儿?”
谢愁飞垂下眼,像是在思忖些什么,好在他没让皇帝等上太久时间,轻轻道:“虞家。”
“谁?”见他真说出一家,皇帝也来了兴致,迫不及待问道:“虞显虞卿家?是他家二女儿,还是三女儿?听说最小的女儿还在总角之年,等几年,倒也不是不行……”
谢愁飞坚定地摇摇头:“都不是。”
“我曾与虞家虞余有过一面之缘。”面对皇帝的讶异,他主动请求道,“求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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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谋逆王爷(2)
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游遍了整座京城, 神俊异常的白色骏马之上,端坐着身穿红衣喜服的温润郎君。
提起缰绳,新郎噙着淡淡微笑, 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雪天里,冰花在他如浓墨般一笔勾勒的眉宇染上些许白霜,渲染出几分冷清。
他便是谢愁飞。
满门忠烈的谢家子。
他的父亲谢老将军与他两个哥哥皆死于蛮夷之手, 他的母亲断后杀敌殉国。
谢愁飞是谢家最小的男丁。
然而等不及看着年十岁的胞妹长大出嫁,十四岁的他毅然接替父兄代代相传的使命,到了塞北边疆, 在战场向游牧族群大越报仇索命。
塞北的黄沙与狂风, 把疏朗少年洗练成了一个深沉的青年, 浮华褪尽。
他从一个负责突袭侵扰的骑兵小队长开始,一步一步突破军中宿老部将因年龄、见识、身手等对他的不信任与固有偏见, 爬到了偏将,入了皇帝的法眼, 算是有了依靠。
数次失利,再加上另一位老将军年岁已高,一心避战守城, 让边疆地区的民众因凡出城必被劫掠怨声载道,大越军队的气焰也越发嚣张。
又一次城门失守后, 皇帝雷霆大怒,决定换将。
没有人想到,最后接过老将军位置的竟不是呼声最高的两位热门人选, 一位成名已久, 一位朝中有人,而是当时才年仅十七岁的谢愁飞。
更没有人能想到。
连皇帝本人也开始懊悔自己气愤上头之举,不看好谢愁飞的情况下, 这位即使遭风沙摧残也难掩玉面风流的少年英才,竟然真的一改颓势!
一年内,带兵打进大越的大本营,活捉越王,割了他手下两位大将的脑袋,连同大胜捷报一起,一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一年内,彻底肃清塞北边境隐患,震慑西北劫盗主动投诚,不仅收复了偌大地盘,还让边疆因他的凶名而获得了宝贵的和平期,供多灾多难的边民们休养生息,安宁生活。
一朝风云起,雄名天下传。
离诏令封王、胞妹入宫已有三年,谢愁飞卸甲后留在京城也有三年。
那个喜怒不动的少年老成小将军,如今脸上已经习惯性噙着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
世人渐渐忘记他领军时曾动用过的残忍铁血手段,而真把他当做成一个浸润诗书的公子,倾慕于他的高华与不世风姿。
这样的谢愁飞要结婚了,他的伴侣还是一个傻子。
——怎能不让世人为之惋惜扼腕,又为之万分不解呢?
但无论如何,现实是迎亲的这一天的确到了。
皇帝赏赐下的十里红妆铺满了柳堤河畔,京城里少女的眼泪浸湿了衾枕……场面越是盛大,越印证着皇帝的恩宠。
选择这样的一个傻王妃,还有虞显那样的弱势亲家,皇帝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不免对识趣的谢愁飞大方了些,多给些面子上的恩典也无所谓。
锣鼓声暄天的接亲队伍,热热闹闹开到虞府大门口。
虞家人一个赛一个恍恍惚惚,脸上挂着大喜之日应该摆出的表情,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心里总泛着嘀咕。
一丝不妙的预感掠过心头,喜悦没有多少,嫉妒与惶恐倒一直在敲着边鼓。
就算……就算那个活哑巴成了王妃,木楞迟钝,古怪未驯,肯定也不得王爷的喜爱。
对,肯定是这样!
继母在心里反复念叨,终于平心静气下来,准备趁头顶喜帕的新嫁娘被侍女搀扶出来时,再低声教训一番这些天来说过了无数次的话——
不要再王府内做出失礼之举,得罪王爷!
他自己遭厌弃倒无所谓,要是连累到虞府,日后定要叫他好看!
然而,她还没能做出什么举动,高挑的新嫁娘像是能透过红帕饰视物,不耐挥开想要搀扶他的侍女,步履若风般跨出门槛,惊得一旁继母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一脚踏空台阶摔倒在地。
红绸披身,掐出风流腰段,行走间火红缎帕边缘摇摆,隐约露出一点盈盈白皙。
他从装饰精美、重逾百斤的八抬大轿边穿行而过,径直来到另一侧,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神骏边,停步,微微仰起脸。
“抱。”看不清面容的新嫁娘,抬起手,固执地重复着一个字。
如此不合礼数的出格之举,一瞬间喧哗声似乎凝滞片刻,很快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纷纷。
看来这场不匹配的荒唐婚姻,从一开始就要闹出个令人笑话的乱子。
面对虞煜的任性要求,谢愁飞脸上的完美笑容僵住一瞬,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缰绳,随后松开,依言侧俯下身去握住虞煜伸出的左手。
指尖与指尖相碰的那一刹那,虞煜的手主动迎了上去,同向插进指缝,指腹微弯,扣成十指相握的形状。
与此同时他脚尖轻点,拽住马尾巴使力,一个翻身就搂住谢愁飞的劲腰坐到了马背上!
“驾!”虞煜反手狠狠拍了下马屁股,受惊的骏马发出一声受痛的长嘶,闷头冲出人群,调转马蹄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以闪电不及掩耳之势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变得松懈下来,脑袋从身后探出,柔若无骨般抵在谢愁飞的左肩,一只手握住柔韧腰肢不放,另一只手则捻起身前男人耳侧的几缕垂发,绕在指尖。
马蹄狂奔,寒风呼啸,视野影像飞速倒退,把所有讨厌的家伙都抛在身后,疯狂又痛快。
“呼——”虞煜像是找到了好玩的新鲜玩意儿,呼出气流拂过喜帕,吹乱几根飘扬黑发,也吹皱了谢愁飞脸上的假面,让他流露出三分真实的笑意,
那笑似嗤嘲,又隐含了浓重的探究,还有些自己也未能及时察觉的畅意。
“你不喜欢他们?”谢愁飞没回头,修长有力的手指牢牢控住缰绳,却没收力,任由骏马在今日清场无人的长长柳堤河畔肆意疯跑。
他态度十分纵容,就像是纵容虞煜随便玩弄他的头发,绕来绕去,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嗯。”虞煜很郁闷的趴在他肩头,掀开喜帕一角,嘴唇贴在谢愁飞耳边,说着悄悄话,“很吵。”
被唇瓣擦过的地方,蔓延起一阵痒意,谢愁飞神色动了动,终于大发慈悲地拉住缰绳,猛然回扯。
骏马发出一声悠长鸣叫,前蹄猛蹬地面,随着一个惯性甩尾摇摆,泥土上多出四道拖痕。
还贴着说话的虞煜一下没收住,“哎呀”一声向前倒去,嘴唇狠狠滑过谢愁飞俊美的侧脸,喜帕也随之飞出去,正巧被谢愁飞捞在掌心里。
“你做什么?”虞煜晕乎乎地问。
谢愁飞扭过来,抓住还死死掐在他腰间的手,脸色冰冷:“你是男子?”
虞煜想说话,倏地想起“神仙”告诉过他不能对外人说自己是男人,否则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他盯着谢愁飞的脸,看了又看,一点也没有被他难看的表情吓住,反而笑了起来:“夫君不是外人,所以我承认也没有关系。”
谢愁飞被他突如其来一声温温柔柔的“夫君”喊得失了神,心头传来奇妙的感觉。
“……你可知晓这是欺君之罪?”谢愁飞,“若是被皇上知晓,连同你全家在内都保不住性命。”
“我没有家人。”听见谢愁飞的恐吓,虞煜表现得很淡然,“我只有你,而且也只告诉了夫君一个人。”
说完,他凑过来,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谢愁飞的脸,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如果夫君要告诉其他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死了吧。”
这真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傻子,能够说出来的话吗?
谢愁飞忍耐住心口传来的莫名刺痛,顿了顿,看向虞煜:“……我知道了,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但是,我不好男风。”
虞煜有点疑惑:“男风?”
“就是以后不要随随便便靠近我,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亲密举动。”
见虞煜乖乖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谢愁飞不由得皱起眉,立刻补充道:“也不许随便靠近别的男人!”
“知道了,只会亲亲夫君,喜欢夫君,和夫君洞房,生个漂亮的小宝宝!”虞煜认真地点点头,
因为太过开心,什么乱七八糟听来的词儿都往外蹦,也不管到底是不是合适,是否在这个世界直白到惊世骇俗。
他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随便摇一摇就搅合在了一起,一不小心就会从嘴边溜出来。
所以从小“神仙”就告诉他不能随便说话,也不能打不喜欢的人,要学会控制住自己。
虞煜很听话,就算生气了也不会和那些弱小的人计较,他还要去找那个一直在他脑子里徘徊的人,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身上。
对不远处漂浮的圆球做出一个“谢谢”的口型,虞煜转过脸,就看见面前愣神的谢愁飞,他眉眼弯弯,很高兴地贴上去,拽过谢愁飞亲了一口。
“喜欢!”他超大声宣布领地所有权。
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冰天雪地里。
一个字,一个字,蹦进了心口。
谢愁飞被他亲得浑身一抖,猛地回过身背对虞煜,抬起手抓住胸前衣服,洁白衣裳扭出数道褶皱。
该死,皇帝老儿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毒!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被叫着“夫君”一边无法忍耐地哭红了眼……香香!
第116章 谋逆王爷(3)
能放开束缚的时间, 短暂而危险,谢愁飞很清醒地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陪着虞煜骑着马儿在河边溜达了一圈。
绝不是因为虞煜一直缠着他, 兴致勃勃要瞧结冰湖面破裂冰洞里跳起的鱼,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观察他身边这个奇怪的家伙是不是皇帝的阴谋。
“要回去了。”谢愁飞灵敏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
他习惯性地挂起微笑, 刚想对虞煜告诫些什么,嘴唇刚动,立刻就被随时随地贴上来的亲亲弄破了功!
“……不许在人前这样!”谢愁飞的微笑变得可怕起来。
凶得很。
被凶的虞煜恹恹地垂下头,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 又抬起头, 眼神亮亮的:“我明白的,夫君一定是害羞了, 等回到家以后就可以这样做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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