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性子并非完全不好,至少白明玉的乖顺得了掌门的心,同辈大师兄慕祈年也愿意对他多加照拂,他的学业与武功也进步得飞快,很快得了全门上下的赏识。
他并不骄傲,这原是应该的,他只有将功课都做得好,才不算辜负了太白的栽培。
直至他见了离秋醉。
白明玉对离秋醉一见倾心。
“你知道你有多喜欢离秋醉吗?”心魔从背后掐着白明玉的脸,强制他看向年少时的自己:“你生来怕痛,又不擅爬树,你却为了他一句话,爬上那颗最高的梅树,为了给他折一枝最艳的梅花。”
离秋醉接过梅花,看着白明玉羞涩的神情,道:“花也喜欢,人也喜欢。”
白明玉的心绪忽然飞扬起来,离秋醉说喜欢他,他说他喜欢他。
从那以后,白明玉便日日与离秋醉处在一块,托着脸,看离秋醉算卦舞剑,二人偶尔也有切磋的时候,胜负七三开,白明玉为七。离秋醉夸白明玉对招式预判得好,他的招式时常打不中,白明玉不好意思地说:“我特意练过呢,这些招式打在身上,实在太疼了。”
“疼么,我为你揉揉。”离秋醉轻轻为白明玉捶了捶后背,白明玉的脸更红了,离秋醉笑道:“小玉这脸竟比太白的梅花还艳上几分。”
“惯会取笑我……”
白明玉并非出挑的长相,却耐看,他五官端庄精致,太白弟子的气质与天性中的随和善良结合在一块,独有一番味道。而白明玉觉得离秋醉与慕师兄那样才算是好看,他自认没随到娘亲的漂亮外貌,此时听离秋醉这样说他,只觉得拿太白的梅花与他相比,可是玷污那些高洁的梅花了。
“怎会,小玉的相貌,深得我心。”
白明玉站起身:“你……你若再胡说,我便不理你了。”
离秋醉仰头看他:“小玉这样说可伤透了我了。”
二人就这样长大,白明玉虽未与离秋醉道破,他知道以他们二人的关系,无需多言。他想,等太白的课业毕了,他就跟着离秋醉走,与离秋醉周游四方也好,跟离秋醉打下一番事业也罢,总归他一定要与离秋醉在一块的。
太白的大弟子之位迟迟未定,有人说是慕祈年,有人说是白明玉,白明玉并不在意这个,这位置若是给了他,他自然欢喜,若是给了慕祈年,他亦真诚祝福。
离秋醉又一次与白明玉坐在山头上,二人闲聊着,白明玉喋喋不休道:“我也想去你们真武殿看看,见见你的掌门,我们再去燕云吧,我们也看看什么叫大漠孤烟直。”
离秋醉把玩着手里的梅花,这是白明玉刚为他折的,他突然转移话题,道:“我为你算一卦如何?”
“这倒难得,你从来不肯为我算卦的,”白明玉伸了手,将掌心拿给离秋醉看:“那就烦请离道长给我看看手相啦。”
离秋醉将梅花枝放回白明玉手里,重新握上:“握不用看你手相。”
“那是,面相?”白明玉将脸凑过去。
离秋醉摸了他的脸一把:“你身上可有胎记?”
白明玉愣怔住,他扯开自己的领口给离秋醉看:“这里确实有一块。”
白明玉行事不拘小节,且他与离秋醉都是男人,自然不会遮掩,倒是给离秋醉难得地看红了脸,离秋醉顺着领口瞧了一眼,急忙把白明玉的手按了回去:“好了好了,我瞧见了。”
“这胎记可有什么问题吗?”
离秋醉望向天空,看也不看白明玉一眼:“问题可大了,你可知你娘为何英年早逝?”
白明玉瞪大眼:“难道与这胎记有关?”
“嗯,这梅花不详,是一道血光之灾。”
白明玉十分难过,离秋醉安慰他,天香谷有一妙药,只要用了那个,什么疤痕伤疤都能消了,他恰好有一小罐,正好够白明玉那块胎记的。
白明玉信以为真,便听从了。
他自是不知,此时迎接他的才是真正的血光之灾。
慕祈年说他弑师,并重创了他,关入密牢。
白明玉躺在地上咳血,此时离秋醉竟来了,白明玉抓拽紧离秋醉的衣角,费力地说道:“秋醉,杀害师父的凶手另有其人,我求你信我,我,我不要紧,快些查出真凶才是正经。”
离秋醉淡漠地看向白明玉。
白明玉面色十分难过痛苦:“你也不信我……”
离秋醉突然出声道:“我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要讲给你,你想先听哪一件?”
白明玉不解离秋醉的意思。
“那件好事是,我信你,信你太白大弟子遗孤的身份,也信你不曾弑师。”
白明玉十分吃力地笑了:“你信我便好,此事事关重大,你快去帮慕师兄找到真凶……”
“坏事是,整件事是我与慕祈年策划的。”
白明玉呆住。
“目的是使你身败名裂,让出太白大弟子的位置,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助慕祈年一臂之力,我们要废去你的武功,并责罚一百八十鞭,再吊在门口以示惩戒。这是我与慕祈年一齐商量出来的,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你的命罢了。”
“为……为什么……”
“为什么?白明玉,我不是你,你只想风花雪月浪荡一生,而我不行,我要权力,我要地位,我与你结识也是为了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但你给不了我。”
“你要什么?”
“我要你与我联手,与我在四盟中打下一番事业,我要你做我最锋利的刀,与我出生入死。而你不能,你只会给我折梅花,白明玉,我要梅花做什么?”
白明玉忽然感到一阵陌生,他这时才明白过来,他与离秋醉从来不是一路上的人,他自认与离秋醉交心,可离秋醉从未这样想过。
“我待你,一片真心,离秋醉……”
“你这样说可真是伤了我心了,白明玉,我待你难道不是真心?我可是真心实意地要与你做盟友的,是你自己不思进取,我才选择了慕祈年。慕祈年天赋不如你,可他认真起来,无疑比你强了许多,看看现在,你遍体鳞伤地在这里苟延残喘,而他即将接替你的位置登上太白首席弟子之位。你武功强过他那样多,怎还会落得如此境地?”
“你真心待我?离秋醉……你当真真心待我?”
“你非要与我咬文嚼字,”离秋醉蹲了下去,捏起白明玉沾满血污的下巴:“那我将话直说了,我是真心地要利用你,所以待你那般好,你难道不喜欢么?可是你没能给我想要的,所以我放弃你,难道不应该?”
“你若想要慕祈年,你大可去与他结交。”白明玉的声音颤抖着:“他若想要太白大弟子的雕像,我亦可以不要,你我相识这么些年,难道不知我从不在意这个。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师父?”
“不杀了你师父,再嫁祸于你,如何叫你身败名裂?”
“即使你我二人无缘……就算是……陌生人,”白明玉每说一句话,心里头就绞痛一分:“何来如此深仇大恨,一定要拉上不相干的人,置我于死地才甘心?”
“不相干的人?但凡有眼力的人都不会选择你为太白大弟子,你实力有余野心不足,这样的人如何撑得起整个太白来?难道他不是激化慕祈年的始作俑者?还有你,白明玉,我对你是真的真心啊,过一会儿慕祈年就会来行刑了,大概会废了你的武功,然后再用上些酷刑以平众怒吧,是我叫他不要对你手下留情的。我知道你有多强,做不成盟友,便是潜在的对手,我是重视你,才会这样啊。”
白明玉怒极反笑:“原来我还要感谢你的重视。”
“随你说吧,下辈子记得长点记性。对了,你那块梅花胎记,也是我随口说的,你想也不想就信了,我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功夫呢。”
心魔笑着在白明玉耳畔开口,声音与离秋醉一模一样:“随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的太白武学经脉尽数被毁,被打了一百八十鞭吊在太白山门前,最后扔在了药王谷底下。你没做错什么,却被斥为太白逆徒,武林败类,你还记得你在药王谷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么?”
白明玉身处自己曾经的回忆中,分明是残酷至极的景象,白明玉却茫然得很。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白明玉眼睁睁地看着被高高吊起的自己,却无法感同身受,他仿佛是一个身外客,眼前所见皆是发生在外人身上的事。
怪不得他再遇离秋醉时,会是那样的反应,也怪不得离秋醉说,他后悔了。
他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没直接割了他的喉咙一了百了?
离秋醉想得到的不是都得到了吗?他拿了真武大弟子的位置,又拿过天下第一的雕像,还是帝王州总舵主,身处万人之上,这不都是他自己想要的吗?他白明玉虽然没死,却是真真正正地生不如死,整日活在众人的唾弃里,被噩梦反复折磨,又失了武功,如一只任人踩捏的蝼蚁,再也对离秋醉产生不了什么威胁,这不也是离秋醉想要的吗?
他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没死,白明玉,你知道的,救你的人是谁。”心魔道。
白明玉当然知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在他被绝望与痛苦折磨时,一位神威弟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过来,弯腰将他抱起。
“少堡主……”
“其实你喜欢他。”
白明玉惊异地看向心魔。
“何必作出这种表情,你能否认你对他的心思?那离秋醉对你的影响当真如此之大?”
“我……此事与离秋醉,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你的所有我都清楚。”心魔笑道:“自从离秋醉以后,你再也不敢触碰情爱一类的事了,连想都不敢想,这也是我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是你的心魔。”
心魔胳膊轻抬,将回忆收起。
醉心之试外,离秋醉问韩倾城道:“事情便是如此了。”
韩倾城手上青筋暴起,提起□□向离秋醉刺去,被离秋醉一记上善挡住。
“你竟能堂而皇之地讲出来。”韩倾城冷声道:“你对白明玉做出这些事,还有脸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骂我,你没有,韩少堡主,你我分明是一路货色,你没想过利用白明玉?白明玉在神威过得如何,你不妨也来对我讲讲。让我看看一身正气的神威堡少堡主是如何善待白明玉的。”
韩倾城握枪的手愈发地用力。
“怎么不说了,韩倾城,你与白明玉不是一起生活了七年?你看不出白明玉的为人品性?你没怀疑过他身份?你没想过利用他?你倒是让我知道,你比我强在了哪里?”离秋醉推开了韩倾城的枪,冷笑道:“不过,无论你是否强过我,你都会输的,不如我们猜猜,白明玉的心魔会是谁?”
“他的心魔?”
“他的心魔是我,因为他心里始终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敢这样说,韩少堡主可敢?”
第55章
白明玉被刺骨的疼痛激醒。
刚睁了眼,身上的不适感更重,他只得咬着牙强撑着从床上爬起,只觉得头晕目眩。
“你可算醒了?”
一个陌生的低沉男声响起,白明玉惊慌地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白明玉张大嘴巴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他记得他。
是这个人救了他。
冰天雪地中,他蹲下身把鲜血淋漓的自己救了起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白明玉看清了他的雪白色的发尾。
这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介于少年与男人中间,身上的少年气未脱,却已然有了极强烈的气场。他神情严肃,目光冰冷,看得白明玉心脏一紧。白明玉知道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刚要说话,却又糊涂起来。面前的人既救了自己,可他究竟是如何落到那般境地的,霎时间,白明玉头痛欲裂,他对从前的事竟是一点也记不起,他姓甚名谁,出身何处,一概不记得。环顾四周,除了这个救了他一命的人,白明玉也陌生得很。
白明玉愈发地慌张了,本就虚弱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他挣扎着想下床,可双脚刚刚着地,膝骨处如针扎般得疼痛令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疼得白明玉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那人抬起脚,昂贵的金属制战靴敲击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至白明玉面前,依旧是平稳冷淡的语调:“白明玉。”
白明玉抬起头,轻声疑惑道:“白明玉?”
那人两道剑眉微蹙:“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白明玉反应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我名唤白明玉?”
那人蹲下身,与白明玉平视:“你这样子,是真还是假?”
白明玉被全身得痛感折磨得几乎虚脱,面前人所展现的不可忤逆的气势令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什么是真是假……”
那人盯了白明玉好一会儿,出门叫了人来,白明玉瘫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不大一会儿屋里进了一位大夫,看装扮不似普通的大夫,更像是军医。这军医的态度对白明玉也好不到哪里去,冷漠地将白明玉从地上扶起,给白明玉号了脉,又翻看了白明玉的眼皮。
“还是那些毛病,伤得太重了,又在外头冻了太久。”
“他似乎不记得之前的事,连姓名都不记得。”
军医冷笑一声:“烧了那么久,脑子烧坏了也不奇怪,这是练过武的,换了普通人来小命一早就交代了。不过,如果他果然是那位白明玉白少侠,那这模样是否是装的也未可知。”
军医走后,屋内又静了下来,白明玉不明真相,并不敢抬头看面前白发玄甲的人。
那人思量许久,开口道:“我是韩倾城,出身燕云神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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