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能确定之前这小鬼绝对处于失控状态,类似于被打压紧缩到极点的弹簧,触底反弹,而他则不幸成了太宰治的迁怒对象。
太宰治给他的诅咒很简单。
——活着。
身为咒灵操术的使用者,夏油杰很清楚咒灵形成的原因,诅咒的本质,就是人类过于抗拒某种现实所产生的负面情绪。
而太宰治对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厌倦,竟然直接能将他的灵魂诅咒成特级过怨咒灵。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痛苦,每天睁开眼睛都是最恐怖的折磨,所以在诅咒夏油杰的时候,他恶毒而又愉悦地为死者送上了自己的诅咒。
好好活着。
夏油杰打量了一下自己今后的上司,心底不由浮现起一丝怜悯,以前他觉得自己活在无间炼狱,而现在,他竟然见到了比他活得还要悲惨百倍的人。
漫无目的、浑浑噩噩地在人世游荡,又因为不知道谁给他加上的强力束缚,怎么都死不掉——他刚才尝试了一下,太宰治身上的束缚和他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夏油杰顿了顿,竟然难得心软。
如果说有谁能让这小鬼彻底解脱……
“太宰大人。”夏油杰将手拢进僧袍,笑意盈盈,虽然用上了敬称,听起来却莫名不太端重:“我想询问一下,我的遗产要用来做什么?”
“养狗。”
“……养狗?”
“是啊,白色皮毛的蠢狗,拔掉爪子,敲掉牙齿,套上项圈,再关进笼子。”
太宰治终于恢复了原来那副生机勃勃的模样,他半阖着眼睛,皱着眉头,毫不掩饰语气中的烦躁,一边揉着自己的头发:“啊,我为什么要忍受这种事……明明我最讨厌狗了,糟透了,哇,真是太倒霉了。”
他的话头突然一转。
“——六眼到底是什么?”
第23章
“六眼?”
夏油杰摸了摸下巴,想了想,给出一个定义:“五眼六通,一定要说的话……全知全视吧。”
太宰略微睁大眼睛:“全知全视?”
他直勾勾地盯着夏油杰,语气怪异地重复:“全知全视?”
夏油杰笑眯眯点点头:“很可怕吧?”
太宰却一下子笑了起来,声音有种奇异的亢奋:“什么啊……全知全视,怪不得,呜哇——你们咒术师的能力也太作弊了。”
“全知全视,这样的话,他完全超脱现实的局限了呢。”
太宰眼中的笑意淡了一些,他果然没猜错,这样一来,五条悟身上的非人感就完全解释得通,他之前搜集到的情报对六眼做了一些描述,却都不如夏油杰这句话来得一针见血。
只有神才能做到全知全视。
他过去和江户川乱步偶然见过一面,对方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他一度以为【超推理】是全世界最难搞的能力。
简直比游戏作弊器还过分。
直到森鸥外故作神秘地告诉他,江户川乱步其实是个普通人。
也就是说,【超推理】是江户川基于客观现实所做的推演,一旦缺少情报或者自身受限,超推理必然也会出错。
可五条悟不一样,凡他所能看见的,对他来说,全然没有秘密可言,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客观真理,世界只是一个开放并且一览无余的笼子,而他本身站在笼子外面,俯瞰芸芸众生,不存在任何局限。
“你曾经和他搭档了整整三年。”太宰治突然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夏油杰:“太悲惨了,夏油先生,悲惨得我都快要为你哭泣了。”
夏油杰眼角不经意地抽了抽,顿时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不过这小鬼看人的能力……夏油杰敛下眼睫,太宰治可以说仅凭三言两语、寥寥数面就看透了五条悟的本性。
绝对自我,绝对主观,完全不会考虑别人。
五条悟的思维模式毫无逻辑可言,如同做数学题跳过步骤,直接写出答案,就算答案和标准答案不同,他也不会改变结论。
——六眼所看见的就是普通人拼命寻求的真实,他讨厌正论的原因很简单。
他自己才是正论。
五条悟以一种最宏大的视角去看待世界,他的选择基于绝对正确和绝对强大,而他的绝对自我又让他根本不会被外物影响,一旦被他判定为需要排除的对象,任何手段都毫无用处。
就像神永远不会听取凡人的意见一样。
想到这里,夏油杰好心劝告:“既然你知道,那就离他远点。”
“没必要。”太宰毫不留情地讽刺:“如果是15岁的五条悟,确实很麻烦,但是现在——”
“啊,一群蠢货,太蠢了,我完全想不到什么人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太宰治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他刻薄地卷起嘴唇:“就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你们往他身上填进血肉,注入情感,也会被拉下神坛,况且五条悟还没能成神。”
他几乎要被这些人的愚蠢逗得大笑起来。
就像森先生处理梦野久作一样,明明把五条悟关起来——不,供起来就好了。
让他存在于重重叠叠的红色鸟居里,不历人世,不经喜怒哀乐,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存在,必要时加以利用……太宰治简直匪夷所思,控制着咒术师们的上层到底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放任五条悟从神坛一跃而下,跌进人间,硬生生磨去神性,做一个有血有肉、会怒会笑的人。
夏油杰颇为失礼地凝视了太宰一会,半晌,移开视线,叹了口气。
他很头疼地捋了下自己的头发:“老实说,我不太想第二次也死在五条悟手里,太宰,你留在高专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只是因为七海建人的请求吧。”
“不是哦。”太宰说:“我很欣赏娜娜米,他的为人相当有趣,明明知道咒术师随时会死,得到的回馈和付出完全不成正比,却依然看得很开。”
“很清楚自己被圈养了,又出于非常立派的考量接受圈养。”太宰治笑了笑:“真是个好人啊。”
夏油杰高高挑起一边眉毛。
“而且呆在高专的确是最安全的选择。”太宰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对死法还是有一定挑剔的,我的理想可是安全并且毫无痛苦的死去呢。”
太宰治的神情快速划过一丝阴沉。
过去森鸥外刚刚接任首领,每天袭击mafia的杀手都可以按堆计算,他不幸被波及了几次,隔着窗户被子弹射穿、准备入水前突然有人拔出匕首……运气最差的一次,是被敌人直接抓获。
全是不会致死,却会令人痛苦的手段。
等他好不容易从麻醉剂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枕头下的武器,对着森鸥外连开三枪——之后他被森鸥外摁着加强了体术,每天在训练场上被对方踢来踢去,一直等到他有能力照着森鸥外的眼睛重重一拳,才算解脱。
太宰治的神情愈发阴郁。
本来他刚一脱离森鸥外的管控,就能挑一个喜欢的死法自杀,计划周全的死亡被搅合得乱七八糟,现在又被人按头随身绑定……
说到底,还是因为五条悟打扰了他去死,不然根本不用陷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咚、咚咚、咚——”
太宰治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他冷着脸向门口看去,用素纸糊着的木门,清楚地倒映出一个人影,头发竖着向上,活像一只扫把。
他的脸色顿时黑了,站起身,拎着布偶猫向里间走去。
“打扰了。”
五条悟双手揣在兜里,探进半个身体:“啊,抱歉,我把锁弄坏了。”
布偶猫浑身一僵,挣脱太宰的手,喵呜一声,刺溜刺溜的就往走廊跑,快跑出去的时候,两只手刚好在他前面守株待兔。
……然后被握住前爪,嗖地举了起来。
回归布偶猫的夏油杰:……
碍于人间失格的特殊性,他无法像祈本里香附身乙骨忧太那样附身太宰治,只能拿这只猫作为自己的受肉/体。
五条悟严肃地看着他,墨镜从鼻梁上划下来了一点,神情愈发凝重:“你……”
夏油杰:……
痛苦面具。
“——快给我变!”五条悟举着布偶猫,一脸正经地命令:“快点给我变猫娘。”
布偶猫不受控制地呲出两颗尖牙。
“五条老师。”太宰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淡地掀起眼皮:“您是来干什么的。”
“给你的伴手礼,你忘记拿走了。”白发男人放任布偶猫跳到地上,举起手,手腕上挂着一只可爱的粉色纸袋,语气委屈:“我在喜久福排了快一个小时,才买回来的蛋糕。”
见到太宰,他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
……白天可能太过分了,他想。
六眼无时无刻都在反映解析信息,他自然看得出来对方现在非常不爽,这小鬼可以说是他见过心思最深沉的人,浑身都被厚重的外壳裹得密不透风,要是他没有这双眼睛,估计也容易被蒙蔽。
短时间内,他需要太宰治乖顺一些,从太宰之前暗地里推动的一些事件来看,只要他放任太宰治自己折腾,估计没过两天,警方就能让他去认领尸体,到时候硝子也救不回来。
看到少年空洞的眼神,以及身上那些仿佛能刺破皮肤的骨头……好可怜啊,连影子都是孑然伶仃的。
还是活着比较好,白发咒术师漫不经心地换了个站姿。
太宰治慢慢把手从外套衣兜中取出来,迅速扫了一眼:“谢谢,但我不喜欢吃甜食。”
五条悟伸手一捞,摸出一只软绵绵的抹茶大福,掷地有声地:“那么——!治,老师现在布置一个任务。”
“每天摄取足量的糖分!”
他展开另一只手,手心里是一块包装精美的糖果。
夏油杰的痛苦面具又戴了一层。
他倒是理解五条悟在想什么,鸡掰猫纯粹是一番好意——五条悟从小处于信息过载的状态,闭上眼睛大脑也会接受到热像线图级别的信息,也结结实实吃过苦头,为了维持大脑运转不得不大量摄取糖分,最后养成了嗜甜的习惯。
太宰治心思太深,睡眠也很少,整日整夜地思考,又对食物相当挑剔,很快整个人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病恹恹轻飘飘的,五条悟实在看不下去,大晚上的,就拎着甜食来敲门了。
——但是教师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唔。”太宰治用鼻腔倦怠地哼了一声,也同样掷地有声地回答:“绝对不要!”
“五条老师。”他眉毛微微蹙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强迫学生吃糖未免也太过分了,你们这些大人都有这种毛病吗?”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都有?”
“是啊。”太宰治拿过那颗糖,对着光看了看,拖长音调:“定量的甜食,对一些心知肚明的事情装傻,全部都是疯子,一点距离感都没有,还喜欢在刚刚接触的时候发疯剥掉人皮——”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声音厌倦。
“你觉得是为什么?五条老师?”
第24章
“诶——”
五条悟一脸大受震撼的样子:“好过分啊,原来治是被这么糟糕的大人养大的!”
“好过分。”他往前走了两步,轻飘飘地拍了拍太宰的肩膀:“治竟然有这么糟糕的过去,快,吃颗糖治愈一下。”
太宰治一瞬间非常茫然。
他看得出来,五条悟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他讽刺的对象,不是故意装傻,而是这家伙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太宰治说的人肯定不是他。
太、自、我、了。
“伸手?”五条悟捏着糖果的裙边,在他面前晃悠:“还是需要老师帮你剥开?”
太宰治面色微冷,过了几秒,他伸出手拿过那颗糖,并当着五条悟的面,将圆形糖块含入口中。
不是那种腻过头的甜度,恰好相反,这颗糖的味道相当高级,可以和以前森鸥外送他的糖果相提并论。
“很好吃吧。”白发男人自顾自地说:“你的身体太差了,就算教你体术,身体太差也没有用。”
“所以果然还是多吃甜食吧,保持充足的睡眠。”说着,他俯下身,颇为苦恼地看了一会太宰治,两双眼睛凑得极近,太宰治可以清晰地从那对苍天之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毛骨悚然。
五条悟的眼睛是种奇异的苍蓝色,又有细细碎碎的星光鎏在里面,被他凝视着的时候,恍惚间会有种被触碰到灵魂的错觉。
犹如一尾被剖开腹部,却仍然鲜活的鱼。
“啊,你的睡眠障碍也是个问题。”五条悟担忧道:“你的睡眠快要比我还少了,这样下去,会早死哦。”
“——五条老师。”
太宰脸色一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冷冰冰地开口:“你可以走了。”
听见学生的逐客令,五条悟很平常地点了点头,也没表露出任何被冒犯到的意思,随手把纸袋放到桌上:“那么,明天见。”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直到木门上的影子彻底离开,太宰治慢慢闭了闭眼睛,试图摆脱残留的烦躁情绪,夏油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显现出身形,随性地坐在榻榻米上,饶有兴趣地拄着下巴看他。
“悟很麻烦吧。”夏油杰笑眯眯地说:“我以为你会做点什么,没想到太宰大人竟然这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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