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便回过了神,笑着圆场:“老陈啊,你认识时玉啊?这可真巧,咱们都在一个宴厅。”
陈政眸色平淡,当着众人的面“嗯”了一声。
这一声便算是回应他那句“认识”了。
他气场极强,西装包裹下的身躯挺拔高大。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手起家、下海经商的缘故,深刻立体的脸部轮廓冷硬明晰,和他们这些天生便有家世优势的老板们不同,他身上的气势是实打实在外拼搏两年、见过血拼过命才能有的沉冷淡薄。
徐父对他十分忌惮,同时又很欣赏。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模样恹恹的时玉,不敢再让这位被陆逞捧在手心的小少爷罚站,他连忙岔开话题,道:“诶,老陈啊,他们小辈有他们小辈的玩法。哎呦,黄老板来了啊——那个就是咱们这块搞地产的黄老板,走,老陈,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陈政抬眼,却没有看那个黄老板一眼。
面前低着头的青年露着小巧可爱的发旋,自上而下看去能看见他秀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瓣,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脸色格外苍白。
他沉默一瞬,开口:“你——”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便忽的抬头对他对视,雪白漂亮的小脸上情绪冷淡,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抿唇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不等其他人反应,他转身就走。
身后各色视线被全然无视,时玉径直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只有一个正在洗手的男人,在男人频频看来的目光中,他进了隔间,反手关上了门。
空气中飘着清新的花香。
一人一统直到这一刻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我真是不敢信,”缓了片刻神,他顿时焦虑的扶着门把手,完全没了刚刚在大厅里的冷静模样:“这才两年,陈政就成大老板了?”
系统比他还焦虑:“……说实话,这一幕眼熟的我害怕。”
“不能再在这待着了,咱们得赶快走。”
时玉点头,急得恨不得现在长出翅膀飞出去:“快帮我看下我小叔在哪?”
“还在门口车里。”
他这才紧张地呼出一口气:“帮我计划路线,咱们现在就走。”
陆逞从不插手干预他的社交圈子,偶尔饭局晚了,他也不会轻易地进包厢找他,而是安静的等待。
可这次不是饭局,徐父他们都在,保不齐陆逞便会进来寒暄一二。
要是让陆逞看见陈政……
想到两年前男人在车里厌恶至极的说出来的那些话,他心头便一阵阵发寒。
隐隐的,还有一个念头不敢深想。
不再犹豫,他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刚踏下台阶走到洗手池,便猝不及防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本该在外面听他人恭维的陈政不知何时站在了水池旁,高大的身影打下一片阴影,闻声朝他看来。
周围一片死寂。
唯有细微的水流声。
男人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黑眸深邃平静,看了他很久,才低声道:“……好久不见,小少爷。”
这句话在这种环境下,和“我来取你狗命”有异曲同工之妙。
……尤其他还说了两遍。
该来的总会来。
时玉缓缓冷下脸,警惕的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大脑有些混乱。
他想着小说里面那些始乱终弃后被男主角剥皮扒骨、踩进泥泞的恶毒男配们,闭了闭眼,竭力保持冷静的道:“……两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想让我做什么,你直说吧。”
陈政蓦地顿住,抬头盯住他。
他抿着唇,黑眸幽沉,仿若即将撕毁平静的夜幕,半晌都没有说话。
时玉却受不了这种寂静了。
想着门外还在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进宴厅的陆逞,他心中一阵不安,咬咬牙直接往外走去,和陈政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胳膊被一股大力抓住。
心中一沉,他慢慢抬眼。
却出乎意料的对上了男人平静之下,掩藏着不知所措的眼神。
高大魁梧的男人即使穿着西装也不掩一身凶冷的气势,像只危险的大型猛兽。
此刻却温顺的对他低着头,黑眸中满是紧张无措,和两年前一样,直挺挺的站着他面前,老实又笨拙的道:“……你生气了吗?”
“对不起,我错了。”
时玉愣住,脑袋里预想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变成空白。
他“啊?”了一声,还没回过神,便被小心翼翼的搂住了腰。
男人英挺冷漠的脸旁抵在肩头,动作放的很轻,依旧笨手笨脚,却又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忠顺无害。
像怕惹他生气,低低地问:“……小少爷,我可以抱抱你吗?”
时玉彻底呆住。
整个人被抱进了一个熟悉宽厚的怀抱。
陈政喉结滚动着,深深的闭上了眼,埋在他颈窝里呼着灼热滚烫的气流,阔别两年情爱的身体过电般颤抖起来,时玉腿软的使不上力,下一瞬倏地清醒,蹙眉推开了突然作怪的坏狗。
男人被他推开,老实的一动不动。
忽略脖颈上刚刚被张嘴舔了一口软肉,时玉当真以为他还和两年一样听话。
“你干什么!”
敏感的肤肉受不得舔舐,他眼眶潮湿,狭长上挑的眼尾覆着薄红,潋滟的眸中满是怒气。
闷声不吭的男人胳膊依旧环在他腰上,低眉顺眼的认错:“对不起,小少爷。”
神色和刚刚那个在大厅里气场强大、一举一动都让人有颇多猜测的大老板截然不同。
两年过去了,他嘴里的话还是没什么改进。
沉默时便够让人生气,开口时又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
不论说什么都要添上句“小少爷”,恭恭敬敬的像条好狗,实际上笨拙鲁莽,总是惹人生气。
时玉撑着他的胳膊,撩起眼皮盯着他:“……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了?”
男人抱着他,他胸膛宽阔,能将时玉牢牢圈住,心跳扑通扑通跳的急促凌乱,沉默的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时玉冷眼睨他:“你就不问问我两年前为什么走?”
陈政这次沉默的久了些,箍在他腰上的手也微微加重,不过几秒便被他克制性的放缓力道,低声道:“是我的错。”
时玉:“?”
他都快被气笑了,这条蠢狗两年了,面对他时还是只会不停的说“我错了”“对不起”。
一点长进都没有。
男人继续道:“……是我太穷了。”
他很是低落和不安:“但我现在有很多钱,小少爷,我可以给你买很多东西。”
时玉眨眨眼,一脸茫然:“……?”
系统也沉默了,好久才赞叹道:“格局这不就打开了。”
主角就是主角,这心胸、这格局。
老婆跑了那还不是我没用。
有效避免了很多流血流泪环节。
时玉恍惚的捋顺思绪,拍着他胳膊道:“……行了,你先放开我。”
陈政闷闷嗯一声,像条温顺又听话的大狗,自然的埋进他颈窝,哑着嗓子问:“能不能再抱一小会儿?”
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是外面全场的人都要恭维等候的人物。
可现在却站在这偏僻的洗手间里,抱着他,语气小心,只祈求他的一个回应。
时玉抿唇,推着他胳膊:“不可以,你起来。”
大狗顿了下,仿若无闻。
两条精壮结实的胳膊紧紧箍在他腰上,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融进骨血。
时玉痛的轻嘶,忍不住揪着他头发胡乱的扯,厌烦的骂:“……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陈政,我让你放开,听见没,快点!”
被又骂又打的大狗一动不动,眼里却闪过一丝暗光,主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贪婪又渴望的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满是幽暗深沉的欲念与偏执。
许久,才压下这些明显负面阴沉的情绪,轻轻松开了手,忠顺的低着头,被狠狠打了两下胳膊。
他胳膊硬梆梆的,满是肌肉。
时玉手心雪白细嫩,打完反倒是自己有点疼。
懒得理会这条发疯的坏狗,他迅速整整衣服,一点时间也不耽误的往外走。
胳膊又被拉住。
大狗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语气沉哑,问的谨慎不安。
“……我还可以来找你吗?小少爷。”
如果不是他穿着一身昂贵定制的西装,这一幕险些和两年前重合。
乡下床铺上,坏狗用高大黝黑的身体包裹着他,眼中同样满是祈求,可那时更为灼热且充满直白的渴望。
如今却只剩下害怕被再次抛弃的小心翼翼。
时隔多年,面对他时陈政永远愿意低头。
时玉沉默的看着他,甩开了胳膊。
坏狗静了一瞬,立刻抬步跟了上来。
无声无息的走在他身后,可怜的像浑身皮毛都被打湿了,神色有些沉郁。
推开洗手间大门,时玉松了口气,正准备快点离开,却发现宴厅内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灯光明亮的大厅内是觥筹交错的众人,圆桌上摆满了蛋糕小食,酒水飘在空中,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他硬着头皮抬头,越过静止不动、诧异的朝他看来的众人,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沉敛雍容的男人。
陆逞眸色深幽,与他平静对视,接着看向他身后半步之遥的男人,淡淡出声道:“——时玉,过来。”
格外冷静的四个字,时玉却听的头皮都要炸开。
两年的相处足够他熟悉陆逞,也足够他摸透陆逞冷静表面下的情绪。
他的小叔现在很生气。
非常、非常生气。
他不敢有片刻犹豫,头也不回的朝陆逞走过去。
走到近处,他才闻到陆逞身上淡淡的酒气。
应该是刚从一个酒桌下来没多久就来接他,满身冷淡从容的气势还未褪去,便接到了不速之客到来的消息。
低头看他一眼,陆逞眼神平淡,将他从上扫到下,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问:“回家吗?”
他连忙点头,下意识走近两步,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不自觉地透出几分依赖和不安:“……回,小叔,我回。”
陆逞点头,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放下酒杯来牵他的手。
周围逐渐恢复了些人声,大厅的气氛似乎又热闹起来。
刚刚那一瞬间的寂静仿佛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等待。
这宴会上的老狐狸们都在等,看这位远道而来的广东富商是不是也和陆逞熟悉。
蛋糕就这么大,谁也不想本就占了大头的陆家还能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既然不熟悉……那就没事了。
徐父皱起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转头看看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波澜不惊的陈政,又转头看看轻抿了口香槟,面无表情的陆逞。
这两个男人表情动作都是同样的沉稳不迫。
似两头同样锋芒毕露、渴血阴冷的凶兽,此刻却因为些什么不得不压制住戾气,表现得冷静如常。
目光最终落到陆逞身边的时玉身上。
他眼中狐疑不定,却又总觉得有些关窍想不明白。
“贵儿,你先回家。”
抱着小狸花的徐贵苦着脸抬头:“爸,咋回事啊……我、我有点害怕。”
徐父:“你有什么怕的?”
“不知道啊,”徐贵都要哭出来了:“就刚刚陆叔叔看我那‘干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腿抖。”
“……”徐父冷眼瞅他:“抱着你的猫,赶快给我走。”
徐贵却坚持的不肯动,抬头看了眼那头的时玉,他吞口口水,抱着怀里喵喵叫的小狸花。
“不行,我怕时玉出事。我等他走了我再走。”
徐父张张口,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
宴厅内小辈的聚会不知什么时候就演变成了生意场。
大人带着自家孩子来回寒暄,陆逞自然的领着时玉,接受着各路前来敬酒的人的恭维。
他是北城当之无愧的掌权者,人脉深厚,遍布军商两界,深谋远虑、不近人情的名声无人不晓,这种级别的宴会从不出现,此刻却格外有耐心的和众人交谈着,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在威慑着些什么。
又像某种阴鸷无声地宣誓主权。
终于,在众人不动声色的注视下,他的面前出现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两个男人犹如两头同样危险慑人的雄兽,身材同样挺拔颀长,足有一米九高。
一个一身强悍精壮的幽冷气势,宛若夜晚丛林中一击毙命的野狼;一个一身不疾不徐、雍容优雅的气场,宛若行走在丛林边缘的猎豹。
他们对视着,手里同样端着一杯浅黄色的香槟,漆黑深邃的黑眸冷如寒冰,有压抑不住的森寒戾气泄露——那是恨不得将对方狠狠碾碎、踩死在脚下的杀意。
这危险的气息尚未扩散,便被掩盖在宴会热闹喧嚣的环境下。
“时玉,”陆逞偏头,温和的问着身边僵直了身子的小侄子:“这位是?”
时玉僵硬的扯了扯唇,低垂着眼,谁也没看,只小声回答:“……是一个朋友。”
“朋友?”陆逞举着香槟看向面前寡言沉默的男人,在周围众人观察下,晃了晃酒杯:“真巧,居然还能在这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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