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姓名之外拥有字号,是男子长大成人的象征。
只是有些人会在十五岁起,有些人要等到十八岁。
萧棣父亲不在身畔,丞相作为萧父旧日的挚友,说这番话再恰当不过。
丞相既然在此刻开了口,皇帝自然要给他个面子,顺着他的意思笑道:“丞相说的是啊,他的字号,不如就交给丞相来起?”
丞相笑着转过身,朝一旁的萧棣慈爱的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萧棣眉心一挑,大马金刀的走过来站在丞相身畔。
皇帝望着他走过来的模样,似有几分出神,过了一瞬才道:“萧棣,丞相有心提携你,特地给你赐名,你要记得这份恩典,好好谢过。”
萧棣面无表情的站在丞相身旁,他长得高大冷峻,不言语的时候自带杀伐之气,倒衬得一旁温文儒雅的丞相气场弱了一些。
丞相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当时他在看台上远远看到萧棣和谢清辞在耳语,觉得萧棣虽乍看上去有些凶悍,却是个温驯听话的孩子。
怎么此刻再看,却又看不出半丝服从听命的味道了。
丞相压下心头的疑惑,笑道:“萧棣,本相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了——既然你父亲不在身边,这字就由本相给你起,你意下如何啊?”
这话只是客套一问,谁知萧棣挑起唇角,慢条斯理道:“怕是不妥。”
丞相表情一僵,笑吟吟的表情挂不住了:“怎么?难道老夫还不配给你起字号?”
“萧棣晓得丞相是文坛领袖,当朝首辅,丞相还念着我,想要赐我字号,是在给萧棣面子。”萧棣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道:“只是萧棣身有所属,不敢冒然受下这恩赐。”
身有所属?
丞相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萧棣忽然撩袍跪下道:“陛下亲口下了旨,将臣赐给殿下,臣身体发肤都归殿下所有,若殿下同意旁人给臣起字号,臣,才敢领受丞相的好意!”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你这实心眼的孩子,倒是肯听清辞的话。”
他笑罢,摆手示意清辞上来:“那就先问过你主子。”
丞相咬咬牙,没曾想萧棣竟如此卑躬屈膝,连自己的名号都要让谢清辞点头。
据刘恢所言,萧棣对谢清辞该是暗藏怨气才对……
再说,一个小小的名号,他主子还会不给自己面子,不同意么?
真是自取其辱!
丞相强打起精神看向谢清辞,走过场道:“殿下既然已经同意,那老夫便赐萧棣名讳……”
“丞相是哪个耳朵听到,本王说同意二字了?”谢清辞浅笑翩翩,眸中却凝着锐利:“丞相一番好意,本王也十分感动,只是阿棣的字号,本王早就有了想法。”
愣在原地的丞相:“???”
萧棣方才还冷漠的面颊登时柔和,黑亮的眼眸里盛着谢清辞,如同等待主人赐名的大狗。
谢清辞一字一顿的开口道:“萧棣是千里良驹,日后定能保家卫国,匡扶社稷。”
“既然是难得的良驹。”谢清辞看向萧棣的眼睛:“以后就叫驹郎吧。”
驹郎。
萧棣轻轻眯眸,这两个字从谢清辞的唇瓣中念出来,悱恻暧昧,如同烟火噼里啪啦炸在了他心上。
有些意思。
萧棣眼眸沉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谢殿下赐名。”
“驹郎?”楚王哼了声:“这名字还挺好听。”
“好听什么?”安大兄不以为意的喝了口酒:“还不是让他一辈子被人骑的意思!”
楚王顿了顿,唇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三哥还是有手段的。”
*
宫宴结束,谢清辞沾酒就醉,走路有些虚浮,流云宫的人见状,慌忙扶谢清辞走入寝殿。
萧棣脚步略微踉跄,像狼一样悄无声息的迅速尾随进门。
春柳:“……大人,我们殿下要歇息了。”
他已经知道萧棣新受封的消息。
“我也要歇息。”萧棣脸上浮现出薄醉的潮红,他只冲了冲冷水,未干的水迹从存有血迹的胸膛滑落:“我不是一向和殿下一同歇息么?”
春柳皱眉,不敢将微醉睡下的谢清辞交给眼前伤痕累累的萧棣。
谢清辞在床帐里摆摆手,示意春柳退下。
春柳只得关上殿门。
门一关上,萧棣登时如同闪电般迅速扑上床榻,借着酒劲儿,将下巴搁在谢清辞的脖颈处。
“……驹郎……”谢清辞默念着:“本王赐你的名字,还喜欢么?”
“喜欢?”萧棣借着酒劲儿装疯,缓缓挑起谢清辞的下巴:“哥哥给那马驹起名叫尾奴,给我起名叫驹郎,殿下是准备把阿棣当畜生,还是当奴才呢?”
“什么奴才?”谢清辞皱皱眉,道:“你当然是谢家的良骥。”
“有什么区别?”一顿晚宴后,萧棣因厮杀而消耗的体力又迅速增长恢复,他有力的手臂牢牢桎梏住谢清辞的腰身,嗅了嗅哥哥眼角的泪痣:“还不是任人驱驰的奴才?”
在萧棣心里,只要没有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就算是一人之下,也是奴才罢了。
谢清辞噙着笑,将手插/入萧棣乌黑如墨的发丝中:“任我驱驰,你还不服气?”
第49章 驹郎(2)
白日里满身杀戮之气的萧棣, 此刻却被谢清辞白皙纤弱的手控制,他微扬着头,喉结滚动:“殿下若想要, 臣自然心甘情愿服侍。”
“只是做了哥哥的小马, 保了谢家的江山, 对阿棣有何好处?”
黑暗里,萧棣如幽火般的眸子忽明忽暗, 闪出他本性中的贪婪狡猾。
谢清辞在心底冷笑, 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狼崽子, 平日里在这流云宫再装的如何温驯, 一到了真刀真枪的事情上, 他立刻撕开面皮,来向你直白讨利。
谢清辞哑声道:“你想要什么?”
萧棣眸子亮起,他没说话, 试探性的凑近谢清辞的耳垂。
谢清辞半醉中神智清醒,他侧身, 冷冷盯着萧棣:“萧棣,你再敢放肆, 我立刻叫人把你拖出去打断腿。”
萧棣非但不惧,反而轻声笑了:“我的腿, 殿下不是打断过一次么?”
“最后还不是和胡太医一同来疗伤?”萧棣眯起眼睛:“阿棣晓得哥哥心善,看不得好人受苦受罪, 总想伸手拉阿棣一把。”
他知道小殿下心善,就连今日, 他进笼子决斗前,小殿下还是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只是这担忧不是独独给他的,换了许徽舟, 换了旁人,甚至换成尾奴。
他的小殿下也许都会露出那种担忧牵挂的神色。
这让萧棣很不满,甚至生出了危险的情绪——比如,让谢清辞再也见不到任何自己讨厌的人。
眼下他还无力去干,但总有一日,他要殿下一辈子都挣脱不开他给的束缚。
他现下能做的,便是开始密密匝匝的织网,等有一日这张网铺天盖地的落下,哥哥自然逃无可逃。
夜晚寂静漫长,萧棣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回荡,谢清辞轻轻握紧手掌:“所以你吃准了我不会惩罚你?才会越发肆无忌惮?!”
“殿下想要的,臣都尽数给。”萧棣望着谢清辞的眼睛,语气有丝怅惘:“只是我想要的,哥哥却从未想过给……”
一瞬间的酸涩划过心头,谢清辞别过脸:“你根本就不该想!”
“本王不会亏待你,给你的,你安心拿着,本王不给的,你也不准去肖想!”
萧棣轻笑道:“予取予夺,随心赏罚,殿下还真是——把阿棣当尾奴看待了?”
“萧棣,这么说倒是本王对不住你了?”谢清辞道:“之前的事不去提,自从你到了本王处,本王哪件事不是真心待你?”
“若你一辈子不出流云宫,这宫里你闹个天翻地覆,本王就纵你又如何?”
“可自从去了太学,萧棣,你想要的,何曾不是越来越多?”谢清辞索性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直直的看向身上阴戾的少年:“我对你……有提防,但我毕竟护了你这么久,怎会害你?”
谢清辞说着说着,眼圈都有些泛红:“只要你安安心心做本王的良将,保着谢家江山,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彻底忘了那些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想法,本王……会护你一辈子安稳顺遂。”
他所说的以下犯上自然是指篡位,但听到萧棣耳中,却全然是另一回事儿。
黑夜里,萧棣眸色闪烁不定。
他……微妙的不为人知的心思,竟然被哥哥尽数窥破了?
也是,毕竟两个人搂抱着睡了,还有不少时刻,虽然自己搪塞过去,但殿下想来也是存疑的。
前后联想,能猜出自己的心思也不奇怪。
可哥哥说……这念头是大逆不道,还要让他彻底忘记……
岂不是痴人说梦?
闻到肉味的狼崽,此生再也割舍不下这心心念念的馋了。
若是旁人,此时被人窥破心意,早就心生退意,可萧棣却如同疯魔般靠近:“殿下既然已经知晓了阿棣的心思,不如……就让臣在这床上睡一夜吧。”
谢清辞咬牙半晌:“萧棣,你今夜是真的醉了。”
萧棣乖顺的点点头,从善如流道:“是啊,我醉了。”
嘴上说着醉了,下手却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搂住谢清辞纤细的腰身。
“住手!”谢清辞颤抖的声音带着引人摧折的脆弱:“你这是犯上!”
“……对,是犯上。”萧棣嘴上乖巧应和,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臣每晚都想犯上。”
“萧棣……你……”谢清辞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你真的不知死活!”
“对,我不知死活。”萧棣将嘴上念念不休的少年拥进怀中,用鼻尖轻轻蹭谢清辞的脸颊:“是哥哥……让我不知死活的。”
*
第二日醒来,谢清辞面色不善。
昨晚他神智未失,所以那些荒唐事,他记得一清二楚。
萧棣状若恭顺,却始终在试探他的底线。
这是他不能容忍之事。
谢清辞冷冷的洗漱用膳,如同冰雕出来的一般,而萧棣去了外殿练武,到现在也未曾现身。
从起床开始,谢清辞足足想了两个时辰。
萧棣如此以下犯上,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要严肃处理。
绝对不能纵容下去……
对……绝不能纵容……
可他还未想明白要如何惩治时,萧棣翩翩然进了殿门,眉眼飞扬,显然睡得很足。
谢清辞不禁轻轻咬牙。
“萧棣,我的寝宫你以后不许再踏入半步。”谢清辞面沉如水,冷冷开口:“休要让本王再说第二次。”
萧棣轻轻一怔,眸中尽是坦荡。
“……是臣惹殿下不快了么?”
“本王为你留面子,不愿明说。”谢清辞耳垂泛红,警告的眼神扫向他:“你若是自己不主动走,本王也不介意旁人来帮你。”
说这话时的谢清辞比初见时还冷漠。
萧棣沉默一瞬:“殿下决心已定?”
“臣不是为自己说情,但臣若离了殿下,以后殿下若是长夜里惊慌失措,谁又能为殿下解忧?”
“……不必你管。”
萧棣下意识的靠近谢清辞两步,嗓音也低哑温顺起来:“臣知错……臣以后定然不会再冒犯殿下,殿下……”
“再留臣一夜吧。”
“臣以后只会在那小榻上,绝不会上床榻半步。”
萧棣服软的小意模样简直是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谢清辞咬咬唇。
萧棣一直是这样,明白自己是个软性子,总在一次次冲突自己底线后装委屈装可怜,拿捏分寸百般试探,几次冒犯都让自己轻飘飘放过了。
“不行。”谢清辞眼皮都没抬,说出的话甚是决绝:“别逼我让旁人动手。”
说罢为了掩饰情绪似的,仓惶的伸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萧棣视线垂下,他借着酒意试探殿下,但以殿下的态度来看,显然对自己并无亲近之意……
压下心里泛出的淡淡苦涩,萧棣决定以退为进。
搬出那寝宫也没什么,只要他还在你流云宫,自然有法子再进这寝宫……
他不再说话,乖乖站起身,抱着自己的被枕从寝宫走出。
那模样低落委屈,活像个被主人驱逐的大狗。
谢清辞的目光本来一直追随在他背影上,如今看萧棣回头,连忙收回目光,状若无事的继续饮茶。
“……咳咳……”
茶水呛入喉管,谢清辞轻咳两声,满是仓惶的模样。
萧棣轻勾唇角:“……”
既然殿下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那他……也就再按捺几日吧。
抱着被枕来到后殿,萧棣抬眸,眉心微微一皱。
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不晓得他已搬入,正倚着后院的窗户,对墙悄声议论着什么。
“殿下昨夜又是和萧棣一起进的寝殿,之后门锁紧闭,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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