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镜镜片反出白光。
学生们表示:“不不不!老师!题目不弱智!我们才弱智!!”
“啧,”老许整理好教案,转身嘀咕:“小兔崽子们,有点骨气成吗?郁白,来我办公室拿卷子。”
说完就离开了。
江奕扭过头。
他的同桌不知听没听见,正睡着。
他低着头,趴在一只手臂上,瘦白的手指搭在后脖颈儿上,脊柱的轮廓抵在白色校服短袖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醒着的时候没几句话,睡着了,却透着憔悴和孤单的气质来。
“喂。”江奕低头,凑近了说:“老师叫你呢。”
“......”
郁白慢慢地醒了,手指动了两下,又过了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皱眉,站起身,椅子发出咔的声响,在全班的注视下困倦地走出门,五分钟后,他抱着一沓卷子进来了,低头,在讲台上数好,一言不发地递给第一排的同学。
江奕拿到卷子,大概扫了一下,感觉还行。
卷子很特别,一共三张卷子,分别是数学,物理,化学的题目。
每一科目不算多,但都是精挑细选的,选择题填空题大题都有,应该是老师自己从每年卷子里的难题挑出来组合成的。
难度对他来说不是很大,是那类稍微思索就有思路的题目,不过比起平时模拟考的“弱智”题还是难了不少。
也不知道郁白是个什么感觉。
江奕登时就有了点好胜心,掀起眼皮看了眼郁白。
郁白站在教室门口,一言不发,低头,浓黑的睫毛乌压压地落下,瘦长的手指数着试卷,侧脸被教室外头的天光映着,显得很白,又因为缺少血色的缘故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感——
放在以前,江奕可以非常坦诚地说:这就是他好的那口,他就爱那类冷调的人,无关性别。
但现在么。
江奕挑眉,心说,啧,这货挺拽啊。
自从知道他就是那个考试次次压他一名的叫郁白的男生,江奕登时怎么看他,就怎么不爽。
那种爱答不理的气质,落在他眼里,就成了——靠,他是不是谁都看不上眼啊?
江奕一边转笔,一边看着讲台上发试卷的郁白。
他穿一件宽松的白色校服,里头的衬衣领子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似是有所察觉,他毫不避讳地抬眼看了眼江奕。
两人的目光撞上。
江奕又堪堪地避开,转着的笔却摔在了地上。
他的丰富心理活动被人打断。
“大佬。”
后背又被戳了一下。
江奕转身,回头去看,这次戳他的是叫许念安的男生。
许念安长得眉清目秀,鼻梁上戴着一个细框眼镜,皮肤挺白,单眼皮,是那类文弱书生的气质——如果忽略那个谄媚的笑容的话,大概算个帅哥。
“会写吗?”许念安把卷子翻了两页,说:“感觉难吗?”
“还好。”江奕粗略扫了一下题目,感觉大多数是那类出现在考卷里压轴的那类题,也有一些是竞赛题,混在一起,比起普通考试卷子,这更像是测智商的。
“还好?”许念安嘴角抽搐,说:“你管这叫还好?”
“那平时的月考,对你来说,是不是真挺弱智的?”蒋蔓瑟瑟发抖地问。
江奕很想点头。
但他看着两人快碎成渣渣的玻璃心,决定撒个谎:“没有没有,这题是挺难的。”
后桌两人狐疑地看着他,脸上是大写的:我,不,相,信。
讲台上,郁白转身,一言不发地在黑板上写下:
考试时间:9:00~11:00
“两个钟?三门课??”
蒋蔓卧槽了一声,说:“我要完,我感觉我肯定不行。”
底下的人登时崩溃了。
“卧槽,不是吧?”
“这平均下来,三分钟得写一道题啊!”
“还特么都是数理化压轴题?”
“是个人都写不完吧?”
“我感觉及不了格。”
......
“还好吧。”江奕翻了下试卷,问:“不都是以前做过的?”
蒋蔓:“......”
许念安的世界崩塌了,他看着江奕,道:“以前做过?大佬,你以前都是做什么题长大的?”
“......”
然而江奕没来得及回答她,他全盯着郁白去了。
在江奕余光的注视下,郁白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他皮肤白,鼻梁高,腿又长,往下走的时候带起一阵风。
江奕听见隔着走道一边的女生交头接耳:
“班草要换届了。”
“滚,你刚刚还夸江奕来着。”
“江奕不要了,我要郁白。”
声音很小,明显是瞎开玩笑的,可江奕还是捏了一下手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爹妈要求他干什么都得是最好的那个,偏偏他还都做到了——他一直以为,没有他无法超越的人,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这么盲目自信了很多年。
他遇到一个叫郁白的家伙。
很好。
江奕余光扫着他。
心里想:少年,你很牛批?
这么想着,他铺好试卷,一面写,一面想着,这次考试分儿必须比他高。
教室里安安静静。
江奕每写几道题,就回过头去看看郁白的进度,判断一下自己做题的速度。
可写着写着,就沉浸进去了。专注的状态令人很舒服,写题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江奕写着写着,注意力逐渐转移到题目本身了。
半个钟后。
一声卷子翻页的声音打断了他。
江奕:“......”
他斜眼看了一下郁白,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
郁白翻页了?
不是吧不是吧?
这是什么魔鬼速度?
他每一题都写了吗???没有跳过??
和他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的还有后座两个同学。
蒋蔓嘀咕:“卧槽,郁白第一页写完了。”
作为郁白许多年的老同桌,许念安早已见过大世面了,他摇摇头,叹气:“习惯了,郁白以前也这样,跟他同桌了两年,我特么天天被他吊打。”
“好惨哦。”蒋蔓看着许念安,摇摇头,叹气说:“我要是你,心态会炸裂。”
江奕很快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关系,郁白写得快,正确率不一定高,弄不好他错的多呢?或者是碰见不会的直接跳过了?嗯,一定是这样。
江奕于是继续沉浸进去,开始往下写。
五分钟后,他也翻页了。
身后的许念安&蒋蔓:“......”
许念安踢了一下江奕的凳子,说:“我去,兄弟,你刚刚不是说难吗?难你还写那么快?”
蒋蔓啧啧两声,无语道:“人学霸跟你谦虚两句,你还当真了?”
许念安唉声叹气,垂头丧脑。
3班虽然总是闹哄哄的,但学习风气很好,没有老师监考,居然也没有抄别人试卷的那类,放眼望去,每个人都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都是自己写自己的,很用心,很仔细,忙忙碌碌。
两个钟后。
郁白看了下腕表,放下笔,站起身,淡淡道:“收卷。”
“不要啊!!”
“郁哥,宽限一点啊!!”
“这特么谁写得完啊!我才写了10题!!”
“救命,人生第一个不及格要来了......”
考试结束,班主任老许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说:“好,大家都写完了吧?感觉怎么样?”
一群小兔崽子拉长了嗓子:“不——怎——么——样!”
“太难了!”
“时间不够啊老师!”
“我才写了一半!”
“我才写了三分之一!”
......
老许笑了下,说:“没关系,卷子不用收。”
底下的小兔崽子们一齐瞪大了眼睛。
“不收?”
“那考什么?”
“是自己批改吗太好了太好了!”
“答案在投影上,”老许推了一下眼镜,打开大屏幕,道:“现在,拿出红笔,同桌之间交换试卷,开始批改卷子。”
“好耶!”
“哈哈哈哈哈。”
“没关系,反正大家写的都不怎么样。”
老许清清嗓子,说:“同桌批改,但是,不要包庇!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该怎么给分就怎么给分。”
江奕撑着头,去看郁白。
郁白慢条斯理地找出一支红笔,而后,把自己的卷子递给他,说:“你的?”
江奕啧了一声,把自己的卷子递给他,却有几分紧张,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他说:“你感觉难不难?”
郁白看了他一眼,笑了下,说:“你猜?”
江奕:“......”
猜个鬼。
江奕翻开郁白的卷子,不由眼前微微一亮。
郁白的字很好看。
疏疏落落,笔划有点成熟的连带,扑面而来的冷冽的锋利感。
啧。
他又默默吐槽:指不定照着哪本字帖练的,这字,女孩儿应该都挺喜欢。
他一边对着屏幕上的标准答案批改,一面提心吊胆。
第一题,对了。
第二题,对了。
第三题,还是对的。
......
江奕一路批改下去,想象中的“做得快错得快”并没有出现,他正确率居然还挺高。
凭什么啊。
一路的红勾,江奕连着对了两张卷子,到了第三张。
第三张,是化学。
“第一题,c,对,第二题,a,对......”
江奕念念叨叨,一路批改下去,而后,眼睛一亮。
第五题!
错了!
哈哈哈哈!
郁白终于错了一道!
可他还没高兴太久,甚至没来得及在卷子上打个叉叉,老许就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看黑板,化学卷子有一题答案错了,第五题,正确答案有两个,是双选。ac都对。”
江奕:“......”
郁白的卷子上,那个括号里,写着两个英文字母,ac。
这都能对?
是人吗??
江奕那画了一半的叉叉临时拐了个弯,磕磕绊绊地变成了一个勾。
透着十分的不爽的勾。
又对了。
江奕一边对照着郁白的卷子,一面暗暗比对自己的答案。
他似乎是,错了两题。
怎么会错呢?
江奕茫然了,他的思路没问题,不应该错啊。
“不错。”郁白把卷子还给他,似乎是意外,他淡淡说:“15题居然对了。”
15题是数学卷子里的最后一道题。
郁白一说,江奕就记起来是哪一道了,当时,也就这题稍微费脑子一点,不过也不是那类完全没思路的。
听他这么说,江奕一下子就来气了:“什么叫居然?”
郁白说:“那题难。”
江奕挑眉:“哦,你觉得我不应该写出来?”
郁白嗯了声,一面收拾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一面道:“我记得你数学没上过140。”
江奕又开始按自己的手指关节,咯吱咯吱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你记得挺清楚。”江奕瞥他一眼,说:“别人考试成绩,你都会看?”
“不啊,”郁白转眸,淡淡道:“我只看你的。”
江奕:“......”
他一下子就被堵住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压低的小声:
“哈哈哈哈......”
“他俩有故事啊!”
江奕不知怎的,看着郁白安静苍白的侧影,忽然有点脸热。
他什么意思啊!
这哥们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正有点走神,郁白忽然递过来了一页草稿纸,上头写着几行字,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桌子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说:“这是那两题的过程。”
江奕一愣。
纸上,是郁白干净利落的字迹,清晰又详细地写着他错的那两题的步骤。
一步一步,没有跳。
江奕神色微动,心里想,他的字,是真的骚气。
“谢谢。”
江奕闷闷地说。
接着就低头开始研究订正。
“奕哥,”许念安踢了一下他的椅子:“你错多少?”
“两题。”江奕头也不回,有点郁闷。
“卧槽!”许念安要疯掉了:“你是人吗?只错了两道?”
“......”
江奕瞥了眼郁白,道:“有人一题都没错。”
许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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