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雁书举起那根新鲜的针,对着光微微眯眼看了看,又踏前一步,把那根针放在了韩知竹的手心:“大师兄,你这可是监守自盗。”
微微仰头,靠近韩知竹耳边,他低声道:“大师兄,你破戒了——为我。”
轻悄的声音,和温润的吐息,像小刷子,拂过韩知竹耳后,钻入他心里。
他侧头看程雁书。
视线交缠间,喧哗热闹的夜市,倏而成了遥远的背景。
第38章
糖葫芦小贩的叫卖声重新从街尾又回转过来, 在近前吆喝着,冲散了程雁书和韩知竹的视线胶着。
韩知竹移开视线,垂下眸子手腕一动, 那根“针”便消失了。
复又看着笑得又灿烂又得意的程雁书, 韩知竹带着浅浅宠溺轻缓摇头,像纵容庇护自家的小小顽童一般,给了他一个“你高兴也就好”的温和表情。
“大师兄,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程雁书侧头一直看韩知竹, 眼中的欣赏和仰慕一点不做遮挡地坦然流露着, “当然你不笑也好看,但是能多笑笑, 为什么不呢?”
韩知竹只轻轻“嗯”了声, 便继续不徐不疾地在火树银花中目不斜视的走过。深觉眼睛不够用的程雁书拉住他, 笑道:“大师兄,夜市不是你这样逛的……你以前没逛过夜市吧?”
韩知竹却即答道:“逛过。”
诶?他家的大师兄竟然真的有过这么日常随意的时候?等等, 这是不是表示, 大师兄, 他……他约会过?!
程雁书立刻脱口便问:“大师兄,你和谁逛过夜市?”
他那急切又毫不掩饰着紧张的语气里, 很有几分霸道的酸意。
韩知竹面色平静,声音也不疾不徐:“和我娘亲一起逛过。那时我约六岁。我记得, 糖葫芦很酸, 但我很开心。”
程雁书的霸道酸意立时便收敛成乖巧的讨好:“大师兄,阿姨……伯母……不对,是令堂,令堂她可是住在咱们四镜山附近吗?”
韩知竹的视线越过夜市上的熙熙攘攘,直落在遥远的街道尽头, 过了半晌,方才缓声道:“我娘亲仙逝已久。”
程雁书心里瞬间一窒,心慌撞击心口,撞得他不由得慌乱地垂下视线,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快速检讨过自己因为幼稚的醋意而无意戳了大师兄失去母亲这个伤口的行为后,他喃喃无措,小声嗫嚅道:“大师兄,我……”
韩知竹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两个字:“无妨。”
看着心情似乎难以形容而神色也非常愧疚的程雁书,韩知竹又轻声道:“不说饿了吗?既不想吃糖葫芦,那么想吃什么?”
程雁书心里更愧疚了,立刻盘算着如何转移话题。
他的视线瞥到了十步开外的一个小摊子,赶忙指给韩知竹看:“大师兄,那里!”
“是糖画吗?”他说,“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小时候我可喜欢了,最喜欢龙和孙悟空的糖画,又大,又漂亮。”
“喜欢?”韩知竹应允,“那便去看看。”
得到了韩知竹的许可,程雁书立刻快步向那糖画摊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确实是他小时候挺喜欢的糖画,融化糖的小铁锅,和带着竹片做成指针的转图案的箱子,也是小时候熟悉的样子。
程雁书更是来了兴致,期待地问那糖画小贩:“你能做糖画人像吗?”
小贩立刻拍着胸口自夸:“当然能,我画人像画得可好了,镇上谁不知道?客官来一个?我画出来的,包准客官看了都不舍得下口吃了去!”
“真的?”程雁书愈发兴致勃勃了,“那你给我大师兄画个。”
程雁书说着,回身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韩知竹。
原本应该已经走到他身后的韩知竹却不见了踪影。
视线落空的一瞬,程雁书心里便立刻泛起熟悉的荒凉和空落——这地方,不对劲。
果然,他再回头,热闹喧哗的夜市变成了一片死寂,糖画小贩、夜市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仿佛是一个拙劣电影拍摄场地的仓促布景。
原本被灯光映照亮如白昼的街道上,弥漫着一层诡异的雾,若有似无却又遮天蔽地,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感受,是令人心里毛躁而烦闷的朦胧。
程雁书都懒得去找那浓绿邪恶的光晕在哪了,他满心只有一件事:他此刻没有跟在韩知竹身边,大师兄要是被心魔迷障趁虚而入地惑住了,会怎么样?
心下大惊,程雁书想也不想地用力咬向了自己舌尖。
只是这一次,在牙齿狠狠切向舌尖的那一瞬,眼前烦闷的模糊朦胧竟然消失了,夜市中那热闹的人来人往喧嚣嘈杂顷刻重现,像是忽然揭开了一层幕布,一切又都按照剧本流畅地开始了运作,没有人觉得不对,各行其是的张罗着,那糖画小贩还在拍着胸口殷勤地说:“客官,是要给师兄画吗?”
只有程雁书,实打实的疼痛依然逼出了他眼里的水光,只是没有如前几次一般差点厥过去而已。此刻,痛汹涌地漫上来,他忍着痛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抬眼四望。
在十几步之遥外,灯火疏淡光影复杂交错的小巷巷口中,韩知竹左手执着归朴,正也定定地看向程雁书,在那复杂光影中,于眼底流转着同样复杂交错,无法言说的情绪。
程雁书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冲过去,站在韩知竹面前后立刻抬手紧紧抓住韩知竹的双臂,慌乱而又无比仔细地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又卷着还在疼痛中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连声确认:“大师兄,你被心魔惑住了吗?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咬破舌尖漫出来的血漏出来,渗在他的唇边,竟在夜市泛过来的光中显出一种又凄凉又艳丽的美来。
韩知竹抬起手,沿着他的唇线温和轻柔地擦去那些血渍,同时带着不解又心疼的复杂情绪,轻问:“你……何以如此紧张?”
“每次这玩意出来你就可能受伤,我能不紧张吗?”程雁书急切道,“我怎么可能接受你会出事这种事?”
猝不及防脱口而出的话,让程雁书自己也怔住了。
他愕然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态,好像已经全然变了方向。
此刻,他对韩知竹可能遇险的的紧张在意,已经远远超过了源于韩知竹是他的攻略对象、是需要完成的任务的紧张程度。
就算不完成任务他会死,也比不上韩知竹在他面前受伤让他更承受不住。
这是,他真的对韩知竹深深动了心?以至于超越生死,只余关心?
一时之间,这种感情层面的巨大转变和认知,让程雁书僵住了。
韩知竹低头看程雁书忽然有些神魂不属的模样,忧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看着韩知竹那不掩关切的清隽眉眼,程雁书张开嘴,又闭上,实在没法坦白自己从花痴到真痴,从攻略到真爱的曲折中满是坎坷,辛酸中偷取清甜的心路历程。
“大师兄,四师弟!”
远远响起的王临风的声音,终止了韩知竹的问题和程雁书的心思暗涌。
和他同来的还有白映风。白映风一过来,便对韩知竹道:“这两只魅妖是早前和那两只被打入了飞光珠的魅妖一起逃出的,我们遍寻不着,却没想到它倒是一直都躲在铸心堂下,竟然未曾走远。也合该它穷途末路,竟然撞上了韩师兄。”
王临风道:“白少掌门带我来夜市逛逛,可巧寻路蝶报讯,我们便赶过来了。”
“魅妖?”程雁书问,“在哪?”
“大师兄已经捉了。”王临风看向韩知竹,白映风也拿出一个和他那玉骨扇一样色泽同样温润的小玉葫芦,面向韩知竹。
韩知竹手里持握的归朴一动,一道浓黑的雾气便漫出来,白映风配合默契地扬了扬那小玉葫芦,那浓黑雾气便瞬时收入葫芦口,消弭于无形了。
“只是普通魅妖,似乎并未兴起什么乱子。”韩知竹道,“保险起见,劳烦白少掌门处理,并请铸心堂弟子多加留意南溟镇的情形。”
白映风应承了韩知竹,又仰头看王临风,笑道:“半途收了这么个‘宝贝’,我可得尽快回去。临风哥哥,我就不能尽地主之谊领着你继续逛了,你和韩师兄他们一起继续逛逛?”
王临风犹豫一瞬,错眼看看白映风,又带着请示的意味对韩知竹道:“我和白少掌门同来,此刻多了两只魅妖,到底有些风险,此刻,我便与他同回铸心堂吧?”
韩知竹表示赞同,“你们二人同行,甚好。”
看着白映风倜傥身姿和王临风并肩而去,韩知竹沉吟道:“二师弟好似比平日愉悦。”
当然啊,程雁书带着微妙的笑容点头。他二师兄心悦白大小姐,这能有和小舅子单独套近乎刷好感的机会,不愉悦开心,还符合人性吗?
但二师兄这满腔属于儿女情长分类的心事,他们家冷肃的大师兄显然是无法感同身受,继而领会到其中的微妙之处的。
也不知道是二师兄这条情路难走,还是自己这条情路坎坷。总之,关联到他们家不解风情的大师兄,就没有不崎岖的爱情啊。
程雁书看着王临风和白映风相携而去的背影,真心实意地为同是难兄难弟的王临风和自己,一起叹了气。
韩知竹莫名其妙地望着一脸不知道怎么就满脸不忍看着王临风离去的程雁书,半晌才道:“是逛得无趣么?你是想和临风一起回铸心堂?”
“有趣啊,这是大师兄第一次陪我逛夜市,不逛个够本我不回去。”程雁书说得理直气壮,却又在看向韩知竹时欲言又止道,“大师兄……你这是担心他们带着妖,路上会有危险?……你想要一起回去?”
“不想。陪你逛逛挺好。”韩知竹说,“他们二人应付这种寻常妖魅绰绰有余,不一同回铸心堂,也无妨。”
真的?妖是这么容易应付的吗?之前的经历让程雁书始终无法彻底放心。
似乎看懂了程雁书的疑虑,韩知竹道:“魅妖本来就弱,如果不是飞光珠和若木之墨加持,我们前番也不会遭遇那般凶险。”
“既然如此,大师兄,你就答应我跟你一起去查这件事吧。”程雁书立刻锲而不舍地又追着韩知竹同意他的同行计划,“你想啊,是飞光珠和若木之墨害我中了魅妖迷障,我因为这样被罚了五鞭诶……不止,后来还追加了三鞭!我是不是必须去报这个仇?”
韩知竹却波澜不兴地看他一眼:“你中的迷障,就是刚才那般普通的魅妖所施,和飞光珠与若木之墨无关。”
哦,这潜台词就是,妖怪不强,而他就是弱呗?
虽然自己承认自己很弱,但是被大师兄明明白白地点出来,程雁书心里还是无可压抑地升起了一丝唏嘘,还有一丝“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原主不干人事,我背锅我还不能说”的委屈。
带着这种情绪,他又不甘又无奈,快速地想要找出能继续说服韩知竹同意他一起同行的理由。
却不想韩知竹顿了顿,又道:“只是,既然你执意想要出一分气力,那便一起同行吧。”
“真的?”程雁书的情绪立刻转变成了情真意切地欢喜,并且立刻对同意他一起的韩知竹开启了夸夸模式,“大师兄,我跟着你不会有危险的!你看你刚才这么快就收了两只魅妖,实在是好帅!”
“什么?”韩知竹虽然没听明白程雁书在说什么,但看他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也知不是恶意,于是又带着几分让步的纵容笑了笑,道,“就当你是赞我。”
“当然啊,我是真的在赞你。”程雁书很认真地继续夸,“全天下,我们家大师兄就是最帅的,谁也比不上。”
韩知竹不语,却又淡淡一笑。
那笑落在程雁书眼里,顷刻便浸出了甜。
那甜,让程雁书给了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他这颗纯白的少男心,确确实实、妥妥当当、百分之一万地,动了。
不止是动了,甚至是……已经被韩知竹没收了。
没收就没收吧,至少现在看起来,大师兄也还挺不讨厌他的了。
不讨厌,四舍五入再努努力,那不就是喜欢吗?
因此,得到了韩知竹同意自己与他同行去查探飞光珠之事的首肯,又自由自在地在夜市吃了挺多新鲜又美味的小吃,非常愉快而满足的程雁书跟着韩知竹回到铸心堂的青竹小院,简单沐浴清洗后,爬上床便沉沉睡去了。
待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地醒来,程雁书发现,比他晚睡的韩知竹已惯例地比他早起,并且人已经不在屋内了。
程雁书也一骨碌元气满点地爬了起来,哼着小曲洗漱完毕,又尽量端正地绑好发带,便打算光明正大地以已经完成了第二根铁杵磨成针责罚的身份,去寻了魏清游和王临风,一起堂堂正正地去用早膳。
但他还没踏出房门口,却见薛明光和宋谨严相携并肩地走进了青竹小院,并径直向他在的这间主屋而来。
薛明光走到了门口,却又没有光明正大地敲门 ,反而在半敞开的门口鬼鬼祟祟地窥看着。
程雁书靠在窗棂边,越过窗子毫不留情地开口向薛明光吐槽道:“薛少掌门,你这是又来做贼呢?”
薛明光举起手,做了个“小声”的动作。
程雁书偏不小声,反而把音量放得更大了:“薛少掌门,你做贼也是别有一番新意,这时辰挑得是不是忒好了?这还天光大亮呢,你要不忍忍,入夜再来吧?”
薛明光毫不在意程雁书的吐槽,也毫不收敛他的鬼祟,反而蹑手蹑脚走到窗边,隔着窗更鬼祟地用近乎气声的声音问:“你大师兄,他不在屋里吧?”
“我大师兄不在。”程雁书答过,又对带着不得不纵容的笑容站在薛明光身后的宋谨严礼貌地道,“宋少掌门,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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