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眸光一凝,“那人可有说些什么?”
“不大清楚,姑娘若是想知道,空青一会便去打听。”空青低眉敛目。
容离咽下米饭,慢声道:“罢了,人已带去官府,管账的日后过得如何,怕是已是定数,那三千两白银若是能找回来便好。”
空青抬眼看她,眸光一瞬又游离到了别处,肩颈原本绷得紧,如今倒是放松了半分,不再同方才那把拘谨了,“姑娘好心。”
容离轻笑,苍白的嘴角略微扬起,柔弱得像极了屋外薄枝上无依的梅花,叫人看不得她受上半分委屈,好似合该宠着她才成。
她神色柔和,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垂着的眼睫微微一着,这般温文娴静,若不是身子骨太弱了些,何愁无人上门提亲,怕是整个祁安城都抢着要她。
看着是楚楚可怜,可肠子却弯弯绕绕的。
“当真就这么算了?”华夙淡声问。
容离未答,慢腾腾地挑出鱼刺,碗里那好端端的一块鱼肉像是被开肠破肚一样,被筷子翻得稀烂,已是连一根细小的刺也看不见了。挑完了刺,她才把鱼肉夹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
“料你不会就这么作罢,在下人面前装模作样而已。”华夙自问自答。
容离放下了筷子,捏起帕子擦了嘴角。
“姑娘吃饱了么。”小芙问道。
“嗯。”容离这一应就应了俩。
华夙连人命都不怜惜,又怎会管顾此事。她朝窗边走去,窗棂上那层薄纸贴得严严实实,连丁点儿风也未漏进来。
上回这窗被剥皮鬼撞毁,次日便被修好了,省得风往屋里一钻,地龙便不暖了,如此还不如在竹院里住,好歹竹院的窗是好的。
华夙抬手,单薄的掌心覆在了窗棂上,隔着这窗纸同外边的雾气相贴。半晌才收了手道:“雾气弱了些许,明日寅时,此阵不攻自破。”
话音蓦地一顿,她转头朝容离看去,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眉目间显而易见的犹豫,过了一阵,她才问道:“猫在何处。”
容离听见到,闻声愣了一瞬,她从闻香轩回来后,便把那黑猫给忘了。捏着帕子的手一顿,问道:“我从外边买回来的猫养在了哪儿?”
小芙轻轻“啊”了一声,一双眼圆圆瞪着,猛地站起身道:“我昨日怕它夜里叫不停,扰着姑娘歇息,便将它放在了下房,险些将这小东西忘了。”
府中下房是下人住的地方,好几个婢女同住一屋,床摆得严严实实,连落脚的地方都寻不着。
容离状似无意地侧过头,朝窗边看去。
“抱来。”华夙勉为其难开口,单单这两字便说得十分干涩不情愿。
容离皱眉,“那么小的猫儿,怕是得四处跑,你将它放在下房,也不怕它被别人捉去。”
“我将它拴起来啦。”小芙小心翼翼道,“我同屋里的姐妹说了,这是大姑娘的猫,她们定不敢胡来,兴许猫已经被喂饱了。”
“抱来让我看看。”容离下颌微抬,不凶煞骄横,反倒娇得很,催促道,“快些。”
小芙扒了碗里最后一口饭,鼓着嘴说:“这就去!”
屋里少了一人后,空青又拘谨了起来,眼神都不敢往别处瞟,唯恐冲撞了姑娘。她心底有些焦,可收拾起这桌子时倒是有条不紊的。
“我本以为你会替玉琢求情。”容离忽道。
碗铿地撞在了一块儿。
空青拿碗的手一顿,将空的菜碟子放回了食盒里,“她做了错事,理应受罚。”
“你不担心她也被官府带走?”容离抬眼看她。
空青站着,手指有些发颤,面色却仍算是冷静,“她起了祸害主子的心思,理应严惩,容府未将她交给官府,已是她的福分,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她此世就毁得彻底了。”
容离打量着她的神色,缓声道:“爹若要罚她,我也拦不得,但谅在她曾服侍我,我会寻个法子,让爹罚轻一些。”
她说得极慢,每道出一个字,俱在分辨空青神色的变化,连空青那嘴角下撇的弧度也未放过,好似在看一出戏,而她是戏外之人。
空青眼眶红了,盖好了食盒,揖身哽咽道:“姑娘不必心疼她,她自作孽,不受罚不知恩。”
容离见她低头抽噎,撑着桌站起了身,双目微微弯着,当真如置身事外般。她扶起空青,轻声道:“我啊,向来心软,最是心疼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
嗓音轻飘飘的,好似空谷传响,旷远清灵。
华夙抬手勾落蒙面的黑绸,缓缓将其扯落至下颌,“倒是会说话,你可也骗过我?”
容离有气无力地撘着空青的肩:“旁人待我有几分真,我便回以几分真。”
华夙轻笑了一声,笑得凉薄,狭长的眼中未掀起半圈波澜。
下房离兰院不远,兰院住的是大姑娘和两位受宠的夫人,若是离远了,婢女还不便赶来。
片刻,屋外响起细细弱弱的猫叫声,小芙脚步轻轻,一边念叨:“可别叫了,一会便去给你弄些吃的,身板小小,胃口倒是不小。”
小芙搂着猫推门而进,跨进门槛的一瞬,猫不但不叫了,还猛地炸起了毛。
“见到主子怎不乐呵,怕成这样?”小芙轻轻呀了一声,小声嘀咕。
容离把猫接了过去,心里清楚这猫在怕什么,好端端一只猫,不知怎的竟然不怕人,却怕鬼怕得厉害。她抬手往猫背轻抚了两下,抬眼问:“喂过了么?”
“并未。”小芙低声道:“下房的姐妹不敢随意喂,怕将这猫喂坏了。”
“你去庖屋要些鱼,白水烫熟了再拿来。”容离摸起这猫的下颌。
“姑娘,我去。”空青拎起食盒,“我顺道将食盒带过去。”
“那便你去。”小芙乐呵起来。
等空青走了,小芙才说:“我方才问了,说是那管账的还在受审,未见传讯回府。”
容离摇头,“无妨,三夫人可有出门?”
“三夫人似乎回了屋后便不见出来了。”小芙想了想。
容离思及不久前蒙芫和其贴身婢女私语的模样,侧头叮嘱道:“若是三夫人那屋有什么动静,便同我说,今日她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是不是因玉琢的事,也伤了心。”
“伤了心”这三字她咬得略显刻意。
“姑娘你还忧心她会伤心?”小芙差点气得厥过去。
容离抚着怀里的小黑猫,话音也跟猫儿一样,轻轻细细的,“到底是我三娘。”
她朝妆台走去,抱着猫坐下了,状似在看镜子,实则是在用余光端详身侧的鬼。
华夙的样子映不进铜镜,她的手还勾在黑绸上,凉薄的眼瞧见了这只瘦瘦小小的猫。
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整整齐齐摆放着,容离也不怕这猫会将东西摔了,便将其搁在了桌上,又怕它会忽然窜出去,故而轻飘飘地按着它的背。
“果然还是太小了。”华夙合起眼,不忍直视。
小芙还在屋里,容离不便说话,干脆沾了妆台边那铜盆里的水,在黑猫的脚边写起了字。
「你要进它的身么」
华夙垂眸看字,殷红的唇中吐出凉凉的字音,“暂不。”
容离又写。
「那你找它作甚」
华夙哑口无言,不情愿地别开眼,“时辰未到,尚还不急。”
猫儿一动不动地蹲坐在案上,并非是因为乖巧,而是不敢动。
容离沾了点儿水,指尖滑落一滴晶莹,一笔一划写着。
「莫非入了这猫的身,你便不怕外面的雾了」
“以活物做遮掩,此为一计。”华夙平静道。
「若是活物即可,容府中那么多婢女,为何不夺一人舍」
容离的字甚至娟秀,却同她一般,似是有气无力的,不见笔锋。
华夙竟未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阵,才淡声道:“麻烦。”
容离总觉得自己好似又揣摩出了点儿什么,这鬼能耐应该大得很,如今东躲西藏的,不杀她夺回画祟,也不轻易夺凡人性命,连出手次数都屈指可数,兴许是受了重伤,亦或是遭了什么禁制,鬼力不支,故而……
才此般委曲求全。
偏偏还没点委曲求全该有的样子。
她眼眸一转,盈盈笑了一下,又写下一列字。
「你竟是怕麻烦之鬼」
华夙睨她一眼,抬手将黑绸挂牢在耳边,又遮起了脸。
今日这天暗得格外早,还未到酉时,外边已是漆黑一片。
屋里,小芙正撑着下巴打瞌睡,容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猫,而那浑身裹着黑绸的鬼物,仍在同这远不足岁的小猫僵持着。
华夙的神情忽地一变,虽不至于扬起兴致,却是颇觉意外,“有人进了柴房。”
“嗯?”容离抱着猫站起身,隐约记得柴房的门后来是落了锁的。
华夙又道:“柴房里的婢女命火将熄,有人害她。”
容离侧头便道:“小芙,出去瞧瞧,外边怎好像有鸟叫,天这般冷,是什么鸟来了兰院。”
小芙脑袋一歪,揉着眼醒了过来,打起哈欠道:“许是山雀。”
她探出身望了一眼,又缩回了屋里,“没听见鸟叫,反倒看见有个人大步流星地跑出了院门。”
“什么人?”容离皱起眉心,“你再仔细听听。”
“未看清。”小芙只好又出了屋,问坐在门槛外的空青,“刚刚跑出去的人看清楚了么,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刚刚闭着眼,没看清。”空青说完便侧耳细听,忽然转身朝柴房走去,猛地拍起门。
门是锁上的,屋子里窸窸窣窣响着,还传出细微的哼声。
小芙和空青相视了一眼,一人抬腿,一人朝门上撞去,可姑娘家力气小,一时也不能将门撞开。
这动静太大,蒙芫和姒昭的屋里也出来了人,几个婢女甚是不解,一人惊愕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钥匙在哪儿呢?”小芙扬声问道。
无人作答,却有两人上前相助,还有个丫头站在后边探头看。
此时,柴房里另一侧的窗咚地响了一声,是支起的窗棂落下的声响。
几人面面相觑,那站在后边看的丫头愣了一瞬,随后拔腿就绕到柴房后边一探究竟。
小芙、空青和其余两人奋起撞门,嘭一声硬生生撞破了,门开的那一瞬,她们齐齐看见了一双垂在半空的腿,仰头一看——
玉琢吊在横梁上,被一根麻绳勒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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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撞破的门摇摇欲坠,门外几个婢女错愕看着。
小芙回过神,猛地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说不出话,连瞳仁都僵住了。
“死人了,死人了——”从姒昭那跑来帮着撞门的婢女大叫出声,双膝软得跌倒在地,两条腿胡乱瞪着,想爬离这柴房。
方才绕去屋后的婢女跑了回来,往柴房里看了一眼,猛地屏住了气息,回过头怵怵道:“屋子后面……没有人,窗是关着的。”
只空青还算冷静,大冷天的,她后背满是冷汗,浑身拔凉一片,硬生生将眸光从玉琢身上撕了下来,眼一转就朝柴房里侧的窗看去,只见那窗是合上的,可墙上却有个泥印,好似……
好似是被什么人无意踩到,蹭上去的。
那扇窗开得很高,几乎就在屋瓦底下,足印落在窗下不到半尺之处,寻常人怎么可能踩得到,更何况,屋里根本没有梯/子。
也不能是玉琢踩上去的,除非她原想用绳子攀出去,可若是她能出去,又何必自缢?
空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快将她放下来。”
远处几个护院战战兢兢跑来,一人将被掀翻的高凳扶起,踩上之后发觉竟还够不着,于是又来了个人踩上他的肩头,这才艰难地割断了栓在横梁上的绳索。
绳索骤断,悬空的婢女蓦地跌落,落地时咚的一声,把站在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空青退了半步,打了个寒战道:“她……可还有气?”
护院将手指横在玉琢的人中,又探了她脖颈的脉搏,猛一收手,摇头道:“人没了。”
空青发凉的手搓了搓衣料,回头对小芙道:“你回屋去,别让大姑娘出来看见,切莫让她被吓着。”
小芙浑身气力被抽空,甚是茫然,一听空青这么说便连连点头,转身找自家姑娘去了。
姒昭和蒙芫接连从屋里出来,两人神情俱是惊愕惶恐。
姒昭皱眉说道:“怎么回事,柴房里怎么了?”
“柴房里的丫头死了?”蒙芫看向方才大喊的婢女。
那婢女吓得哭了出来,“回禀夫人,玉琢死了。”
小芙推门进屋,只见自家姑娘细眉紧皱,一副担忧的模样,连忙道:“姑娘还是莫要出去了,玉琢她、她……”她一时竟不知要怎么说。
容离轻声道:“我方才听见了有人说,柴房里的婢女……死了?”这受惊的神情当真无可挑剔,就连细瘦的手指也跟着在抖。
“我未释出神识一探,不必问我。”华夙淡声道。
容离自然清楚她不该倚赖一只视人命如蝼蚁的鬼,这鬼许还带了伤。她垂着的眼蓦地转了一下,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小芙心知此事瞒不住,只好说:“她被一根麻绳拴在了横梁上,我们推门进去时,她、她双眼瞪得老大,一张脸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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