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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尽管说。”颜无尽看着故清风，神秘莫测的游侠怕是生疏于人情世故。
“我……也不是我……应该也是我……”故清风语无伦次。“就是，梅山有座金矿，看起来矿藏应该不少，我一个人也动不得，既然今天是你女儿满月宴，我又是不请自来，所以想用这座金矿作为贺礼。”
颜无尽眨眨眼睛，愣一会儿才忙摆手拒绝：“不不不不不，你我萍水相逢——”
“并不全送，全送颜兄你也难收，这我知道，但是其实主要是请颜兄你帮忙，我认识的人不多，你有势力，剑门铸剑也需要金矿，但是我拿着就没有用。”故清风可怜巴巴。
“上次谈话，我记得贤弟你背后应该……”有些大人物。
“没人需要金矿，我也不太需要……”故清风脸上透着为难，但是已无半年前的惆怅。
“先请贤弟去前面喝杯酒吧，此事稍后再议如何？”
故清风摇摇头，除了颜玄骄与夫人东方绯，自己应该不认识其他人，去了不觉热闹反而觉得不适。
“过两日我再来找颜兄，先行告辞。”
“贤弟……”
看故清风匆匆离开，都不给自己挽留的时间，颜玄骄长长叹口气。少年自有少年忧，不过他能来与自己商议金矿这种事而不怕被诈，信任之意不言而喻。
半月后谈妥梅山金矿一事，颜玄骄一连两个多月没听到有关游侠故清风的任何消息。
九月下旬，颜玄骄带妻女在紫燕城城郊赏览秋景，天朗气清，和风习习。
正逗女儿欢笑间，故清风抱着个娃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向夫妻二人求助：“颜兄，颜兄，他发烧了，也不肯吃药，怎么办呀？怎么办、怎么办……”
夫妻二人慌忙带他回剑门找来专门照顾颜夕顾的大夫诊治，一番针灸小家伙才开始退烧，慢慢吃点奶水后沉沉睡着。
“贤弟，这孩子……”
“我儿子……刚抱回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他，想着你有孩子就过来看看，谁知道路上他开始发热，昨天还哭，今天哭都哭不动了。”
故清风目光全落在儿子身上，为了带他出来彻底把师父惹恼了，以后真的回不去了吗？
“啊，这，呃，孩子取名了吗？”
“小言，言语之言，只是个乳名。”文雅起的乳名，名字交给他定，但是故清风不会取名，一直拖着。“颜兄女儿叫夕顾，颜夕顾，颜、顾；故、言……那小言不如叫夕言？不行，会冒犯颜兄吧，还是溪水之溪吧，故溪言，颜兄以为如何？”
“呃，呵呵……也好，故溪言，这名字……干净欢畅。”颜玄骄干笑着夸赞，心里嘀咕故清风的所言所行，这家伙像脑袋缺根弦。
“我能把溪言留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吗？”
“孩子留在府上贤弟尽可放心。”
“我回去布置一下，应该，应该要在那边常住了……”故清风声音低下去，半年前在天涯谷建房落院只是为了偶尔过去陪陪流翠蛇王，没想到以后要把那里当家了，毕竟要养个小崽子。
颜玄骄看着故清风，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什么，初次见面稍显寂寞，这次确实透出些伤感来，尤其他人眼眶可见的湿润起来。
“贤弟？”
“多谢颜兄了，我，我……”
“你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孩子我帮你看着，不会出事的，嗯？”
“……嗯。”
在剑门修整两天，故清风留下儿子去天涯谷布置院落，半个多月后回来，又在剑门别院待了近一个月直到照顾儿子得心应手才决定离开。
“这都冬月了，转眼就到年关，你把溪言抱走，没人陪小夕玩，她醒来可要哭的。”东方绯还想挽留。
“叨扰已久，也该回去了，我得好好考虑溪言以后如何立身安家。”
“贤弟尽可以留在剑门。”
故清风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领，但仍抱着熟睡的溪言转身走，突然又转回身来看着床上同样在熟睡的颜夕顾。
“不然先给两个孩子定亲，看他们俩挺有缘，名字就很像。”
名字像那不是你故意的吗——腹诽一句，颜玄骄对故清风结亲的提议很是赞同：“一言为定。”
冬月底，弟子匆匆找到在家教女儿说话的颜玄骄，禀告来自南方的消息。
“笑尘阁萧门来信，涵夫人于本月十一诞下一子，因其满月正腊月份，不欲在此时节宴请天下打扰各派，有心祝贺者也无需送礼，说是若已有备年下送给各域中孩童也算心意。”
“哎呦呦，半年前你满月刚在全城散礼，这年关再来一次，紫燕城今年还真是多福，是不是啊？”
颜玄骄问女儿，她咬着小玉剑磨牙，不理会爹爹。
“那属下去准备。”
“辛苦。”
“还有一事，传言游侠故清风在一时山脉寻了处山谷定居，且决尽往来，年下可要为他备礼？”
“他啊，”颜玄骄转头看看弟子，故清风这脾气跟他人一样来去自如，有事只能他来找你，无事找他鬼影不见。“备着吧，万一他来坐坐呢。”
万一他来看看儿媳妇呢？
111、番外 夕时留顾（二）
颜无尽的骨灰就装在青色的、小小的坛子里，没去平湖漠而留于府中的家人在一旁悲泣，不算吵，尽管年事已高，他们也没有嚎啕，不是颜无尽不值得，而是悲到深处自失声。
把眼中的泪水逼回去，颜夕顾咳一声，腹部又有撕裂痛感，明明在平湖漠父亲还夸他冷静沉稳、可担大任，甚至一度想早早为他跟自己主持婚事，好学着接手剑门，一展身手……明明分别前还约定战歇就携手共游天下。
“小夕！”
看颜夕顾腹部有血渗出——白衣开出红莲，旁边上年纪的妇人惊叫一声，连忙叫人来带她去后面重新包扎伤口，先躺着休息。
换身衣服在卧榻上躺着，颜夕顾低头静思。这伤是在战场上被一名为吴狄的副将所创，二师兄就是为了杀他才被孙启家暗算……白夸他沉稳了！怎么那么不争气！逞什么强！
混蛋！
骂着，泪就下来了。
化臻境及以上修为寿终正寝者都不会留有血肉，只有罹难者才入棺下葬。在这边留到次日，素白长衣送颜无尽入土，颜夕顾就看着他们一铲一铲用黄土把骨灰跟佩剑埋掉，一点一点把青梅竹马的回忆葬送。
仰头，颜夕顾忍泪忍到头痛欲裂。
养伤的同时守着师兄的墓碑，颜夕顾伴着落叶舞动木剑，不会累到自己，也不会饿到自己，更不会摔到自己，背后没有了他她得自己照顾自己。
指尖从木剑剑刃划过，停在凹槽处细细摩挲，比剑二十年，从没赢过颜无尽，他真的从没让过自己一招半式。痴笑一声，六七岁就发誓要他败于自己剑下，到现在都没实现，眼泪滑落，颜夕顾在师兄下葬近四十天后终于哭出来。
泪一滴接一滴，都走的悄无声息。
冷风吹着雪花从眼前飞过，不知不觉秋去冬来进腊月快到年关，颜夕顾请师兄喝杯烈酒，慢慢走回住所，解下斗篷脱掉白衣换回从前的修身装，梳起披散的长发，取下搁置已久的佩剑，收拾完回剑门。
伤已养好，平湖漠战事未歇，她要回去。
“萧翊枫那孩子正过去准备两国和战，玄哥再一两个月就能回来，我放纵你在城外，给你时间静思，就这几天，陪娘过个年吧。”
东方绯最后一句话惹得颜夕顾泪落若崩，没有师兄，她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年才想去平湖漠。哭过，枕在在娘亲腿上沉沉睡着，颜夕顾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东方绯抚摸着女儿的鬓角，对故清风失望是她曾经内心最崩溃的时候，那时候颜无尽恰到分寸天天陪着她，谁能料到这会在今天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而她自己在此之前并未有所意识。
孩子从小追着故清风，一门心思扑在寻他的路上。长大些看萧翊枫凭空杀出成为同辈中佼佼者自然不服，直到鬼城一劫，加上放弃对故清风的执着，才把萧翊枫放在眼里，放松剑意，转而学习处理剑门事务——从来都只把师兄的陪伴当做习惯。
从来不在眼前，从来不缺陪伴。
故溪言心思或许有一段时间在小夕身上，俩孩子真如故清风所说有缘，但是有缘无分。故溪言被萧翊枫迷了心窍，触到了萧翊枫最温柔的部分。同样要强，小夕最温柔的部分从来都只有颜无尽懂，不是天分，而是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修炼。
不能说自己女儿比不过萧翊枫幸运，毕竟那孩子的过去谁也不想经历，小夕更无法体会，但萧翊枫能过去的过去，东方绯相信自己女儿也过得去。
萧翊枫从正国平安回来四方庆贺，普天同乐，两国歇战休养生息。
正国人对礼国充满好奇，无拘无束的风俗又让人如脱兔出笼，短时间内大量外域人都在游逛。一时山云浪谷不太好走，即将承办盛典的易水城便成为首选。
逆流而行，颜夕顾独自一人北行。
曾经的战场逐渐成为联络两国的大道，而曾经付出生命没能回家的人都被葬在大道边的林中。歇战后四域御主把这里建成星辰园才离开，园中每一坛骨灰、每一个名字都是一盏星辰，微弱存在着。
颜夕顾站在正中央高高的墓碑前，目光从第一个字流到最后一个字，能回家的人——无论生死——都不会出现在上面。拱手深拜，为每一个发光的灵魂。
背后有脚步声响起，颜夕顾转过身来，是石颖泠。
“泠姐？”她恰好来这儿？
“听说你来了北荒，特地过来的。”
本想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来这儿，但转念一想她能知道也在情理之中。石颖泠上前来，颜夕顾让一步等她拜过星辰碑才开口说话。
“是特地来看我，还是想跟我同游？”
“地主之谊。”
石颖泠笑笑，两国交汇首当其冲就是晴沙府北荒全域，虽然石上松经过去年鏖战已经成熟很多，但是还无法总揽大局，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颜夕顾点头表示理解，若非实在恢复不到之前的心境，真的要走出来散散心，自己也会待在剑门帮父亲颜玄骄。
“要请我喝一杯吗？”颜夕顾跟石颖泠玩笑。
“来。”
跟石颖泠来到最近一家酒馆，两人要个单间畅饮。刚坐下没说话石颖泠已经先喝掉两碗烈酒，颜夕顾才意识到或许她心中沉郁更深。
“大半年不见，怎么了？”
“跟你一样。”
“嗯？”
“我……年初萧翊枫来军营我单独见过他。”
“你对他认真的？”
“我没想到故溪言不是萧翊林，更没想到萧翊林就在他身边，十年。跟你我一样，他身边只接受几个人靠近，从北到南距离太远了。”
长辈有白影，亲族有萧翊林，情感寄托在故溪言，离苑山庄甚至所有萧门故友都在小心护着这位历经磨难成长的少年，萧翊枫身边早已没有她石颖泠可以存在的位置。
“听我娘说，故溪言跟我还定过亲呢。”颜夕顾笑一声。
“故溪言入萧门之前，故大侠跟剑门关系最密切吧。”石颖泠跟着笑。
“谁知道那傻小子偏会入萧翊枫法眼。”
敛笑，两人碰杯一饮而尽。石颖泠盯着桌面，其实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迷恋萧翊枫，明明没见过几面，却是越回味越有味道。
“故溪言在笑尘阁的事情上帮不到什么，但会帮他放松。而我……或许只是觉得萧翊枫很适合绽放在这片荒漠中，就像出手教训瞿鹰一样，做得出又担得起。”
“瞿鹰？”
“萧翊枫去众苹火山前跟瞿鹰见过面，那家伙一向目中无人，估计是仗着在自家地盘觉得萧翊枫可欺，结果被他废了全身修为。”
颜夕顾毫不意外地点头，的确是萧翊枫会做的事。
“之后萧翊枫第一时间派人把消息送到晴沙府，要我们一方面趁机稳住风鹰岭，一方面尽可以找笑尘阁萧门要个赔偿。要什么赔偿，感激他除掉瞿鹰还来不及呢！不过就是为了趁机收服风鹰岭，才没在意他去众苹。”
“就算没有风鹰岭，他也不会允许你们跟着吧。”
“笑尘阁都不敢跟，何况我？”
“既然明白，现在是为何？”
石颖泠盯着颜夕顾看，要说的理由说不出口。颜夕顾意识到什么，给出鼓励及轻松的微笑，自己已经能相对平静地面对师兄的故去。
“你只是追求剑意，故大侠也好，萧翊枫也好，都是你对自己的追求，身边也从不缺人陪伴，但是我追求的权势，真正的权势。”
“你觉得萧翊枫是能平定北荒之人？”
“除了他，还有一人。”
石颖泠低眸，目光落在颜夕顾手指上，她就是除了萧翊枫之外的人。在石颖泠眼里，若非萧翊枫身中寒毒，最配得上他的人其实是颜夕顾，而不是故溪言，那个欺世盗名的混小子。
颜夕顾沉默一会儿，实在觉得泠姐有些异想天开：“跟我去正国看看吧，北荒少你一个人不会天翻地覆的。”
“我还是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吧。”
颜夕顾点头表示理解，不再多说端酒敬石颖泠。她们两个人性情相像，但如石颖泠所说，她们追求并不相同。颜夕顾可以为追求剑意放弃剑门的一切，而石颖泠可以为晴沙府放弃自己的一切。
112、家有二宝
三月初三。
故溪言吹着羊奶进房间，抬眸就看见萧翊枫坐在床边，一脸慌张地瞪着自己。碗“啪”一下落地，故溪言冲过来跪地抱着萧翊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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