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流湾故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文案:
西流湾曾经是个私家园林,如今却已成为寻常百姓家。15年后这里会回光返照入住最臭名昭著的汪伪汉奸,再度风光,随即沉寂百年,除了酿皮无人知晓。
这些后事这里的居民们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只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于是民国十七年,有个叫做张嘉闻的道士买了个古灵精怪的家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民国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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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灵异小故事。
立意:民国遗事,勿忘国耻,振兴中华。
故事一:瓦罐坟
第一章
“张先生,张先生,”刘妈操着一口里下河地区的官话颠颠地跑来,“老菜市那边有人牙子卖人,您不是缺个端茶倒水跑腿的么?现下人不值钱,早些去,还能便宜点挑个眉眼端正的。”
张嘉闻从报纸中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是灾民?”
“是啊,如今一年一小灾,三年一大灾,”刘妈为他泡上新上的雨花茶,“先前买菜的时候,碰见那跛脚野菜侯给他那杀闺女招了个身强体壮的上门女婿,据说就是山东利津水灾,逃难来的,可是给他捡着了。”
张嘉闻不耐嘈杂,只请了刘妈一个帮厨,后者一直抱怨家务繁重,但凡有机会,便撺掇着张嘉闻速速寻个力能扛鼎的八尺男儿,来扛米扛油,为她做苦力。
见张嘉闻仍未放下手中报纸,刘妈有些急了,“张先生,张道长,你不如先卜一卦,万一今日便利市、利出行呢?”
不错,在当前德先生、赛先生浪潮的冲击下,张嘉闻是个不得志的末流道士,以帮那些遗老遗少算命测字为生,若是运气好,时不时也能接到些驱邪超度的生意,若是主顾阔绰些,做上一笔也就抵上他与刘妈数月的开销。
别看张嘉闻戴一副金丝眼镜,身形瘦削、脸色惨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其实来头也不一般,乃是出身江西龙虎山嗣汉天师府——拐上个二三十道就可与当代天师道第六十三代天师张恩溥扯上关系。不过如今佛门大兴,道门不显,加上家道中落,就是张恩溥都不得不从龙虎山而出,在上海苏南等地主持法事、出售符箓,从而贴补家用。
像他这般的闲散旁支,乱世之下,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什么呢?
正想回绝刘妈,张嘉闻忽而心念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不知什么年代的六个铜板,随手往桌上一抛,整整齐齐六个铜板全部正面朝上。
刘妈探头探脑,“这是何意?”
张嘉闻起身披上外袍,“乾卦。元,亨,利,贞,大吉大利。”
张嘉闻住在西流湾,地段说好也好,附近有个土耳其驻民国大使馆,说普通却也普通得很,周遭住的也多是平头百姓,颐和路、珞珈路那些大富大贵之人也不多见,依旧是寻常巷陌。
从西流湾缓步而行,也不过一刻钟,便到了老菜市,果然看见不少人将路口围得水泄不通,有满脸横肉的人牙子卖人的,跪在草席旁卖身葬父的,有爹娘就站在旁边、女儿头上插着草标的。
由于卖身的人太多,显然已经超过了买主,张嘉闻站在其中,竟有几分无所适从。
“大爷,行行好,我爹已经过世三天了,都没办法买棺材下葬,若是你买了我,我给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大爷,你看我这丫头多标致啊,若不是年景不好,这么好的丫头,大可以嫁个好人家,只求大爷将她收了,日后都听大爷的。”
“求求你了大爷,我一家人都快饿死了,求求你买了我吧……”
张嘉闻掐指一算,西南方走五步、再往南方走三步,便是有缘下人的所在,闷头走了八步,抬眼便见一张黑漆麻乌的小脸拖着鼻涕看着他。
心中大骇,张嘉闻猛然后退一步,怎么是个邋遢鬼!
“大爷,你别看他年纪小,但人可机灵了,虽然现在脸黑,但是擦干净还是挺可爱的。”不知是人贩子还是亲戚的中年妇人拿同样乌黑的袖子拼命去擦那孩子的脸。
那孩子不哭不闹,任凭脸都给擦红了也不吭一声,头发比插着的草标似乎还枯黄几分。
张嘉闻定睛打量这孩子,摇了摇头,“太脏了。”
说罢转身就走,那妇人急了,跟在后面喊,“便宜些卖,这孩子十个大洋。”
张嘉闻料定这孩子有些问题,她急于出手,便作悠然状,继续在人市里挑挑拣拣。
那妇人见他越走越远,咬了咬牙,狠狠地又打了那孩子一下,“这孩子我五个大洋卖给你!”
张嘉闻回头,“哦,当真?”
那妇人一旁有别个人牙子,不顾妇人凶神恶煞的目光,颇为幸灾乐祸地对张嘉闻道:“你可别听她的,这孩子邪门的很,都已经克死两个东家了,要买他,你可得掂量自己的命硬不硬。要孩子,我这也还有,十个大洋,保证吃得少、干得多。”
张嘉闻笑了笑,对那妇人道:“三个大洋我带走,否则这孩子你便自己消受吧。”
那孩子抬头,对那妇人傻傻地笑了笑。
那妇人打了个激灵,啐了口唾沫,“行,三个就三个。”
张嘉闻给了她三个大洋,对那孩子说,“走吧。”
“诶,还真有不信邪的。”人牙子嘟嘟囔囔。
“你懂什么,那是个道士,就住在西流湾。”
“怪不得怪不得,艺高人胆大。”
那孩子看着十三四岁年纪,个头不高,才到张嘉闻的肩膀,张嘉闻实在不想看他那一身污垢,先绕道去了山西路买了衣裳,才带他回西流湾。
孩子一路不语,像个小僵尸般跟在他身后,乖倒是挺乖的。
待二人回了家,让这孩子把自己收拾干净,张嘉闻看着那张确实白净灵秀的小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摇了摇头,“你给起一个呗。”
张嘉闻看他,“父母给的名字,一般人就算是为奴为婢都不愿轻易更改,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爹娘不要你了?”
“算是吧。”小孩撇撇嘴,“我都插着标在那儿卖身了,你还问爹娘?莫问伤心事呀,大爷。”
他方才满脸泥污时,一双漂亮眼睛都滴溜溜乱转,看着就不太木讷,故而他此刻油嘴滑舌,张嘉闻也并不讶异,看了看他身上方才他自己挑的豆绿衣裳,“你既然这么喜欢绿色,我给你起个茗烟之类的名字可好?”
小孩一听,嫌弃到不行,“贾宝玉小厮的名字,我才不要,看着镶金镶玉的,实则尽是腐朽。都民国了,好歹接点地气。”
“还读过红楼梦。”张嘉闻嗤笑一声,“好吧,那就叫你杨舟轻。”
见小孩意图抱怨,张嘉闻解释道:“杨柳之杨,轻舟已过万重山之舟轻。”
“把扬州青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读书人。”小孩嘟哝着嘴,却也不曾反对。
于是杨舟轻便如此在西流湾安顿了下来。
第二章
第二日,刘妈照例来照料家务,惊诧地发觉张嘉闻竟买了个半大孩子,一时间颇为失望。
“这么大的孩子,又能吃,气力又不大,若是再不服管教,有的是先生受的。”刘妈一边炒菜,一边絮絮叨叨,“那么多健硕汉子你不要,偏偏要这个小鸡仔,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睁睁地看着杨舟轻单手抱着盛满水的水缸、另一手还拿着报纸,开开心心地从外头进来,“这缸放哪里?”
见刘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赶紧将缸放下,鞠了一个躬,“你好刘妈,在下杨舟轻,是先生买来的童工。”
“他……他,他,他多大了?”刘妈惊愕道。
张嘉闻接过报纸,坐回老藤椅上,“十五。”
“这是楚霸王投胎的吧。”刘妈立时换上一副笑脸,“我说小青菜啊,过来帮我把这桶衣裳拿出去,回头我再慢慢洗,对了还有那边墙角的石臼,你没事把先前先生要的药材也磨了……”
杨舟轻脾气倒是极好,不管刘妈怎么差使都笑吟吟地照办,手脚也麻利,仅仅过了一日,便成了刘妈的心头肉,连米饭都给他多盛了一大碗。
别看杨舟轻个子不大,长得也秀气,吃起饭来,就是山东大汉恐怕都得甘拜下风,就着芹菜肉丝、韭菜炒蛋竟然吃了两碗半,比张嘉闻和刘妈两个人还多。
刘妈有些担忧地看张嘉闻,后者却不以为意,“饭也吃饱了,便跟着我去做工吧。刘妈,先前让你准备的干粮可都备好了?”
“好了,备了两个馒头,两个肉包子。”
杨舟轻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做什么工?码头卸货么?”
张嘉闻从五斗柜取出来个破破旧旧的布包,“买你的时候,你应当也听见了,我是个道士,所谓的做工……”
“不会……要抓鬼吧。”杨舟轻脸都吓白了,颤颤巍巍道。
“也未必是鬼,”张嘉闻检查了该用的符箓,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妖魔鬼怪皆有可能,总之与活人无关便是了。”
杨舟轻不动了,嘴唇嗫嚅道:“不如我在家里做饭,让刘妈陪你去?”
刘妈好笑地捶他一拳,“先生这是看重你呢,若是能和先生学些相面算风水的本事,再不济让你多识得几个字,怎么都比你日后去做黄包车夫、挑夫苦力的强多了,还不快去?”
杨舟轻无奈,只好捏了捏鼻子,默默地跟着张嘉闻出门了,“先生,咱们这是去哪儿?”
“事主不在南京,在江宁。”
南京与江宁分分合合、弯弯绕绕,最早南京就叫做江宁府,后来民国元年又被改为南京府,接着北洋政府迁都北京,又废南京府设江宁县,如今南京重新成为首都,便将江宁与南京县分治,城厢以外五或十里属于江宁县。
“这么远,咱们如何过去?要去租辆马车么?”杨舟轻一想到很有可能得走十几里路,不由得两眼发黑。
张嘉闻双手拢在袖中,“请我这般的大师做法,定然得遣人专程来接,放心。”
片刻之后,他二人坐在驴车上,忍受着臭不可闻的气味,一颠一颠地向江宁县而去。
“也算是专程吧。”杨舟轻看着张嘉闻挂不住的面色,低声开口。
张嘉闻横了他一眼,转头问驾车之人,“所以贵地找我等有何事?”
驾车之人名曰黄二狗,倒是颇为健谈,“道长有所不知,咱们这村子,从前都好好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竟然闹起鬼来。”
“哦?”张嘉闻来了精神,须知捉鬼可比寻常算命请符费用高上不少,倘若此番能够成功,攒下的钱兴许就能长期雇下一个车夫,省得每次出外都得仰仗事主。
“怎么……怎么闹鬼啊。”杨舟轻小脸煞白。
黄二狗叹了口气,绘声绘色道:“咱们这地方山清水秀,最是太平不过。孰料突然有一日,村里有好几个媳妇疯了!”
“疯了?”
“媳妇?”
他们二人异口同声,随即对视一眼,杨舟轻问道:“多大的媳妇,疯的症状是什么?”
带这么个半大孩子,好奇心强、爱问问题,正好省了张嘉闻的事,做出个出世高人的模样,冷眼听着。
“不是小媳妇,都是那些三四十岁的,有些都做了奶奶的媳妇,要说多疯,倒也谈不上,一般而言不会伤人,但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给了饭也不吃,只吃土。”
“是因为太穷,所以才吃土么?”杨舟轻诧异道,“灾民们有提过观音土。”
黄二狗踹了脚驴屁股,“哪里的事,咱们这里历来是鱼米之乡,哪怕是灾年,就是江河里的鱼也吃不完。这几个媳妇,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之家,但家里也挺殷实。为什么请道长来,也就是怕他们中了邪,或是触犯了什么邪魔外道……”
他并未再说下去,张嘉闻却道:“他们中谁是第一个疯的,谁疯得最厉害?”
“那最疯的恐怕是我二婶崔金芝了,”黄二狗叹了口气,“我二叔也是倒霉,去年老爷子走了,今年又疯了媳妇,也不知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张嘉闻点头,“待会到了,咱们便先去探望你二婶婶。”
江宁县自古富庶,事发的杨柳村确实如黄二狗所言山清水秀,依马场山、傍杨柳湖,青石墁地、闾巷石楼,一看便是江南水乡。
黄二狗带着他们绕来绕去,最终到了一处两进小院,院落不大、收拾得却齐整,看得出原先这家主人颇为利落。在一个逼仄的柴房里,他们终于听见了声响。
那是一种恍若困兽般的咆哮,隐约还带着呜咽,甚至还有指甲剐蹭抓挠之声。
张嘉闻并未上前,只淡淡看着柴房门扉,手指在袖中微动。
杨舟轻却按捺不住,直接冲上去扒着窗口往里一瞅。
“好胆色!”黄二狗在一旁啧啧称奇。
紧接着他就见杨舟轻睁大了眼睛,尖叫一声,转身一头躲到张嘉闻身后,瑟瑟发抖。
他方才在窗口和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那双眼浑浊发红。
那双眼的主人似乎无知觉一般吞咽,嘴里尽是从地上挖出来的黄土。
第三章
杨舟轻吓得浑身发冷,额头上尽是细汗,他本就气力过人,如今死死抱着张嘉闻,竟箍得他躯干作痛。
“松手。”张嘉闻缓缓将他的手掰开,“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点小场面就吓成这样,日后怎么办?”
杨舟轻撒开手,干笑道:“我又不是道士,没什么法力。从前听旁人讲,不能和这些鬼魅之物四目相对,搞不定如今它已经在想如何夺我的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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