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张嘉闻喃喃道。
杨舟轻眯着眼看过去,只见那人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岁出头,又想起张嘉闻说过自己和天师府有七弯八拐的关系,在心中默算了下,试探道:“他是你的远远远远房亲戚?那应该也很厉害吧?”
张嘉闻微微蹙眉,“他是正一道六十三代天师,出身正统、法力高深,我可不敢高攀。”
“你这话听起来好酸。”杨舟轻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了一下,“他们为何要请道士过来?他们该请的难道不是警探吗?你这个远方亲戚应该比你贵很多吧?”
“呵,”张嘉闻冷冷一笑,“放在古代最起码得要个中散大夫的俸禄吧?如今就连这些烟花之地都能请天师府前来做法了,何其沦落!”
从帝王座上宾,到乡野一村夫,再到市井寻常客,数百年光阴,国力衰微、神州陆沉,就算是方外之人,又哪里能独善其身?
他面色冷峻,杨舟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背,感觉他嶙峋骨骼在微微颤动,却也不知如何劝解,结结巴巴道:“咱们是回南京,还是……”
张嘉闻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涌上一丝暖意,“此间事未了,咱们回去也不好和刘妈交代不是?”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符贴在杨舟轻额上,手指点着他额心,口中念念有词,随即道:“咱们也进去看看。”
也不知这个新世界大酒店是个什么来头,按理说死者尸体应该放在警局,然而偏偏就在酒店的剧场里,就在那舞台上,爱丽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但里间所有人都熟视无睹,杨舟轻猜到估计那符是个隐身符,便在张嘉闻手背上写道:“他们听得见我们说话么?”
张嘉闻虚空点了点他嘴唇,摇了摇头。
那年轻天师绕着爱丽转了三圈,似乎是在端详,脸上露出些许不敢置信的神色,最终缓缓开口,“此人之死,非人所为。”
那些人既然请天师来,当然因为灵异,听了他这话,自是千请万谢,求他帮忙。
天师叹了声,“她是为厉鬼所害。”
张嘉闻带着杨舟轻往前又走了走,离那尸体只剩五米时停住。
兴许是怕那天师察觉,张嘉闻此番极为克制,打量尸首都有些小心翼翼。
那天师终于开始布置了,“首先要为我布置一个道坛,以备作法之用,其次,我修习的是天雷法,在场之人越少越好,最后,那个陈渔要是也被厉鬼附身,也非常麻烦。”
“可她人在警局里,这……”有一经理打扮的人颇为为难。
“你懂什么,请青爷出面,不管是警局还是巡捕房都会将人放了的。”另一人没好气地打断他。
年轻天师转过身来,掐指一算,“虽然有些仓促,但今日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不仓促,天师要的东西,咱们一定能尽快找齐。”经理满脸堆笑,“待这事了了,咱们还要请天师做法,去去晦气。”
“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民国初年一直到抗战 张恩溥确实一直在沪苏一代活动 贴补家用
第六章
待他们都送那天师出去,张嘉闻和杨舟轻才上前一步,仔细端详那具尸体。
原本面容姣好的女子此刻面容狰狞,嘴巴被人划开直到耳根,看着像是咧着血盆大口在滑稽大笑。
“她的死因是什么?”杨舟轻看着那尸体一哆嗦。
张嘉闻回道:“报纸上怀疑是心脏病,因为她身上查不出任何外伤,也没有任何窒息痕迹。”
“这都不算外伤?”杨舟轻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
张嘉闻低头仔细端详,低声道:“这不是用刀割的。”
杨舟轻有些发憷,“不是用刀,还能用什么?”
“用手。”
二人在外面吃了个午餐,便回到居所,杨舟轻好歹没忘记自己佣人的身份,将两个人的衣裳全洗了晒出去。
一直到天色暗沉,张嘉闻都未有所动作,杨舟轻难免奇怪,“你不去看看么?还是有那个嗣汉天师在,你就不方便去了?你似乎有些忌惮他?”
“你恐怕家中人丁稀少,咱们这样的大族,宗主或者族长在族中有着绝对权势,特别是南张北孔这样有皇帝敕封的门第,须得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主持族中各项事务。更何况,他既然已经嗣掌天师道之玉印、法剑,就应当法力高强,有他在,哪里还需要我这么个乡野道人?”
杨舟轻摇头,“可我觉得你法力应当比他高强,虽然看着你们差不多大。”
见张嘉闻有些不赞同,杨舟轻道:“你看,我们隐身在那里,可他根本发觉不到我们。假设他和你法力相当,他至少都应该察觉到我。”
“我看你就是想看热闹吧?”张嘉闻毫不留情地拆穿。
杨舟轻讪笑道:“我也是觉得若是此行凶险,那毛头小子怕是要吃亏。我看你好像挺看重这个远房亲戚,不可能不护着他。”
张嘉闻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亲戚太远,与我无干。但若是你想看热闹,那我便带你去。”
二人如同先前一般偷偷潜回了新世界大酒店,果然原先舞台的中央已经筑起了一座高台,那个年轻天师站在台上,身旁跟了四五个小道士,正在进行繁复的仪式。
“鹤琴道长,敢问什么时候能将这个邪祟驱走?”他一停下来,那经理便毕恭毕敬问道。
其实方才张嘉闻粗粗一听,这张鹤琴念得都是寻常法咒,想要驱走这么厉害的鬼祟,几乎不可能。然而张鹤琴却自信道:“不过几个毛头小鬼罢了,贫道已将他们请出此间,还请诸位不必担心。贫道待会再念几段往生咒,这爱小姐定然会早入轮回。”
“多谢天师了!”几个经理喜不自胜,甚至已经有随身秘书准备从口袋里掏大洋作为答谢。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礼堂内的水晶吊灯不知被谁关掉,紧接着道坛上的烛火飘摇一二后尽数熄灭。狂风大作,不少餐具被大风吹走,满耳皆是瓷器玻璃碎裂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那经理吓得脸色煞白,“道长,脏东西不是已经被驱走了么?”
张鹤琴也面色惨白,他到底是有几分道行的人,自然已经感受到阴气,他在礼堂中逡巡一圈,最终视线落到房内的某一处。
杨舟轻大气不敢出,直愣愣地看着张鹤琴,再看一旁的张嘉闻,亦是屏住呼吸。
所有人都隐约感到会有怪事发生,只是不知应当如何处置,忽然那经理大吼一声,随即整个人都像被吊起来一般双脚悬空,脸上是一种极其恐惧的神色,紧接着就在所有人的眼前,他的嘴巴像是被什么怪物硬生生撕开,连舌头都被拖拽了出来。
这场面实在过于血腥,就连杨舟轻都被吓得一阵惊呼,好在其余人都已经魂不附体,哪里还能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张鹤琴此时还能保持一点镇静,只见他大喝一声,抽出一把法剑,对着虚空之中便劈了过去。那剑大概真是神物,只见那经理似是被人狠狠甩了出去,满嘴尽是鲜血,而一旁的桌椅都在剧烈震颤。
众人想来那鬼怪应是被斩伤,纷纷找了个角落躲好,不无期待地看着张鹤琴。
张鹤琴不过弱冠,没除过多少妖魔,心中也慌得不行,颤声对随他而来的弟子们道:“布阵!”
他正好带了六个弟子,将他拱卫在正中,似乎是个北斗七星的形状,每人都带着一把宝剑,神情紧张地防卫。
张鹤琴的鼻尖上已经有了微微薄汗,天师道传到他这一代,随着诸位得道法师飞升,明清地位衰退,哪怕是掌教天师也早就使唤不动天雷,做做寻常法事还行,每到了驱鬼之时,心中均是发憷。
自己先前也驱过一两个小鬼,但大多是没什么道行的水鬼一类,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厉鬼?
张嘉闻看着,突然手指在自己额心一点。
杨舟轻吓了一跳,本以为他会像二郎神一般再长出一只眼,想不到张嘉闻阖了阖眼,再睁开时,总觉得瞳孔里散发着金光,在夜里看着猞猁一般,怪渗人的。
张嘉闻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可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张鹤琴那几人身上。
杨舟轻实在好奇,又怕扰了张嘉闻做法,只好抓耳挠腮地在一旁看着。
终于,那无实体的怪物似是向着张鹤琴他们扑了过去,由于那怪物无声无味无形,张鹤琴也只能凭借微弱的五感左支右绌。好在那怪物虽然勇悍,但似乎对无关人士并无很多敌意,几个道士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并无大碍。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碰倒了先前放在道坛上的棺材,那爱丽的尸体从那棺材里滚了出来。
所有人呼吸均是一窒,张嘉闻也再顾不得隐身,直接一张符便从袖中甩了出来。
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爱丽”猛地震颤了一下,随即缓缓地坐了起来,极其僵硬地动了动胳膊,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她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些血腥
参见日本裂口女
张恩溥 字鹤琴 建国后和孔家一起被老蒋带去了台湾
第七章
“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僵尸。”张鹤琴颤声道,“僵尸形成主要有两种途径,一种是新尸突变,一种则是死而不朽、葬久不腐。由于养尸地不同,有些尸体在土中也不会腐坏,甚至还会继续长头发及指甲,过了数百年便有可能死而复生,出来为乱。而这个尸体,则是新尸,被邪物或邪气附身,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此人已经没有了魂魄,加上邪气入体,难对付得很。”
他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通,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那就是道家也有太阴炼形之法,只不过是邪术,天师道极少采用。
“你说这么多废话,又有什么用呢?那道长还不快救救我们!我们给了你钱的!”
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嗣汉天师,哪里被市井流氓如此羞辱过,张鹤琴神色有些难看,一旁的弟子们亦是怒目相向。
可惜,他们愿意在这个时候扯嘴皮,“爱丽”可等不及,下一秒爱丽便冲着他们扑了过去,一开始天师道的阵法还能抵挡,可不过五分钟,那恶鬼又是撕咬又是抓挠,转眼间便将他们的阵法冲得七零八落。
终于,“爱丽”已经抓扯到了张鹤琴的袍袖,将那金线绣成的祥云鹤羽撕得粉碎,一张裂开的血盆大口就向着张鹤琴咬了过去。
杨舟轻正在犹豫要不要见义勇为,就见张嘉闻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符,从虚空中一抓,竟抓出一支笔,当场便画了个复杂的图案,甩到了“爱丽”脸上,正巧封住了它的嘴。
这从天而降的符箓让所有人又惊又喜,虽不知是何许人躲在暗处相助,但好歹是一线生机。
“还请大仙现形相救,我等必有重谢!”剩下的那个姓朱的经理慌不择路地大喊,却不想完全惊动了“爱丽”。
她虽然嘴巴被封住,可双手还在,立刻咆哮着扑了过去。
那朱经理尖叫着冲向张鹤琴,张鹤琴躲避不得,被他死死抱住腰,也只能拿着法剑,左支右绌地应付。
撇去嗣汉天师的名头,他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里能比得过这种怨气横生的怨鬼?转眼间法剑便脱了手,整个人再无凭仗,整张脸吓得煞白。
张嘉闻再不能管隐身这回事了,直接抓着方才的那支笔飞扑过去,与“爱丽”缠斗起来。其实张嘉闻所长并不在于兵刃搏斗,甚至不在于符箓,更擅长雷法,只是如今这里人挤人,又是在大上海,贸然引天雷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终于他头上的符在打斗中坠落,其余人也都看到了他的真容,见是这么一个清隽的年轻男子,均有些愕然。
杨舟轻留意着张鹤琴的神情,发觉他看着张嘉闻满是探究和提防,看不出半点熟识的痕迹,心中不由纳罕。
张嘉闻手中的笔犹如一把短匕,时不时划过“爱丽”的要害位置,无奈那是僵尸,无痛无觉,极难伤到它半分。
眼看着二人僵持,僵尸不会疲惫,可张嘉闻迟早会脱力,杨舟轻记在心中,一眼看见旁边有座刚刚买来的断手女人的雕像。
杨舟轻心里寻思着这个女鬼裂口,这个雕像断手,也许能镇得住它,干脆使了使力,便将那断手女人搬了起来,向着“爱丽”走去。
朱经理惊恐万分地看着原先店里买的黄铜制作的断臂维纳斯突然自己飘了起来,一颠一颠地向着“爱丽”飘去。
张嘉闻专心致志地对付“爱丽”,恍若不觉,那“爱丽”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对着那断臂维纳斯又吼又叫。
杨舟轻一咬牙,找准了时机,直直地将那黄铜像砸在“爱丽”身上,自己又坐了下去。
众人只见那“爱丽”被压在黄铜像下,疯狂地挣扎鬼叫,可就是像身上有座五指山一般,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张嘉闻暗自松了一口气,再打个一刻钟,他恐怕真的会不管不顾地请天雷,如今杨舟轻倒是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张嘉闻略理了理仪表,已有些闲庭信步的架势,随手将一旁杨舟轻头上的符揭了下来,依旧是用方才那支笔,在背面又涂改了一番,转手贴在“爱丽”头上。
“爱丽”发出一阵吼叫,瞬间就被固定在那维纳斯下面,一动不动了。
杨舟轻没了隐身符,自然也便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任谁也没想到,能搬得动千钧之重的黄铜像的力士,竟是个半大孩子。
“这位道长,这位力士,”朱经理抖抖霍霍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张鹤琴满脸震惊地看着张嘉闻,他根本没有想到如今的道门除了天师府之外,竟然还有如此高手,难道是茅山道士?
张嘉闻对杨舟轻点了点头,又对众人道:“我只是路过此地,看到有鬼气作祟才贸然出手,还请天师以及诸位先生见谅。”
“哪里哪里,道长既然可以制住这个鬼怪,自然法力高强,若是能彻底为我们除祟,我们定有重谢,还能为道长修观立碑,弘扬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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