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跪我。你们两个把手伸出来吧。”他指着沈墨之和唐文沅说,然后分别在他们的掌心画下一个符咒,“这是聚魂咒,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起码可以保住他们的魂魄。”
话音一落,他就拉开虚空,带着他们回到五神峰。
彼时,无天靠在一棵树上,脸色苍白,而燕未、梅知叶和万俟言都消失不见了。
无天冷笑道:“晏末,好计谋啊。”
227、【二百二十七】
“晏末,好计谋啊。”
“彼此彼此。”晏末抱拳道,“还是叶小子了解你,他猜到你看过那段记忆,而后销毁了,所以那记忆只在你脑海里。”
无天耸耸肩,自嘲道:“他自是聪明的。想来我还是不及他啊,你们都帮着他,不打紧,只是没想到我教出来的两个好徒儿叛了一个又一个。早知如此,又何必浪费那些年月?”
“无非是情之所动,利之所致。你扪心自问,你若顾忌师徒之情,何至于两个徒弟的情路都如此坎坷?你给的利或许够大,可你有守你的诺言吗?听闻你说,你不如意,别人也不能如意,但你有没有倒过头来想过,或许天下如意了,你也能如意。”
“当年你们如意了,可我呢?孑然一身。你们也没有守诺啊,不过那会儿我傻,不晓得天下间全是阴谋诡计,也做不出背叛你之事而已。”他朗声大笑,红着眼说:
“如此想来,我何必追究言儿呢?他倒是一片深情,为的是七七──我的好孩子,也算不得大错。
“想想啊,当年你们把大义私情捧到我的面前,我硬生生承受下来了,要是我如墨儿,如言儿,二话不说拦着他,不让他去盘古族,我今日何至于此!
“天下苍生,与我何关?六界之中,又有谁念过我的恩?这么多年过去,不还是一句正邪不两立?”
他说得悲恸,脸色却冷漠至极,似乎世间一切已与他无关。
虽他们只约莫猜到事情的轮廓,但无天一言,确实使他们心疼了。
九扬上前,抱着无天冰冷的身体。
他不觉得无天可怕,只觉得他可怜。
他拙劣地安慰道:“你要是想哭就哭,我不笑你。”
无天摸了摸九扬柔软的头发。
原来晏末与他们去了良常山后,无天就毫无戒备地坐在树下,毕竟梅知叶和万俟言受了大伤,而燕未也行动不便。
更重要的是,他心知肚明晏末是不可能在良常山上找到叶失落的记忆。
燕未推着轮椅,来带他的身边,跟他闲聊起来:“你费心多年,不过是怕叶小子恨你,要是说他不恨你呢?”
“那就是说我多年来的苦心孤诣,全都是错的。”
“是你钻牛角尖了。”
此话无天不爱听。
他站起来,走到一旁,不想再与燕未说话。
燕未却背对他,对梅知叶打了个眼色。
梅知叶在万俟言的搀扶下,来到了无天的身后,问道:“爹爹,你是不是看过父亲的记忆。”
“你──”无天回过头来,抬起手来,正要打下去,却在梅知叶苍白的脸前收回手,“你们是故意留下来的?”
“父亲猜中了。”梅知叶喃喃道,“为什么?你若爱他为何要把他关在八十一层,为什么要抢走他的记忆?你爱的真是父亲吗?还是你理想中的叶而已?若如此,我为何要取名作知叶呢?你日日看着我不觉得讽刺吗?难怪你恼羞成怒,总是想打死我。”
这番话气得无天瞪圆双眼,梅知叶却还不住嘴,嘲道:“你不爱他,难怪也不疼我。”
一句“不爱他”使无天又陷入疯狂。
他红了双眼,一手扣住梅知叶的脖子,把他提起来。
万俟言要护着梅知叶,却被无天一手推开了
“我曾想过,只要你刚刚愿意治我,我大概就下不了手。”梅知叶咬着牙,说道:“阿言,拿出来。”
只见万俟言拿出了一个小水瓶,梅知叶则手里运气,变出了一根银针,刚抬起来就被无天抓着了。
却见梅知叶勾起了笑容,从他的眼睛看去,不知道燕未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地来到无天的身后。
燕未拿出一根银针,待无天察觉的时候,梅知叶已反手捏住他的手。
燕未把针刺进了他的后脑勺,而后飞快地把针抽出来,准确地扔进了万俟言扭开的瓶子里。
那是记川的水,加了无天的血。
燕末转身上前,打开了无天的手,而后将梅知叶带过来,护在身前,再使出八成的力气,往无天的胸膛打了一掌。
无天似乎还在惊惶之中,一是不备,被打得踉跄地退了两步。
他满脑子都是──叶要想起来了、叶要想起来了他终是不爱我了。
直到痛楚使他惊醒,他按着胸口,只见燕未又重新坐到轮椅上了。
“你能站起来?”
“一时半刻是可以的。”燕未苦笑道:“晏末为我寻药多年,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抱歉了。”
他划开虚空,带着梅知叶和万俟言走了,剩下无天摔倒在树下,想起那一年叶自盘古遗址回来,他欣喜地抱着他,却被他用一根捆魔绳绑在床上,眼底不复爱意。
晏末看无天脸如死灰,一时不忍,想安慰他几句,却听他下了逐客令,便不再久留,消失在虚空中了。
雪也停了。
无天靠在九扬身上,低声一笑,“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九扬仰起头看他,不太明白:“师父做了什么梦?”
“一个很久很久的梦,让我睡睡,醒来就好了。”
他窝在九扬温热的怀抱里,睡着了。
这番变故惊到了沈墨之和唐文沅。
他们坐在九扬的身边,看着山下谷底,终是一声长叹。
唐文沅:“你猜猜当年发生什么事情。”
沈墨之摇摇头,只道:“我不知道师父会这么伤心。”
无天一睡,就是三天。
那剪短的头发长出了一寸又一寸,披在九扬的腿上,似乎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又似是他梦中的愁绪。
他枕在九扬的腿上,而唐文沅也靠在沈墨之的肩上睡着了。
“我从没有看过师父睡觉。”沈墨之笑道:“原来师父与我们一样,也是会累的。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本以为自己连师父都可以不认的。”
“就算爹爹做再多的错事,也是我的爹爹,大概是这样吧?”九扬歪歪头,又说:“师父很凶,可能是孤零零太久了。以后我们多去陪陪他,他变得开心,或许就不会动手了。”
“小扬真乖,只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真正地在一起。”
“我们现在就在一起了。”九扬弯着眼睛,高兴地笑起来,“我相信师父,他也相信我啊。”
无天在九扬“咯咯”的笑声中醒来。
梦里他回到那一年冬末初春,明白了那年的叶终是不可复得,而那年的自己也不见了踪影。
他站起来,随手绑起了头发,“墨儿,为师父再办一件事吧。”
他似乎不再疯疯癫癫了。
沈墨之连忙起来应好,吓得唐文沅从睡梦中苏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
无天在沈墨之耳边如此如此地说,沈墨之眼睛一黯,问道:“师父,别说你在意的是那几条人命。”
“我不在意。”
“那你──”
无天从虚空中拿出一个跟九扬很相像的泥娃娃,比之前善恶神所做的更像。
他递给了沈墨之,“为师对不住你,这些年瞒着你,让你莽莽撞撞地去投胎,去寻他。这些年来,我弄出很多双生灵魂,用他们研究分魂之法,有三魂丢去七魄的,有魂飞魄散的,无一成功,但我终究没对火狐下手。叶回来了,想起一切了。我一步错,步步错,是时候回头了。事情办妥后,倘若叶没有把他们分开,你就回来找我吧。”
沈墨之接过泥娃娃,想问无天,那你为何不自己去见善恶神?
但他还是没有问出口,无天也走了。
228、【二百二十八】
他喝了一口那瓶渗了梅的血的记川水,然后用无天的视觉,从降生的那一年开始,将他的记忆看了一遍。
他一身白衣,坐在盘古遗址上,面前是杜永辉念金光咒为他护法,两侧是万俟言和梅知叶,底下是被捆绑的上百个盘古族人,四周是奉他之名来守卫的鬼。
他们抬着头,看着他或笑或皱眉,不知看了什么,却又有预感与他们生死相关。
笑的是他和梅懵懵懂懂时闹出的笑话,是他们在良常山上住的几千年,是他们隐身在洞穴里偷看人类亲嘴交合,回到良常山笑得东歪西倒后,他珍而重之地吻着梅的嘴巴;
皱眉的呢,是他们周游世间后看到的恶,是盘古族与伏羲族找上门,是他与梅在五神峰下的分离。
来到了盘古遗址,变回了他的视觉。
盘古族是盘古后人,皆有神力,对他极好。
他们会教他神术,也会给他讲圣贤书,却不知困在一方读书,只会越读越迂腐,更不知道盘古族早知道他一半是黑梅所生,遇恶更恶。
他们开始给他讲世间之恶,讲正邪之道。
他体内属于恶的血蠢蠢欲动,一个大长老拿着吊坠在他面前晃了晃,再晃了晃。
“天地给了你奖善罚恶的能力,遇到恶人,必须比他更恶,他才会改过,大善即大恶。”
大长老把六界的恶徒带到他的面前,然后给他一面镜子,那镜子能照出恶徒犯下的恶行。
起初他只敢小惩小罚,后来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到最后他独自离开了盘古族,执着镜子与屠刀,以恶惩恶,使得世间的恶徒在他面前均不敢再称恶。
然而世间的恶无穷无尽,他变得越来越冷漠无情,也开始不问缘由就行刑。
他想,天地给他奖善罚恶的能力,大概是天地不堪吵闹了。
那几十年间他用善恶神之名令六界闻风丧胆,久了,沾血多了,就把良常山那段美好的记忆丢在角落了。
要不是晏末来到他的面前,或者他就会一直在外面浪荡。
晏末问他:“你不见见梅小子吗?”
他麻木多年的心动了动,却又厌恶极了他们魔的身份。
可当他在这纷扰的世间中稍稍静下来时,又总觉得自己要去赴一个约会。
他想不明白,就回去问那博古通今的大长老。
大长老又拿出吊坠,在他眼前晃了晃,“神魔不两立,不要被天魔所惑,误了天职。”
他拿着捆魔绳,一身狠厉地来到了良常山。
那时候第六朵梅花开了,梅一身黑衣,坐在梅花树下。
他站在梅的面前,梅抬起头来,开心地笑了,跳起来把他抱住。
“我一直在等你。”
在梅温热的怀抱中,他有些恍然,责怪自己不够定力。
他冷硬着心,使劲地把梅拉到小木屋里,而后反手用绳把梅捆住了,扔在床上。
突然,他的脑袋要爆开了。
他时而想到那洞穴里人类的交—合,时而想到部落的首领凌辱战俘。
天下间的至善至恶竟都在这原始的本能里。
他压在梅的身上,撕—开他的衣服,啃咬着他每一寸肉。
忽而又将空气幻化成一根黑鞭,抽打他;
他吻他,却又用力得好像要把他的唇咬下来;
他分开他,不留情地贯穿。
他体内属于恶的血一直在翻腾,认定了他底下的魔经受的痛全都是活该的。
完事以后,梅双眼空洞地问:“你不爱我了?”
他心脏一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反问:“谁说我不爱你?”
从此他分裂成两个自己,有时候是温柔的,有时候是凶狠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性—事从来都不愉快。
那一天他们坐在梅花树下,互相依偎。
叶忽发奇想,“我们要一个孩子吧,以后我下山了,他可以陪着你。”
他们把自己一滴心血滴在泥土里,孕育了第七朵梅花。
他们陪着孩子在山上过了一段时间,为了那时而的温柔,梅接受了他时而的残暴。
只是偶尔被折磨后,他会失神地想──叶还爱我吗?
神界的混战开始了,他被大长老召回盘古遗址。
他盯着晃来晃去的吊坠,听着大长老说:“这世间恶比善多太多了,上神已经放弃了。很快有一辆飞船来引渡我们,可惜座位有限,我希望我们盘古族能走,剩下的,灭了就好。”
又说:“大恶即大善,还这世间一个安宁吧。”
这世间的纷扰善恶神早就腻味了。
他得令后,就踏上屠杀五界之路。
晏末和鬼木都不能坐以待毙了,他们走到良常山上,找到梅。
晏末问:“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六界倾覆?你想不想叶小子变回那个良善的神?”
鬼木说:“我们能助你,只要你到时露个脸。”
“啊──”叶咆哮一声,睁开通红的双眼,瞪着底下的盘古族人,冷声地下了一个命令:“杀。”
229、【二百二十九】
“不能杀!”
他们赶到的时候,恰巧善恶神下了杀令,那些鬼已经提起了盘古族人的脖子,却硬生生被他们打住了。
杜永辉还在念着金光咒,他们被拦在金光外。
唐文沅一看到这个人就脑袋疼了,心想,幸好他的九扬睡着了。
他知道杜永辉只是一个会念咒的普通人,恰巧运用的是天地正气,便小心翼翼地踏进阵里,果然没有遭到反弹。
他横了那些鬼一眼,喊了一个“定”字,然后抬头看着圣坛上地善恶神,大胆地说:“善恶神,你不能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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