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必定愿意为我受这三掌,只是我心里过不去。”
无天干涩地说:“我知道,你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只要你回来。”
鬼王和唐文沅总算明白过来了,却觉得这一幕太违和,不愿多看,便转过头去。
要是他们此时回过头来,就能看到“沈墨之”双目湿润,却含情脉脉,何等的柔情。
“把我抱出来吧。”他牵着无天的手,向着他身体的气息走去。
他们向东走了百步左右,就停了下来。
披着“沈墨之”皮囊的善恶神蹲下来,用手挖着冷冰冰的雪。
果不其然,雪下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
那脸全无气息,犹如死尸一般。
无天跟着把雪推开,很快,就看到那身体穿着一身白衣,虽没有气息,却依旧能看到温和俊逸的风度。
无天双手抱着那身体,把脸贴在那张冰凉的脸上,试图把他温热起来。
忽然,沈墨之整个人瘫软下来。
唐文沅立即大步上前,把他接住,竟没有了气息。
而那具身体却睁开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低声笑道:“梅,我回来了。”
他缓慢地站起来,动了动僵硬千年的筋骨,对唐文沅说:“不用担心,过一会,他就会醒。”
砰──
地崩了,他们从八十一层回到了人间。
此时正是月黑风高。
善恶神走到鬼王面前,说:“很好,移地阵兩天兩夜,刚刚好。明日我会亲自把鬼一子送回鬼界,你我交接交接。”
说罢,他就划开虚空走了,而无天受了伤,竟一步都追不上。
223、【二百二十三】
眼睁睁看着善恶神头也不回地走了,刚才的情意似乎都是虚假的。
无天双目瞪圆,竟又吐了一口血。
鬼王趁他不备,悄悄地走了,免得留下来看他发疯。
剩下唐文沅抱着魂魄不知哪儿去的沈墨之,进不是,退也不是。
“回客栈。”无天咬牙道,带着他们回去了。
正值夜深,客栈里宁静极了。
却“砰”的一声,惊得熟睡的老板娘以为天塌下来了,但她翻了个身,又陷入美梦中了。
那“砰”的一声是无天踢掉的门,房里大概有善恶神留下的阵法,一进去,就看到火狐卷缩在床上睡着了,而沈墨之的魂魄正坐在床边,抚着火狐柔软洁白的毛。
“墨之,你竟然就在房间里!”唐文沅惊呼道,而后把沈墨之的身体放到床上。
一刹那,沈墨之的魂魄就回到身体里。
他才动了一根手指,就被一股强力拖到床下,一抬头,只见无天凶狠地瞪着他,似乎想把他杀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叶?”
“前天晚上。”沈墨之如实答道,他料得无天的狂怒,也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没想到无天却放手了。
无天痛苦地抓着头,瘫坐在地上。
“你们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他走了,还会回来吗?他那么的决绝,走了。他心里过不去,就因为我把他关在八十一层,可他不明白,唯有八十一层是最安全的,我那么珍惜他,他为何不明白呢?”
趁着他发疯,唐文沅蹑手蹑脚地地把刚醒来的火狐抱到角落。
火狐一脸懵懂,看到沈墨之把食指放到唇上时,就紧闭嘴巴,一句话都不说。
忽而,无天一个闪影,来到了床头柜前。
他拿起那个形似九扬的泥娃娃,瞬间明白过了。
沈墨之极快地想把泥娃娃抢过来,却比不上无天快。
无天举起泥娃娃,使劲地砸在沈墨之的额头上,马上滑下了一行血,碎片悉悉索索地掉到地上。
碎的又何止是那泥娃娃?
沈墨之震怒极了,他挥出拳头,打在无天的脸上。
无天一个歪头,一脚踢向沈墨之的膝盖,逼迫他跪下来,而后从虚空中拿来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在沈墨之的背上。
“你是我教出来的,这师门不是你说叛就叛的。”他手劲极大,一时,沈墨之背上就渗出了血,他却没有留手,一边骂道:“叶自然能解我的咒,但我不能如愿,你以为你们就能如愿吗?不!你敢背叛师门,为师就告诉你,火狐和白狐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沈墨之瞳孔变红,露出一双獠牙,回过来头来,直接把无天撂倒了。
法术是比不上的了,但论蛮劲的话,沈墨之体内流的毕竟是血族的血。
他扣住无天的手,问道:“你从来都没想过分开他们,是不是?”
火狐见沈墨之浑身是血,害怕得发抖,低声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这样就这样,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
“小扬乖。”唐文沅哄了哄他,又大胆地说:“天魔,你做得再多,也要善恶神领情啊。你说他是天地间最良善,那他愿意看到这世间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吗?”
无天却只是紧盯着露着獠牙的沈墨之,他的狂怒又退下去了。
他冷冷地问:“我若说是,你是不是连师父都要杀了?当初我没想过收徒,那一年是你为了拜入我的门下,在我良常山下跪了七天七夜,你可记得你说过什么?”
──无天尊师在上,墨之发誓,今生今世定不叛师门。
沈墨之松开手,鼻子一酸,不甘心地说:“为什么偏偏是我和小扬?世间千万个魂魄,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师父啊──”
他僵硬着身体,话哽在喉咙,不相信地把手伸到腹部,低头一看,一把剑从他的腹部穿到背后。
九扬变回人形,扑到沈墨之身边。
他抖着手指着无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天推开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弟子之中,你最像我,我教你的比教七七的还多。这是罚你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背叛我,你若是与我同心,就不该问我会否分开他们。”
唐文沅不再避事。
他盘坐在沈墨之前面,双手合上,聚精会神,马上有金光罩着他们。
他们天山宗用的是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虽然打不过无天,守却是守得住的。
“收拾一下,天一亮就出发。”无天哼了哼,又说:“墨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再背叛我一次,我定不饶你。”
他走了,唐文沅立即撤下金罩,回头问道:“我该怎么做?”
沈墨之脸上全无血色,只是皱着眉,费劲地张开苍白的唇,说道:“把剑拔出来,然后扶我坐起来。”
唐文沅按他说的做,当把剑拔出来后,不禁惊呼了一声,这竟然是伏魔剑。
无天是想要了沈墨之的命吗?
但这伏魔剑显然是次等的,沈墨之坐起来,运气了一会儿,脸色就好转了。
九扬趴在他的腿上说:“沈哥哥,你别再惹师父生气了。”
沈墨之没有言语,五界都说他有多大的能耐,到头来,那些上古的东西一根手指就能捏碎了他。
就像捏碎蝼蚁一样。
他该如何才能护得住九扬?
只能陷入见一步走一步的田地,半点不由他。
唐文沅却在他的旁边打起鼻鼾来,此时竟如此的宁静,沈墨之不禁想,若然已经由不得他们来决定,他们四个就这样纠缠一辈子可能已是最好的选择。
等到天亮时,虚空中忽然传来一把没有语调的声音。
“沈先生,唐宗主,老鬼王有一个口讯。”
“请吧。”沈墨之眉心不安地抖了抖,又叫醒了唐文沅。
唐文沅揉了揉眼睛,就见瞎了眼的鬼二子站在房间里。他亲切地打了个招呼,鬼二子却依然一副公事公办地的样子。
只听他说:“新鬼王已自八十一层上来,老鬼王退位,取名为鬼同泽。老鬼王祝愿四位,安康顺心。”
“谢过鬼王了。”
鬼二子走了,同一时间他们都收到了来自各界的同心术,无非是跟他们说──鬼界易主了。
224、【二百二十四】
鬼界易主了。
上古那位鬼王取名作木,因为他一直种着一棵枯木。
刚退位的老鬼王取名同泽,听说是来自《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个中的含义,不得而知。
新鬼王呢,听鬼界的说,容貌俊丽,不像鬼,倒像个仙。
“老鬼王在位多久了?”唐文沅好奇地问,得知足有五千年后,不得不叹道,“人类才有多久历史呢。”又问:“鬼界就这么容易地承认他?不问他的来历?半点异心都没有?“
“那是鬼界一直以来的规矩,只要从八十一层上来就能成为新鬼王。老鬼王愿意退位,善恶神愿意当新鬼王,还轮得到别的鬼多话吗?“沈墨之答道,又揉了揉九扬的头发,提醒道:”师父肯定心情不好,待会见到他,切记不能多话。“
他们退了房,就在客栈外等待无天到来。
果不其然,无天板着一张脸下来,大概是收到鬼界的消息,而他不愿意善恶神当这鬼王。
“出发吧。”
曲水镇是苍州市最西边的山区,要翻过两座高山才能到达,每天只有一辆大巴来往。
他们先坐车到五神峰山脚下,要坐四个小时。
九扬没有坐过车,直接就坐晕了,靠在沈墨之肩上睡着了。
唐文沅不幸地坐到无天身边,他坐得笔直,不敢造次,只是偶尔偷看了一眼无天冷峻的侧脸,就觉得违和得很──
天魔怎么可能要坐车呢?
一路上,唐文沅依然想不明白,按道理说这世间没有天魔去不了的地方,若然他去过,直接劈开一条通道就行了;若他没有去过,是去不了还是不想去?
那盘古遗址到底是什么地方?
想着想着,就困意来袭,他歪头倒在无天的肩上。
无天皱着眉,低头看了看这小道士,不耐地把他的头推起来。
唐文沅却睡得极熟,晃了一晃,又靠在无天的肩上了。
无天见推不过去,干脆让他靠着了,自己则一路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黄昏,他和叶就是这地分别吧。
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那年,他抓着叶的手,问他:“不如我们回去良常山,燕叔叔定不会赶你。”
叶却慢慢放开他的手,说道:“生来这世间,我好像有我的责任。梅,我得到答案就回去良常山。你好好浇水,或许等我回来,就开花了。”
说罢,叶就走了,梅眼睁睁看着两个盘古族人带走了他。
无能为力。
等到良常山上种的梅花树开了六朵梅花时,叶回来了,带着一身狠厉回来了。
突然急速刹车,他们就失衡地往前撞去。
沈墨之紧紧地护着九扬,唐文沅一个惊醒,抬头就撞上无天的下巴。他立刻坐好,装作没事发生。
“妈的,你们找死吗?”司机开了车门,朝外面喝道。
两个身影上了车,一个羸弱得像个瘾君子,一个美得像天仙下凡。
沈墨之皱着眉头,来的竟是万俟言和梅知叶。
车上除他们四个外,还有四个一起回家的民工,他们正要破口大骂,不料梅知叶转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他们就乖乖地闭嘴了,像是被他的双目勾去了魂魄。
他又看向司机,问道:“我们能上车吗?”
司机乖顺地点点头,完全没了刚才差点撞死人的怒气。
车上恰巧剩下两个座位,却不是连在一起的,梅知叶盯着那两个独坐的民工,说道:“我想跟我的朋友坐一起。”
其中一个民工立即笑容满脸地起来,把座位让给他们,正正在无天身后。
万俟言扶着梅知叶坐下来,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看你嘴都干了,喝一口吧。”
梅知叶顺从地喝了一口。
他们的耳朵都灵极了,把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没想过梅知叶也有如此乖顺的一天。
唐文很想把头转过去看看,但是一想到自己窥探的是天魔的儿子和二徒弟的情事,立即坐得更笔直,装成一副压根不八卦的样子。
倒是九扬看到万俟言,开心地转身跟他打了个招呼。
“二师弟,你也来了。”
万俟言点点头,对他一笑。
见状,梅知叶立即皱起眉毛,挡住他的眼睛,哼道:“狐狸精有我好看吗?”
九扬气呼呼地回头,问道:“沈哥哥,那魔头有我好看吗?”想了想,他又乐得笑起来,低声说:“反正我沈哥哥比二师弟好看。”
无天却一直都没有言语,直到下车了,站在五神峰下,他才一脸慈爱,关切地问:“七七怎么来了?”
他们都屏住呼吸,生怕梅知叶脾气犟,不肯说一句好话,惹得无天不高兴,又被拖着来打。
毕竟在场的没一个比无天变脸快,也没一个比他能打。
但梅知叶抿了抿嘴,虽是不情不愿,但终究开口叫了一声:“爹爹。”
无天一时愣住了,竟没反应过来梅知叶喊的是他。
那一年他和叶以心血为养料,养出了第七朵梅花,生出了他们的孩儿。
叶抱着孩子,说:“这世间只有你愿意懂我,孩子就叫梅知叶吧。”
空气凝住了。
梅知叶觉得有点儿尴尬,解释道:“是父亲让我跟着来的,他训了我一顿,我知道错了。”
无天忽而觉得几千年以前的幸福又重临了。
他的挚爱,他的孩子,都回来了。
突然之间,这些年来的挣扎好像都是错的。
为何走着走着就到了这一步呢?
大概全天下都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谁知道当年在那些上古大神的面前,他也只是个傻楞子而已。
他犹豫地伸出手,又握又张,终是放下了,问道:“你父亲什么时候见你的?”
“今早鬼二子带着新鬼王的口讯来,邀我到鬼界,没想到父亲就是新鬼王。”他苦笑道:“难怪我一直都找不到他,当年传言你三天三夜破了鬼界八十一层,我就该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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