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同样混迹此圈多年,龚先生却始终未能对这样的场合甘之如饴,也没有学会享受此一刻的杯筹交错。他独自找了一处无光的角落,静静地把自己斜倚在墙边,一边啜泣着杯中水,一边视线追逐着被各种人物拉着满场飞的张老师。心里涌起点滴失落:
为什么他能和所有人熟。却唯独和自己不能?
为什么他能和所有人装作很熟,却唯独只能和自己装作不熟?
他又低头喝了口苏打水,站直了身子,心有不甘地迈步走向了聚光灯下的张先生。旁边围着的几位冲他举杯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龚先生装作不熟的和张先生碰杯道:“张老师,一起喝一杯?”
张先生笑着,和他碰了碰杯。眼神却不看他,笑容也收敛了三分。
龚先生的心于是便更失落,拽拽他衣角,“能出来一下吗?”
说着不待张先生回答,便穿过热闹众人推门来到院落。庭院深深,周遭寂寂,去之只隔了一扇门,瞬间便好似换了人间。
龚先生抬头望了眼朦朦的月。一朵云飘过,若有似无地遮住了那月,就好像此刻他心头掠过的阴云。他正发着呆。
门一开,张先生也出来了。
龚先生回过身,迫不及待地将他拥在怀中道:“我受不了了。我想公开了。”
推门本只见一弯冷月孤悬天际,猝不及防地便落入一个霸道温暖的怀抱,这骤冷骤热间的起伏,也令张先生的一颗心小小荡漾。
想公开了!何止龚先生这样想。这也是这一夜一直环绕他张先生脑中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一踏入这个局时便生了。生的那么突然,那么迫切。就好像此刻这个迫不及待的怀抱:
想急切的确认怀中人还是属于自己的人;想急切的把心上人官宣之为手中人。再不撕扯,再不分裂,再不放开。
为什么突然生出这种感觉?竟一时说不清楚。
许是看到几对圈内亲密携手同来的夫妇?光鲜体面得互相挽着,周到的和别人寒暄着,手却可以一直握着。而不必像他这样,在和别人说笑时,会逡巡他在哪里?会顾及他会不会介意?
又许是看到更多形单影只的人,在结束上一场寒暄还没找到下一场客套,落入一个格格不入的空档里时,一个人装作随意的喝酒其实只为掩饰那一刻的寂寞空庭冷。
愈热闹,愈冷清。
愈喧嚣,愈寂寞。
这是张先生突然生出的感觉。和三年前的他身处这样局时的坦然怡然迥然不同。也许是因为遭遇过那场差点令他烟消云散的人生滑铁卢吧。一瞬间便读懂了什么叫富在深山有远亲,什么叫穷在闹市无人问!
欢场而已。
做戏而已。
所以,往后余生,他所求不多,唯一颗真心而已。
他想到了龚先生。他满场逡巡,看到了暗影里独饮的龚先生。
他在亮处,他在暗处。
他被人环绕,他一人独酌。
他和认识不认识的人假笑,他只在自己的世界中放逐。
一瞬间,他突然能体会自己最低谷时龚先生的心境。
三年前,他一度成为素人,独自在暗影里舔舐伤口;龚先生却仍在聚光灯下,仍和旁人组CP爆绯闻像一只傻狗般欢乐营业。
当时,若说没怨言是假的;现今复合了,若说心里没疙瘩,也是假的。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张先生突然相信了龚先生所有的难为和难言,理解了他曾为自己能做和不能做的一切。
原来人有时,真的是会身不由己,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一些情非得已的事;而心里真正最在意的却从来不随随便便宣之于口,只是珍重又珍重地藏在心里,深些再深些。
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了!
一瞬间,张先生和过去的龚先生彻底和解。也和现在的自己达成了和解。
将我心换你心。
幸得君心似我心。
这样想着,张先生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就好比刚才和东道主依姐见面,大家亲密的拥抱。依姐打量他半晌,笑着说:“谪翰,气色真好。是逢到什么喜事了么?这么神清气爽?”
张先生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龚先生,那一刻他就很想光明正大地牵了他的手过来,坦坦荡荡地告诉关心自己的人说:
“是。这就是我所有的快乐。现在的,和未来的。”
所以,即便龚先生不和他说“公开”。下一刻他也要跑去找龚先生说了。
不过是,现在被他抢先问了出来。
“好!”张先生认真笃定地答:“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去征得一个人的祝福。”
“好!”龚先生的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但瞬间即散。他也笃定认真地答:“我等你!”
“等着你点头。余下的事交给我来。余生的事交给我来。”
22、盛典
三个月后的“星光大赏”年度娱乐盛典,张先生和龚先生同时受邀出席。
很早之前,主办方放出的海报,便已将二人即将同台的消息散播得满天飞。随着时间的临近,更多细节被一一爆出,让全世界不淡定的是,二人不止是同台,而且是同框。
说是即将万人瞩目,丝毫不夸张。说是万众期待,也一点都不为过。
谁让他们是张先生,是龚先生!谁让他们是张先生和龚先生!
盛典现场极尽繁华与绚丽。舞台上百尺巨屏环绕,千万条光线洒下来,无数个镜头聚于一点,任是谁站上去都闪耀得如同站在世界之巅;舞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是最炙热的粉丝,也是最执着的追光者和最痴迷的追梦人。每当一位明星现身,台下欢呼的巨浪便一浪高过一浪,大到似乎要将屋顶掀翻。
龚先生便是步上一位明星的后尘在人家的欢呼声中悄然走入会场的。彼时,全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位明星身上,大家还没注意到龚先生高高瘦瘦的身影,正低调走过侧场暗暗的VIP通道,谦虚地略弯着腰来到内场,在主办方的引导下无声在第一排最右侧的半月型白色沙发坐下来。
这个半月造型的、大到足可以同时坐七八位明星的位置,此刻只坐了龚先生一人。万人会场的最内场最中央,只在第一排松松摆放了四个这样的“半月”。只有最尊贵的嘉宾和当晚最亮的星才能坐进半月。而龚先生前面入场的明星也只是被引导在第二排的普通沙发入了座。
龚先生原本只想悄悄地坐下来,没曾想他刚一坐下,突然一束追光灯打亮,滑过全场移向他,紧接着他便被罩在了最闪亮的光影里。随后,他略略有些惊讶但却保持得体微笑的俊脸,便被投到了舞台两侧的大屏幕上。
欢呼声瞬间四起!前所未有的如海啸般的热烈欢呼,似在宣告这个人究竟有多么的红!
龚先生微笑着,优雅地挥挥手,透过镜头和粉丝打着招呼。这热烈也不知持续多久,直到主持人上台,宣布盛典正式开始,才终于渐渐平息。
接下来,主持人开场,播放开幕视频,主办方致辞、重磅嘉宾致辞……礼仪性的流程一个个进行着。正当一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在台上,讲着些无关痛痒的排场话时。突然欢呼声又响起。老艺术家摸摸头,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居然令之前寂寂的会场如此热烈。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他面前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袭白衣的一位男明星的脸。那脸精巧灵动,那笑容绚烂明亮。一双眼睛更是纯情有之,深情有之,令人动情者有之,令人忘情者也有之。
是张先生。他来了!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在主办方的引导下,他坐在了龚先生旁边。于是,那大到几近半圆的沙发便只坐了他们两人。就像一个半月将二人环抱其中。
张先生抱歉地冲台上愣怔的老艺术家点点头,又微笑着冲着镜头在大屏幕上和大家挥挥手,之后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他不是有意晚到。实在是结束上一个行程,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能够在他上台前赶来,已经耗尽了他的洪荒之力。
两个场地之间,转场只有一小时,还是在车水马龙的周末京城夜。如果不是答应了龚先生一定来,他可能早已找个借口婉拒谢邀了。
呵。龚先生。他扭过头,冲龚先生笑笑。
欢呼,又是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原来,他俩彼此相视一笑的镜头又被投到了大屏幕上。
张先生再度抱歉地冲台上笑笑。他真不知道,一直对准着他俩的镜头原来一直在默默拍摄,且会适时传送画面给现场的大屏。
难怪原本乖乖听话不再作声已消音的粉丝又会尖叫。难怪原本台上的老艺术家已颤颤巍巍勉强接上了断点,开始继续发言,又再度被打断整的手足无措……
俊哲:前辈,对不住了。真心不是故意的。
老艺术家:这俩后生,还能不能让我好好说话了!
主办方:导播不许吃瓜。先让老爷子把话说完。
喧嚣的现场终于再次安静。暗影里,龚先生悄悄伸出一只手,握住张先生的手,视线仍保持看着台上,嘴里却对着身边人说道:“我以为你不来了。”
“怎会。我答应了你会来,便一定会来。”
“等你一个承诺,等的好辛苦。所以,今天我们可以公开了?”
“嗯!”
“你要了结的事都已了结了吗?”
“了结了……结束了……”张先生的视线也始终看着台上,对身边人也似对着自己说道:“他说,公子多情,卿何薄幸?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23、公子多情
听到这话,龚先生更紧、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张先生也有力地回握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十指也连心。
但其实,来的路上,张先生也是五味杂陈。
三个月前,伊姐之夜后的第二天,他拨通了赵公子的电话。只响了一声,电话便接起。快的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隔了重洋,没有隔了12小时的时差,没有远离一般。
“小谪?”听筒里赵公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诶。”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张先生的内心滑过一丝丝愧疚。
在他和赵公子这段感情中,他一直是被宠着、被护着、被爱着的一方:情之所起时,是赵公子主动走近了他,告诉他不要沉沦,会再光明;情之所钟时,是赵公子一力筹谋,帮他洗刷“污名”,帮他重上巅峰……
一直都是赵公子主动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说跟他走,而他自己,扑腾十年,又经此一役,他累了也倦了,突然就好想靠着这么一个人度过余生就好:无风也无浪,无喜也无忧。
直到,再遇到龚先生。
那种久违的双向奔赴的热情复燃了他本已如死灰的心;一点点尚未熄灭的零落火星,终于又再被催生出跳跃的小火苗,直到火势汹涌再难扑灭。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不会玩闹了,但是,对着龚先生时会!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不会大笑了。但是,看着龚先生时会!
他分不清,在龚先生面前的自己,和在赵公子面前的自己,哪一面才是真实的自己;
但他无比笃定地分得清:哪一刻才是真正开怀的自己。
所以,在拨通赵公子电话,想要说出“分手”那两个字时,他心里是有愧疚的。
“小谪,怎么不说话?”电话里赵公子仍然温柔。
“我想……”
赵公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生硬地打断张先生的吞吐:“我视频呼你。”
说完挂断了电话;紧接着,视频便打过来了。张先生手指犹豫了一下,按了绿色的键。赵公子一张脸便跳了出来。
“Hi~”张先生扯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小谪,刚才想和我说什么?”赵公子的眼睛直盯着他的眼睛。
张先生的勇气立刻被这直视挫了三分。赵公子永远都是这么聪明的啊:他知道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他知道他是长情且心软的人。所以,他赌他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不出那两个字……
但是,这一回,张先生可能令他“失望”了。
他看到张先生略笑笑,低下眼睛又再抬起时,眼里多了不一样的东西,是他陌生却欣赏的倔强和坚持:“阿仁,我想说,我们可能不需要一年为期了。”
“那么你不必说了。”赵公子突然笑了,“我批了。”
“?你批了?”
“嗯,把你的邮箱地址告诉我,我转你一些文件。”
“文件?”想问,这冰冷的商务用语适合出现在此一刻的感情场合中么?
张先生一头雾水地报了自己的邮箱。赵公子又再笑笑,将身子向后靠了靠,那神情放松得就像是刚完成了一个大手笔的商务谈判一样,他补充道:“记住小谪,如果说分开,那也是我先批的。是我甩你,而不是你甩我。”
说完。便挂了电话。
未几,张先生的邮箱里开始“叮”“叮”地涌入了很多封邮件。邮件都是按日期命名,第一封是赵公子和他分别,去美国的那一天。
张先生点开第一封,正文是三页纸的“报告”,有照片也有文字。照片是张先生和龚先生车里的那张照片;文字是各家媒体“张先生恋情曝光……”,“报告”的落款是集团董事办。最下面是赵公子的批复:“已阅”。
张先生有点啼笑皆非。他一封封看下来,每一封邮件都是这样页数或多或少内容或长或短的“报告”,尽职尽责地报告着张先生的一切动态。每一封的最后都是赵公子“已阅”。
最后一封是依董饭局的那一天。照片是庭院外张先生和龚先生相拥的照片。那个角度明显是身在现场的人拍的。那晚受邀的人中没有媒体,那么镜头外的人想必身份也不低了。文件结尾还是赵公子千篇一样的批复:“已阅!”
只不过这一次,句号改做了叹号!
呵,原来你都知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总共101封邮件,是赵公子离开的10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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