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着他交握了一会,待该添酒时将手抽了出来,双手端着待侯客弦为我添了酒,同他再次碰杯喝下。
桌下那手却仍不离去,在我腿侧轻轻地揉摸,实在恼人。
侯客弦说起平康坊曾有一名花,名唤徐月英,文采斐然,著有诗集,曾赠一诗于人,写道:“惆怅人间万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生憎平望亭中水,忍照鸳鸯相背飞。”
我捉住那手拉开了些,感怀道:“好诗。”
侯客弦目光凝在我脸上,似是起了兴致,又道:“文若喜欢在下便再多说些。曾还有一女倌,在鄂州刺史韦蟾韦大人的践行宴上,对出了韦大人所出上联。那日韦大人题道——‘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在座皆怅望,对之不出。而那女倌,泫然而起,说愿口占两句,对道——‘长安无限新栽柳,不见杨花扑面飞。’合在一起便成了如今平康坊的一首颇富盛名的曲谱唱作《杨柳枝词》。”
我听得有趣,松开了那手,也不再管他,又问侯客弦道:“这女倌可还在平康坊?”
侯客弦摇头,“据说被一大人看中娶回家做了妾室。”
“可惜,”我叹道:“若能结识这般妙人便好了。”
侯客弦闻言便道:“虽她二人已不可寻,但如今平康坊还有一妙人,名唤罗虬,文章词藻富丽华赡。”他同我说了几首罗虬所作之诗,见我起了兴致,又道,“不过文若有所不知,罗虬是郎君而非娘子,不知文若可还感兴趣……”
我怔了下,“男子更好,我时常不知该如何面对女儿家,说话间也可自在些。”
侯客弦闻言便笑了,看着我道:“文若若是感兴趣,在下可在为你二人牵线搭桥,”他靠近了些,凑来我耳边好似同我说几句悄悄话,还未靠近许多,身旁之人忽而转过头唤了我一声,“心肝。”
他话音一出,同他说话之人停住了,侯客弦亦然,两双眼睛直愣愣看着我们二人。
云奚好似丝毫不觉,勾起我的手拉至唇边,含情脉脉地亲了下,柔声道:“我以为我们已说过平康坊一事,若是还未说清,今晚回去——”
我脸红耳热地将手抽走了,斥他道:“住嘴!休得胡言乱语,我有分寸。”
云奚不再开口,却旁若无人地将我手重新握住,搭在了我同他之间。
他已同那人重新说起话,而侯客弦目光流连在我们之间,欲言又止道:“你们……”
我尴尬不已,想抽手这回却抽不出了,只得道:“我乃修道之人,他亦然,我同他是道侣。”
侯客弦惊愕不已,磕巴道:“仙、仙人?”
周围的目光亦纷纷看了过来,我有些坐不住了,当即用上了障眼法,拽着云奚起身退开了。
四周一片哗然,侯客弦却已回过神来,伸出手在我先前所坐之位探了探,低叹道:“道是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不知实为仙下凡,怅然已自失。”
云奚漠然看着他片晌,反握住我的手,引我离开了酒肆。在寥寥冬夜中走出几步后,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捧起我的脸,揽着我的腰吻了上来。
待到我浑身发软时,云奚稍稍退开,以目光描绘着我脸,低叹道:“雪儿实在勾人,三言两语便迷了人心,见不着尚道一句‘怅然自失’,叫我该如何放心。”
我被他说得面皮发热,“胡说,谁有你勾人,一进酒肆便夺去了大半目光。”
云奚手指揉过我唇,缓声道:“就算如此,你可见谁同我说过半句调笑、告白之言?”他垂首亲在我鼻尖,轻声细语,“雪儿则不一般,前后向你告白之人,仅我亲眼所见,便一只手都要数不过来。”
我眨了下眼,想要反驳,还未开口便听他贴在我耳畔以气音道:“还好无人见过雪儿在床笫间娇气之态。百媚丛生、情致两饶,实在叫人心醉。若被他人见了去,我只怕会化为魔头,屠尽天下亦不解气。”
他这般一说,耳热之余,我忽而想起先前被南宫所斩杀之人,当时一切过得太快,来不及细想,现在返回思考,不由品出些莫名意味来——
那种情况,打晕便是,何至于杀人?
他当时斩杀得毫不犹豫,几乎像云奚此话所说,更像是为解恨出气了。
再加上他之前种种讨好之作为,又暗示我将云奚尽快送走,虽然看他神色看不太出来,但他不会是喜欢我罢?
耳尖被咬了下,云奚磨着我耳骨道:“雪儿怎的这般不专心,在想何事?”
我恍然回神,抱住他腰道:“貂裘在酒肆中忘拿了,冷。”
云奚怀抱松了些,捉住我手拢在掌中,举到唇边哈了口气,又拢在手中包紧,哄我道:“等我片刻,这便去取。”
“你别叫人瞧见了。”
他应了声,放开我的手便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不一会再次出现时,手中已多了一件貂裘。细细替我穿戴好后,他柔柔牵起我手,问我道:“可要换一处酒肆?”
“回去罢,”我摇头道,“一会你陪我沐浴罢,你下午好像……”我越说声音越小,“弄在里面了。”
他微微捏紧了我手,轻出了口气,手复又松下,软声应道:“好。”顿了顿又道,“睡前再洗可好?店家睡下也无妨,我去烧水便是。”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别开眼看向道边的堆雪,欲盖弥彰地清了下嗓子,小声应道:“也行。”
第074章 “你会救谁?”
待睡下时已临近四更,我蜷在云奚怀中,同他说起了和南宫留在京城一事。
说完后我有些忐忑,怕他会介意我同南宫同住一宅,正准备着安抚他的说辞,便听他简单地道了声“好”。
我回不过神地看他,不知他这般自诩善妒之人怎么对上南宫便可百般容忍。
“你见过南宫一面,对罢?”他既然不介意,我便准备同他多聊聊南宫。
云奚含糊地“嗯”了声,勾起我下颌便要吻我。我仰头躲开了,并不想被打岔,“你觉得他如何?他想拜入我师父门下。”
云奚静了静,“你同文心尊者定夺便好,无须问我。”
我观察了他片刻,发现他是当真对南宫并无兴趣,便又道:“我觉得你同他有些相像之处,不仅是为人处事,甚至——”我想说流云剑,话到口边咽了回去,还是不要令他徒生怅然了,便话头一转道,“灵根属性也一样,你不觉得同他……颇有些缘分吗?”
云奚默然看我,“雪儿这席话,是欲何为?”
他这般一问,我便也觉自己莫名,也不知想要他如何作答才好。
我撇了嘴,“无事,随便问问,你不感兴趣便算了罢。”
云奚又沉默一阵,挽过我手,示好地轻轻揉了下,同我道:“流云乃先天灵剑,择主条件颇为苛刻,需天赋佼佼,品行亦当正直。雪儿若不烦他,便无须顾虑,同他深交也无妨。”
他话说了一半我便怔住了,难怪他对南宫并无意见,原是早就知道流云易主南宫了。
我瞥了他一眼,“我谁都不烦,就烦你。”
云奚闻言便垂了眸,片晌后,忍俊不禁道:“原来如此。”
我等了会却并未等到下文,不由道:“你就没其他话想说?”
云奚低笑了两声,抬眼看我,柔柔道:“世人皆似烟云过眼,仅雪儿如日月在天,叫我向之往之,朝朝暮暮移不开眼,可该如何是好。”
我心中甜似蜜,实在忍不住嘴角上扬,不想被他看见,便将脸埋入了他怀中,低声嗔怪道:“你话向来说得好听,我也最多就能信个三分,要不是你……”
话到口边顿止,酸涩在心中泛开,我缓缓闭了眼,将脸在他身上埋紧了。
云奚抚摸两下我发顶,体贴地换话题道:“宝贝,身上可还有不适,我给你揉揉可好?”
他不等我开口便探过手开始为我细细揉腰。
“左边一点。”我微微探出头指示道。
他闻言照做,我眯着眼、拖长了“嗯”道:“可以再用点力。”
他稍稍加重了点气力,但仍是动作轻柔,宛如隔靴搔痒,揉比不揉更是难熬,我坚持了会便不耐地移开了他的手,“好了,可以了,不酸了。”
云奚静了静,问我道:“我可是做得不好?”
他察言观色之强,很多时候是好事,但个别时候就稍微让人有些苦恼。
我心知肚明,这并非是他不好。若是他仍活着,以法力刺激,应该会事半功倍,可如今他没了法力,一些事情便需如同普通人家一般费力。
我心中伤感,更不愿刺痛他,便柔声道:“没有,很好,是真的不酸了。”
云奚不知信了没,但并未再追问,垂头亲在了我额前,温声道:“好,睡罢。”
我松了口气,挨紧了他,嗅着他身上的气味,阖上眼絮叨道:“我以前睡不着、或做噩梦,便会去找小师兄陪我睡,他身上很香,比你还要香许多,嗯……同元舒差不多。也不知他瓶颈突破了没,这样久了,在紫云涧都要占山为王了,那里再好也不比空岛啊。好想直接去找他,可是还得补飞来京城节省下来的时间,待明年开了春才能重新启程,到时快马加鞭过去……一个月差不多了罢。”
云奚一声不吭地听我说完,又安静了一会,忽而轻声问我,“你同他时常一起睡?”
我咂摸了下他这问话,谨慎回道:“也不是很时常,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云奚的手落在我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轻飘飘地指出,“在岚云宗时,你同他仍是睡在一处。”
我嗓子眼莫名发干,清了清嗓子才理直气壮道:”那时还不是你害我睡不好,连做了许久噩梦,不然我也不至于天天缠着小师兄,白白惹他厌烦。”
云奚又一阵安静,问我道:“你同他睡时,便如那晚同元舒相拥入眠时一般姿态?”
我含糊道:“我同他从小一起长大,坦诚相见过数回,这些对我同他来说并无特别意义,你也无需往心里去。”我顿了下,补充道,“我同他好似血亲一般。”
云奚陷入了深沉的沉默,良晌后问了我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
“我同他法力全无、从高空坠落,只可救其一,雪儿会救谁?”
这问题令人哑然无语,三岁小儿都不会问这种问题,可他问得相当认真,甚至把起我下颌,望进我眼中,细细分辨着我眼中情绪,一言不发,只等我作答。
我挣了下,他便松了手,待我不动了又执着地勾起我下颌盯着我看,眼中黑漆深迥,令人压力徒增。
我垂眼逃避道:“你是鬼,已经死了,而他还是活人,我自然是救他了。”
云奚静静补充,“若我仍活着,同他一齐从高空坠落,身上并无法力,摔落在地必死无疑,而雪儿只可救其一,你会救谁?”
我深沉地叹息,“云奚,我们加起来已有几千岁,你能不能不要问如此不着边际的问题?”
云奚默然松开了手,淡淡道:“原来雪儿会选择他。宁可我身死道消,也要救他,他在你心中排在首位?”
我深深进了口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负担,婉转道:“你同他不一样,何必相比。”
云奚看着很是平静,又换了个问题,问我道:“若是他向你告白,你可会答应?”
我闭了闭眼,不再挣扎,彻底被他拖入了这个无意义的假设游戏。
认真思索一番后,我叹息道:“我已同你结亲,便不可能答应了。”此乃是我肺腑之言,他总该满意了罢,“但倘若没有你,他想同我在一起,我便会答应。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我这话说完,云奚便没了声响,过了会轻声问我,“雪儿今晚自己睡可好?”
我咬了下牙,别过头道:“好,随便你。”
一个极轻的吻落在我鬓边,再回首时他已消失不见。
“……”
夜色寒凉侵霜,他走后衾中便冷了许多,贴在光裸的肌肤上招人发抖。
我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焦虑更多还是愤怒更多,思量许久,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就是聋子!大傻子!
第一句是听不懂吗,只能听懂后面的?
我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遍先前之言——“我已同你结亲,便不可能答应了”,这不就说明实际情况是不可能答应吗?!
他怎么这么会钻牛角尖?
我坐起身看了眼窗户方向,树影落于纸窗上,静静无所动,也不知那鬼物去了何处。
或许我不该说最后一句,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何须同他说?
夫妻之间也该有所保留才是。
涨教训了。
“……”
我倒回床上,烦躁地叹息,辗转难眠——
他竟然真的抛下我走了……究竟去哪了?
“……”
被他气死了。
懒得伺候!
我重重阖眼,烦……睡觉。
第075章 情深缘浅
失眠一整夜,翌日我便头昏眼花。
我最烦之事,莫过于睡不好觉,真是气煞我也。
天光已大亮,最后一轮鼓声也已响过,我终归还是不再挣扎,负气起床。动作迟缓地穿戴齐整后便要去找南宫,谁知刚出了门便见他正在廊间候着我。
我怔了下,迎上去关心道:“你收到我给你留的口信了?”
南宫目光凝在我脸上,轻轻颔首,“收到了。屋宅之事已准备就绪,我稍微清理过,已能住人,今日你我可去再购置些物件。”
43/64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