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呈只能侧着头跟他说话,指了指自己另一只耳朵:“真没事,就是耳朵聋了一只,养几个月就能自愈了。”
顾宇哲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对了,冯小月的手机!”
“怎么样,拿到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当时那家超市分局去走访过,那小子捡了东西不交公,想着私吞,所以我们当时根本没拿到,我要是不告诉他证据确凿他还不肯拿出来呢。
不过拿到了也没用,那小子拿了自己用了,手机上东西全是他的,原先冯小月的那张电话卡都被他抠出来丢了,所以我们当时才打不通。
而且我看了一下,这就是一只全新机,案发时间是三点到三点四十五分,那只手机的激活时间是两点三十七分,要不是分局那边也忙不过来,我是真想把那小子逮进去关几天,贪这点小便宜,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而且还把手机上有可能的证据全给我们销毁了!”
应呈现在脑子转不太开,要细细捋一下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两点三十七分?那监控呢?谁给她的手机?还有,序列号呢?”
“没戏。要我说她这作案手法还挺完美的。她是三点上班的,再往前的监控我们追踪不到,她本来就是干那个的,何洋哪会让监控拍到手底下的姑娘,所以根本不知道是谁给了她手机,而且序列号也被撕掉了,根本查不到是哪买的。”
“那你副队呢?”
“带陆薇薇抓人去了,没说,我们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呢。”
“局里现在什么情况?徐帆在顶班?他人怎么样了?”
“徐帆等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缓过来了,没什么大事,等会副队回去了就让他休息。
现在局里大大小小一堆人要审,我们人手根本不够,特警和下属派出所的人都调过来帮忙了,肯定要得奋战到天明。老大你不行再歇会,不然你再倒了,咱们哪还有人手再分出来照顾病人。”
“去你的,你老大我行着呢。叶大队长呢?”
“跟陈局他们一块回来的,走路都走不稳,陈局连哄带劝,硬给他摁医务室躺着。”
“那走,我们回市局去。”
顾宇哲连忙伸手就拦:“别啊老大,你不再歇会?”
“歇个屁,活都堆到天花板上了,哪有空歇,走走,赶紧的,回去干活了。”
秦一乐站起来要跟着一块走,应呈却回过头:“那谁,说你呢,没地去是吧?那你跟我回家得了。看在你这么爱我的份上,洗衣做饭,老子养你。”
江还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大型流浪犬,闻言猛一下回过头来,满脸震惊,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闭嘴。就两个选择,要么主动去,要么被动去。记住了,你要是挑被动的,等会我把你锁我家厕所里你可别怪我。”
江还终于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将十指交扣,脊背肩膀都绷得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说:“你这是非法拘禁。”
“少废话,你是涉案嫌疑人,不想跟我走就把你铐走,自己挑。”
说完掏了自家钥匙直接抛给秦一乐:“你叫个滴滴,把他送我家去,然后赶紧回来加班,车钱回头我付给你。”
秦一乐只消一个眼神,就立刻明白了自家老大的打算,接过钥匙一点头就去扶江还,一边目送自家老大的背影,一边在心里盘算——
自家老大,可真是蔫坏。
作者有话要说:
PTSD是指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在受到或者目睹严重伤害后所引发的持续性精神障碍,比如幻觉,噩梦,拒绝接受现实,回避创伤源,过度警觉,焦虑,甚至伴有自残等行为。
江还这里的症状是幻觉和焦虑。
20、姐弟
应呈和顾宇哲坐着公车赶会市局的时候,正和抓人回来的谢霖打了个照面,他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马琼!
他和谢霖对了个眼色,心照不宣就直接把人送进了审讯室,他们俩主审,顾宇哲和陆薇薇钻进了监控室,忍不住小声问了句:“你们怎么把马琼抓来了?”
“我也不知道,副队带我去的,说让她来配合调查。”
顾宇哲满脸迷惑:“配合调查?哪有配合进审讯室的?老大这到底是什么打算?”
而里面,马琼在打量了一遍这个冷冰冰的审讯室之后,也问出了一样的疑问:“警官不是说要配合调查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霖又和应呈对视一眼,两个人脸上有如出一辙的惋惜和愤懑,仿佛洞穿了一切,种种情绪纠缠成一团,最后不答反问:“你说过,你和你弟弟马晟的关系很好?”
马琼十指交扣,搭在桌沿,向内绷着肩膀,摆出了十足的防御姿态:“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你们不是已经向我爸核实过了吗?”
他打开文件夹,翻到记载着马晟生前足迹的那一页,倒了个头放到她面前,一条一条挨个指给她看:“这是我们还原的你弟弟临终前最后的活动轨迹,六月八号九点五十八分,他刚下飞机,给你打了个两分四十四秒的电话,对吧?他和你说了什么?”
她忽然沉默,往后一靠,掩住唇角,眼眶迅速红了起来,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在查案吗?我看你们这是在往我身上捅刀子!我才是受害者!
你们骚扰完我爸这个病人还不够,还要来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是吗?
我弟弟的案子有眉目了吗?冤死的人被你们开膛破肚还躺在冷柜里,你们不去帮他,反而来逼我!”
说完就用双手捂住脸,彻底哭了起来。
拥有良好教养的淑女,即使在这种绝望境地里,哭泣时也依然是优雅而端庄的,猩红镶钻的美甲衬得她皮肤苍白,头发大概是做了造型,每一根头发丝垂下来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她啜泣着,热泪滚滚而下,抿着唇自己抹泪,脸上妆容哭都哭不花,用一双兔子似的眼睛,泪汪汪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看。
陆薇薇被她充满了悲伤和绝望的眼神震得后背发毛,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旁边的顾宇哲见了,就哼笑一声摇了摇头:“还是太嫩。”
她瞪了一眼:“怎么就太嫩了?”
顾宇哲往里一努嘴:“你就是看少了,多看看,自然而然就能分辨什么是真哭,什么是假哭。”
“假哭?”
他指了指自己:“就算我是个直男,也知道你们女孩子并不是所有化妆品都防水。”
话落,只见里面的正副两位队长对马琼的表演无动于衷,谢霖只是往后一仰,冷冰冰地说:“他和你,最后确认了一下行动计划,对吧?”
马琼满脸惊诧,未干的泪痕和肿成核桃的眼睛,使得她看起来格外我见犹怜,震惊着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应呈一摆手:“行了,别演了,我的马大小姐。平时电视剧看多了吧?让你们少看点少看点,不听,现在好了,苦情剧都让你演成偶像剧了吧?
还端着你大小姐的架子呢?想要骗我们警察,建议回学校再重读几年。演哭戏,得有那种张力和爆发力,知不知道?走优雅路线可不太行。”
谢霖被应大导演说到「爆发力」时做出的爆炸手势给逗笑了,哼笑一声,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又把马晟的手机反过来放在了桌上,只见手机壳上的图案是定制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发白,显然是用了很久很久,只见照片里,大雪的天,姐弟俩围着同一条围巾,笑得比花还灿烂。
“他二十二岁,有花不完的钱,普通人一辈子都不敢奢想的豪车豪宅,他招招手就能有,像他这样的男孩子,会把什么样的女孩子放在手机壳上?你这个姐姐,在他心里,到底得有多重要?”
“重要到他愿意为了你,去金都这样的毒窟以身涉险?他原本安排热搜,找了枪手,是想做什么?
拍到金都容留吸毒的证据吗?但他一定没想到,你这个跟他相依为命的姐姐,是想要他死吧?”
马琼伸手拿起那个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手机,照片里的男孩笑得眯起了眼,露出一口大白牙,青春洋溢的笑容从照片里飞扬出来,感染着她,让她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指腹从物证袋上划过,冰凉冰凉的:“我妈死后,小晟就是我在带,我爸不常回家,我把他看得很死,就连保姆都不让他多接触,所以他才特别粘我。”
应呈一咂舌:“你妈死的时候你才几岁啊,你从那时候就算计好要杀他了?”
“警官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杀我弟弟?”
只见马琼一边故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角却止不住要上扬,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仿佛要掉出来似的,显得她脸上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尤为狰狞,审讯室强烈而惨白的日光灯一打,更是活像厉鬼上身。
只见她又略略往前一倾:“小晟命不好,他是个好孩子,生在我们家,可惜了。两位警官应该知道,我妈是死于肺动脉高压,她生下我以后才确诊的。
本来,我应该是她唯一一个孩子,因为医生说过,她不应该再怀孕。
可她怀了三次!每一次都专门飞到国外去做性别检测,确认是女孩以后才打掉。
第一次,怀了两个月,第二次,怀了四个月,第三次,她才终于怀上小晟,怀上一个男孩!
这是为了谁?为了一心想要儿子传宗接代的我爸!
在小晟出生以前,我爸几乎不回家,回家只有一句话,他会对我妈说,「你生不出儿子,我没有在外面乱搞,已经是对你客气了,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我,要让我断子绝孙?」所以,我妈拼了命也要生下小晟,她是个可怜的,可悲的,好女人……
她不愿意把我交给保姆,就算怀了孕也要亲自抚养照顾我,每一次产检,她都带着我,她打掉我两个妹妹的时候,我就安安静静帮她拿着包,坐在走廊上等。
她怀小晟的时候,大半个孕期,都在住院,我每天都听着医生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劝她打掉,我每天都听着医生说要么选孩子要么选她自己,可她选了小晟!
她跟医生说,要是生不出儿子,她跟死了没有区别,那我呢?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
说到这里,她略略顿了一下,似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应呈和谢霖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又笑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我那个时候还小,我妈就躺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肚子却像气球一样一天一天变大,她每天都在教导我,要坚强,要勇敢,以后要照顾弟弟,有了弟弟,就是姐姐了,做了姐姐,就要长大了,要懂事了。
然后有一天,医生说她的指标下降得太快,直接把她送进了手术室做了剖宫产,我亲眼看着她被推进那扇大门,她哭着拉我的手,浑身都在颤抖,她说小琼,我舍不得你,然后就再也没出来。
我爸呢?他就是个死人!他从来没有养育过我!
在他眼里我只是个不能给他传宗接代的废物!
甚至在学校的人群里他都分不清哪个才是他女儿!但他永远认得小晟。
我妈为了生个儿子给他传宗接代,死在手术台上,而他呢?他却抱着小晟说他终于有了儿子!”
应呈见她笑泪并行,狰狞而又绝望,带着报复一切的诡异快感,再无任何形象可言,反而笑了:“看嘛,这才是爆发力,但凡你从一开始就能掌握演技的诀窍,我们也不至于盯着你不放。”
马琼用手把自己的脸抹干净,然后往后一靠,泪痕未干,笑容却格外灿烂,极致的悲伤与疯狂的喜悦交织在一起,使得她这张妆容精致皮肤白皙的脸犹如鬼魅,看得玻璃后面的陆薇薇后背发凉,生生打了个冷颤,想起当时她哭着说「只剩我一个」的模样,只觉自己如坠冰窟。
有的时候,不把人血肉分拆,剔骨剥皮,你甚至不能确认,你面前的,究竟是人是鬼。
只听她又笑着说:“警官这是还怀疑我跟我弟的死有关,既然如此,那就把证据拿出来给我看看?”
应呈和谢霖一时沉默,证据?他们还真没有,而且……
他们很清楚,以后也不会再有。
谢霖把桌上的文件和证据又收了回来:“我们知道你没杀人,你弟弟马晟,确确实实是死在冯小月手上,但我们大家都清楚,冯小月不会无缘无故去杀人,马琼,你在这个局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应呈也随即哼笑了一声,整个人往下一垮,又开始坐没坐相:“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们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们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就当讲个故事,说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做的?”
马琼也一起垮下了肩膀,再也不做伪装,侧着身完全放松下来,单手撑着脸颊,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那好,你没做就没做,身为受害者关系最为亲密的姐姐,不如来帮我们警方合理猜测一下,你弟弟马晟,为什么有自己的地盘不去,要专门去金都那样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我跟他提过,金都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意吧?你也知道,金都一直臭名昭著,我名下新开的独角兽娱乐会所又开在他家隔壁两条街的地方,郑远峰那人手下不干净,我这还没开张,他就三天两头派人上门找茬,实在是严重影响我了,他可能是动了什么歪脑筋,想帮我搞垮郑远峰吧,应该?我也不知道。”
“歪脑筋?你说过,他是个烟酒不沾的好孩子,可他为了你,打着纨绔子弟的幌子,孤军深入,安摄像头,请枪手,安排好了要把金都容留吸毒的事闹上热搜,让他彻底干不下去,结果呢?他根本没想到,你是想他死。”
马琼笑着说:“我想他死?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怎么会想他死?证据呢?警官这么说,没证据可不行。”
审讯室里一时沉寂,于是她施施然站起身来,抚平了高档纱裙上的褶皱,捋了捋鬓角的发丝,依然是那个风情万种而又优雅端庄的天马娱乐集团大小姐,只见她绷直了肩膀,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没有哭花的妆容使得她的笑容更加赏心悦目。
“警官们辛苦了,多谢你们揪出了杀我弟弟的真凶,但冯小月这个人,我也听说了,只是个不小心误入了歧途的可怜人,据说家里没人,尸体就这么放在你们警局也不好处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出钱给她办理后事,假如没有什么新线索可以翻案,我就先走了,下次,我的独角兽娱乐会所开张了,一定给几位发请柬,到时候,还请你们几位一定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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