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护法紧紧攥起了手,只能喝了口酒掩饰过去,随后才酝酿好情绪,冷静下来:“听兄弟这意思,是打算卖药给我们?”
江还收回脸上的惊诧,心脏骤如擂鼓,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爬上头顶,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头发都奓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应呈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一根歪苗并非玩笑。
他以为那天飙车的应呈就已经够疯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疯到这种动不动就见血的地步。
他的青春期充斥着叛逆疯狂和小偷小摸,是那么一道光,让他长到了正确的方向上,但当那道光寂然熄灭后,他就又回到了黑白相接的灰色地带,只要退一步,就是彻彻底底的万劫不复。
他倔强生长,光辉明亮的热血之下,浸渍的依然是一幅凶蛮狠厉的骨骸。
想到这一点,江还打了个颤,恐惧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彻底吞没了他。
他无法想象,当应呈一步踏错,又会是什么样子。
应呈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左先生也是识货的,我也不搞奸商那套。说句实话,我的东西有几年了,往市面上散卖是卖不出去的。
就是因为这点,所以价格便宜,我给你这个价,用来绑死那些不听话的,绝对比洗脑有效多了。”
“叶总也说了是卖不出去的货,还要这个价?”
他笑了一声:“我卖给你是什么价,你下了药能从人身上榨出多少油水,这笔账左先生总是能算清楚的吧?”
左护法叩了叩桌面,似是在考虑,应呈见状就按住额头伤口轻轻嘶了一声:“左先生要不慢慢考虑?我就先回去了,我头疼,可等不住您这么考虑。”
他就轻笑了一声:“叶总刚出来,条子是不是盯得紧?”
“你搞个替身只是为了糊弄璟瑜,我让璟瑜替我出面,可是为了你们好。但你非要把我逼出来,这可怪不得我。”
“那叶总的意思,是真的带了尾巴?”
“那又怎么样?我出来找个老朋友叙叙旧吃顿日料不犯法吧?就算条子盯着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怎么,左先生怕被人查?”
他笑了一声,江还注意到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又有了底气的模样,心里暗忖不妙。
果然,只听他说:“那倒没有。只不过,我后厨一次性进货进多了,屯了几桶酒精,被消防抓住了是要关门整改的,搞不好还得罚款呢。”
应呈立刻意识到这个酒精的数量绝对不止「几桶」这么简单,轻轻一眯眼:“哟……左先生这是有埋伏的意思?”
他又笑,一摆手,但目光里却分明有暗光涌动:“不至于不至于,叶总多想了。”
谢霖头发都快奓起来了,被冷风一吹生生打了个哆嗦:“顾崽!查防火系统!各组注意,居井屋后厨可能藏有大量易燃物!”
顾宇哲键盘敲得噼啪直响:“收到。这家商城用的是智能防火系统,防火卷帘门和烟雾报警器是联动的,一旦检测到烟雾会在30秒内关闭防火卷帘门,但是上星期消防突击检查的时候发现这个系统就是个摆设,烟雾报警器根本不会工作,这才让他们整改的。
卷帘门应该能手动操作,秦一乐,你现在呆的那个楼梯间门口就有一个防火卷帘门,去确认一下。还有一个……在居井屋门口,快去确认!”
秦一乐连忙出楼梯间一看,只见卷帘门底下支了一整排的小摊子,贩卖各种眼镜围巾小饰品,人来人往,立刻说:“不行,这边这个防火门肯定用不了!”
整改整改,整改了个寂寞!这卷帘门底下还是乱摆!
“往后走,那家服装店门口还有一个!”
这家店门口倒是干干净净,秦一乐很快找到了防火门的手动开关,就近守在了旁边:“防火门位置已确认,随时准备疏散!”
“居井屋门口的那个呢?”
“已确认!已做好疏散准备!”
谢霖呼出一口气,只听手机里又传来了左护法的声音:“倒是叶总,像是有备而来的样子,不知道您既然是刚从里面出来的,又是怎么知道我这小本生意的呢?我这……可才刚开工没多久。”
应呈看了看身后的江还一眼,比了个手势「嘘」了一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有机会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江还一震,思绪翻涌而起。
顾宇哲听不懂,却分明意识到这是什么暗示:“都什么时候了!老大怎么还有空天机不可泄露呢!”
谢霖却瞬间明白过来:“天机不可泄露就是毫无把握的意思!”
现在应呈显然也注意到整个日料店都是对方的人了,这帮人是能把唐建文一个大活人活活围殴致死砸成了一团肉泥的疯子,而他又受了伤,刚刚对付那小金毛就已经是精疲力尽了,更不要说还带了江还这个拖油瓶,后厨还不知道藏了多少易燃易爆物,用一个四面楚歌来形容他目前的处境恐怕都不够紧急。
——他现在,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只听包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机会?现在不就是机会吗?”
江还突然开口:“左先生不会真的觉得,把你的生意伙伴打伤了以后再让对方带伤谈判,会是一个好的时机吧?”
左护法放下了酒杯:“哟,不好意思。叶总实在是太生龙活虎了,看叶总这身手,我都忘了你身上还带着伤呢。不过我看也不太严重,不如先谈完了再说?”
“下次再说吧,我皮糙肉厚,这点还真就是小伤。但璟瑜可是文弱书生,靠脑力的,娇贵得很,我得带他去医院。”
说完还哼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当然了,医药费就不用左先生掏了,我没这么小气。”
应呈站起来就要走,却又被包厢里另两个打手拦住了去路。
他现在是强弩之末,脑袋昏昏沉沉,眼皮都撑不开,全身力气都凝聚在小金毛身上了,现在连手都在发抖,肯定不可能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只能强撑着回头问:“左先生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看傅老师的伤也不严重,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白跑吧?”
“如果我非要走呢?”
“我当然是不拦你的,但我和傅老师……还有些话要谈。”
应呈登时紧紧攥起了手,这小子的意思,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江还立刻站了起来:“好。关于心理学洗脑话术的部分,我来和你谈就行了,叶总被你们的人打伤,先让他去医院不过分吧?”
“你坐下,有你说话的份吗?”应呈说完双手一插兜,脸色又冷峻下来,一脚踏在了小矮桌上,头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了,使得他看起来尤为高大,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这么压了下来,“左先生果然毫无合作的诚意,还敢把主意动到我的人头上?以为我是软柿子随便捏吗?”
没想到左护法浑然不惧,顶着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悠然又啜了口酒:“合作嘛,当然是有来有往的。叶总想从我这里分一杯羹,也得把勺子伸进来吧?
傅老师学富五车,这么庞大的知识量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当然需要傅老师留下来好好指导了。”
江还拉了他一把,眉目凛然:“阿呈,我可以。”
——他知道今天一旦跟应呈分开,迎接他的只会是无边黑暗,或许以后不得相见,也或许一去不回仅剩尸骸,但只要能保应呈平安,他就愿意深入这个泥潭。
他见过最深的海,所以无畏一切黑暗。
但应呈只是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啐了一口:“妈的闭嘴!”
他冲进来就是为了救他,既然进来了,就得一起离开!
顾宇哲一联想后厨可能还有大量易燃物就心惊胆战:“对方摆明了是不打算放线人走,一旦他把线人扣留,二组那边能咬上吗?”
谢霖连忙说:“不行!能咬上也不行,线人必须带出来!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他中途会不会杀害线人,线人只是普通群众,必须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那怎么办?这一整个店铺都有问题,老大现在是一个人深入敌营,看情况还挨了打,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谢霖沉默了一会,只听宋志民突然拍板:“行动!”
他头发都快奓起来了:“不行,宋副!现在还没收到应呈的求援信号!我们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一旦起火情况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还是再等等吧,相信应呈,万一他有把握呢?”
宋志民急得打转:“你看他像是有把握的样子吗?”
应呈先前靠酒精刺激才强打起来的精神已经到了萎靡边缘,眼前逐渐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一张嘴牙齿就有点打颤,白着脸忍住了,这才说:“我的人,怎么来的我怎么带走,你要是不服,憋着。我是来合作赚钱的,能干就干不能干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打压手下那一套别用到我头上,爷不缺你这条路子。”
左护法放下了酒杯,一拍手,先前被人拖走的小金毛又被人拖了回来,只是他浑身湿透,已经失去了意识,像条死狗似的被人丢在榻榻米上。
那气味于江还而言相当于噩梦,惊得他唰一下后退了三步,下意识打了个颤:“汽油!”
只见他笑了一声:“叶总这手段够狠,不过跟我比心狠手辣我是从来不怕的,前几天那个叫唐建文的记者听说了吗?
那死相,就算是叶总恐怕也没见过。我这人没什么缺点,就是天生比较多疑,这点我是承认的,我也承认这十几年来,我们的控制手法确实有待更新,但也不是非傅老师不可。同意了,你走,不同意,那你们俩可就谁都走不了了。”
江还看了那人肉汽油桶一眼,铺天盖地的恐惧感让他眼前再次隐隐出现了火焰,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惊声叫了一声「阿呈」。
那些屡次出现在噩梦和幻觉里的画面,此刻再次十分鲜明地浮现在了眼前。
——他可以入火海,也可以下地狱,但应呈不可以。不可以!
宋志民再次一拍桌子,用暴躁来掩饰此刻的惊慌:“不行,不能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行动!”
“宋副!再等等!情况再紧急也还有时间喊一声「应呈」,我们现在还没有收到信号,就证明应呈还不需要我们的援救,再等等吧宋副!”
“怎么等?出发之前我是答应过你们黄局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活着带回去的!现在不行动,难道要等出了事再收尸吗?
你怎么确定应呈现在一定没事?我就问你你敢给我保证应呈现在一定没事吗?你能确定他还有机会有能力发信号吗?”
“可……现在商场里还有近千无辜群众啊!我们还不知道居井屋里到底藏了多少易燃易爆物,商场里还有没有其他分散的邪・教分子,现在行动……真的太劣势了!”
应呈对外的千钧一发毫无知觉,因为他自己这里也是针锋相对。
只见他掏出打火机往桌上一拍:“威胁我?行啊,来!打火机我给你放这了,你要是有胆你就点火,不点你是我孙子!想死是吧?来啊!爷奉陪!”
开玩笑,这居井屋全是木质结构,一烧起来大家一起玩完,再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左护法果然没敢伸手去接那打火机,应呈就语气一改笑了笑:“左先生得清楚我是来谈合作的,合作是什么意思?合作就是咱们之间只有单纯的利益,我不是来动摇你的地位的,所以没必要给我立什么下马威,我都不稀得加入你这个什么组织。
我给你出洗脑技术,必要的时候再给你提供一点粉,你按人头数给我分点提成就可以了,何必呢?弄成这幅样子谁也下不了台不是?”
“赚钱嘛,我也没说不跟叶总合作,是叶总先藏着掖着神神秘秘给我搞出来一个替身,这怎么就能怪到我头上呢?”
应呈冷笑一声,指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脑袋反问:“我先动的手?”
“这个就揭过吧,叶总不也把公道讨回来了?”左护法一努嘴示意昏迷不醒的小金毛,然后才说,“既然叶总是来谈生意的,行的直坐的正,把傅老师借我两天,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难道……傅老师不干净?”
宋志民听着又是悚然一惊。行动与不行动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肩头,左边是优秀的人民干警和无辜的群众线人,右边是一着不慎就会波及整个商城的易燃物,沉寂在文件与孤高办公室的那颗赤忱之心突然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涌动的热血促使他下达了最终指令——“不能再等了,行动!”
谢霖一声「宋副」还卡在嗓子里,就听他已经做好了布置:“一组组织有序疏散,小心不要发生踩踏事故,二组准备突入,一口气把所有人都控制住,绝不能让他们点火!特警组同步支援,快!”
特警队长田良捂住了耳麦小声问:“怎么办?”
现在包厢有可能已经被浇了汽油,应呈那小子还把打火机拿了出来,万一真把兔子逼急了,放火能拦得住吗?
听声音二组已经在往居井屋放心汇聚了,谢霖只好骂了一句:“妈的,还能怎么办,上!”
说完又提醒了一句:“二组小心,里面有汽油,绝对不允许开枪!”
他和田良这才一前一后,各领着一组特警冲进商城。他眼观六路,看见陆薇薇大声疾呼,劝退了那对正打算求婚的浪漫准夫妻,将蒙在鼓里的群众向外疏散,看见二组的兄弟逆流而上一窝蜂涌向居井屋,也看见秦一乐守在防火门旁一步不敢离,指挥着店家有序撤离。
前后不过几秒,他突然听见「嘭」一声巨响,震得他耳朵有瞬间失聪,一抬头只见火光乍现浓烟阵阵,有个人影同那些吊起的气球一同坠落了下来,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然而这只风筝一眨眼就落在了木制的求婚舞台上,又发出「嘭」一声巨响,将木板溅起一人多高。
他的血比红毯更红,腹腔里有什么东西像小气球似的噗噗炸了两声,就吐出了一口粉红色的泡沫——那是内脏破裂的声音。
然后他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61、失约
谢霖颤着手去试,发现应呈仍然在顽强呼吸,立刻指挥顾宇哲叫了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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