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解开了江还的领口,顺着胸膛一点一点往下摸,终于摸到了胸口那一道伤,离心脏只有不到一厘米深的伤。
但那颗跳动的心里想的只有且仅有应呈。于是他又狠狠一勒绳,直到伤口鲜血淋漓,这才用柔软的带毛手铐换下了临时用的麻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又小心。
最后,那人在他脖子上戴了一只铃铛,伸手压在唇瓣上轻轻嘘了一声,笑道:“乖。他死了。”
混沌的江还意识不清,但只听进去这一句话,破旧黑暗的房间里,只传来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铃铛声,混杂着带着哭腔的「呜呜」。
细听之下,还能分辨出,那是江还在喊「阿呈」。
——
应呈的手术持续了二十一个小时,应爱华亲手签下的病危通知书叠了厚厚一摞。
晚上十点四十分,医生最后一次走出了手术室,只是这一次,他摘下了口罩。
苏月兰心都快揪起来了,只听医生说:“血止住了,目前是最好的结果,手术很成功。命暂时保住了,但短时间内恢复神智的可能性不高,而且也并没有彻底脱离危险,简单来讲,就是植物人状态。”
她腿一软,又茫然跌坐下去:“那我儿子,就这么醒不过来了?”
医生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还要看后续的治疗,能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到底……到底有几成几率能醒过来?”
持续了一整天的手术已经令他精疲力竭,脚下甚至有些虚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摆手,就这么沉默地离开了。
苏月兰想上前追问,被应爱华拦下了,他摇了摇头,她最后一线希望绷断,只能伏在他肩上痛哭起来。
谢霖丢了魂,把双手攥得咯吱直响,嗫嚅着掏出手机:“我……我去通知一声兄弟们。”
可这手机一拿出来,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指颤抖到连按键都拨不准。
又等了好一会,应呈终于被推了出来,他身上裹满了绷带,绷带底下插满了管子,左手挂着点滴,右手输着血,头发已经被剃光了,裹得像个木乃伊,满脸的血迹没有人帮他擦,深深陷在冰冷的平车里,显得那么乖巧,那么安静,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大概自打他出生以来就没有这么乖过,苏月兰颤抖着去握他的手,浮肿了一倍,冰冷冰冷的,像铁一样。
谢霖忽然又有了力气,一跃而起扶着平车往ICU的方向赶,拼命地呼喊着应呈的名字,却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听见。
应爱华俯下身去在儿子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放心,你要找的人,爸一定给你找回来。”
随后,所有人都在ICU那扇写着「闲人勿入」的大门前被拦下了,他们只能目送或许再也醒不过来的应呈进入另一个空间。
或许……
这一去就是永别。
62、终结
虽然ICU不允许探视,但苏月兰还是请了长假留在首都陪护应呈。
市局里的事纷乱无章,谢霖只陪护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自己赶高铁回兰城去了。
他整整两夜没有合眼,竟然也感觉不到困倦,只是胸腔里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等他回到兰城的时候,刑侦办公室里正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但也没有人闲着。
他们脚不沾地四处奔走,所有人都沉默着,仿佛正在进行着默哀。
叶青舟就坐在应呈的位置上,左右两边各摞了一叠文件正埋头苦干,眼一瞥看见他,腾一下就站了起来:“谢霖?”
霎时,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几十双眼睛就这么齐刷刷地盯着他看,气氛更加悲恸,良久,还是叶青舟问出了那个问题:“应呈他怎么样了?”
他喉间一哽,下意识躲开了目光,只能僵着脖子摇了摇头。
一种悲痛气息顿时弥漫开来,陆薇薇鼻子一酸就带了点哭腔:“老大他……是不是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叶青舟连忙凛着眉目呵了她一句:“少问,干活去!”说完见谢霖这一身狼狈到了极点,撂下文件就推了他一把,“走,去洗个澡,是不是两个晚上没睡?洗完澡赶紧去休息一下。”
“我不困。”
他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拽到了值班室镜子前:“还不困?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谢霖一抬眼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只见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嘴唇发白,眼下淤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睛里更是爬满了血丝,一眼看去跟活鬼似的,一时无言。
“好了,别撑了,休息一会。已经倒了这么多人了,再倒一个我就真的撑不住了,赶紧洗个澡休息一会,过三个小时我叫你去开会,行吗?”
他呼出一口气,只好应允,打开柜子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那你等我一下,先把省里情况告诉我吧。”
叶青舟就背对浴室大门坐在长椅上,听着水声回答:“宋副是总指挥,所有的雷他都扛了,黄局的检讨反省也是少不了的,但是现在局里实在是没人,所以押后再审了。
哦对了,你们那两个实习生,陆薇薇和秦一乐,都算是立了功,破格转正了,黄局还给秦一乐报了一个三等功,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
还有……因为应呈现在的状态,暂时没有追责到他头上,但网上言论铺天盖地,都是骂应呈的,坠楼的视频还被P图恶搞,官方不出面,很难替他做主。”
谢霖低着头,水珠打在他头顶,又顺着五官滑落下来,他紧紧攥起了手,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绝望了:“这些人没有心吗?”
“人有心,但键盘没有。”
警察一直是正义的化身,拥有绝对正面的光辉形象,多说一句都是玷污,这些用血和泪换来的「特权」,却成了某些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平时他们一句都不敢说,一句都不能说,逮到这样的机会,可不得成倍输出?
在应呈坠楼视频里,他们侮辱的已经不是应呈个人,而是整个警察群体,他们只是随便抓了个目标发泄着他们被警察管制,无法肆意妄为贪赃枉法的仇警情绪。
他们不在乎应呈现在是不是生死未卜,过去又为这个社会作出了多大的贡献,他们只知道,这是那个不让他们闯红灯,不让他们酒驾,不让他们偷鸡摸狗,不让他们快速赚钱的群体。
而同时,这还是一个享受着他们没有的社会关注度,民众好感度,甚至是各项福利待遇的群体。
他们把自身的一切不足和不幸都发泄在一个英雄身上,只因隔着网络「法不责众」。有时候,何尝不是一种卑微进尘土里的可悲。
谢霖突然一拳砸在墙上,然后喉结一滚,良久才问:“江还呢?”
“找了一天两夜了,没找到。徐帆测算过水流速度,就算真的投了河也应该能找到尸体,但就是什么都找不到,所以我觉得他应该还活着。早上我把人撤回来了,再这样熬下去,徐帆的身体也得垮。”
“徐帆怎么样了?”
“跟你状态差不多,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回去休息的。”
“那你觉得,江还一直找不到,会不会是因为……”
“徐帆已经跟我说了你们后来的推测,假如江还真的和「X」有亲缘关系,即使落在他手里,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我怀疑他也有可能是犯了病稀里糊涂又跑回了以前流浪的藏身地,所以已经让城西那边也帮着搜查了。倒是徐帆在查的那些失踪档案……”
“怎么了?”
“查到了,丢是没丢,有借阅记录。当年应呈他爸调走的时候借的,至今未还,关系摆在这里,再加上大多都是陈年旧档案,档案室那边一直没追究也正常。但……以我们的关系,很难把档案再要回来。”
有应呈在还能让他去开口,现在……
“不能让档案室那边出面吗?”
“我没好意思开口。毕竟……应呈他爸既然调走了这些档案,其中还包括应呈放不下的那桩绑架案,那就证明这些都是他不想让应呈接触的案子,现在应呈刚刚出事,我们就火急火燎追回档案,怎么想……都有点伤口撒盐的意思。”
“倒也是。但案子总归是要查的,只要能把「X」的事查清楚,就能知道江还的身份,也算……给应呈一个交代。过几天吧,缓一缓,我去找档案室说说。”
“也行,那追回档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谢霖沉默了一会,抓紧时间洗完澡,胡乱就把衣服套上:“现在局里怎么样,那几个兄弟呢?”
“重伤的那几个情况都稳定了,钱是财务垫的,只不过烧伤面积有点大,后续肯定还要跟进治疗,能不能回一线得看情况。
轻伤的那几个都不严重,呆不住,全出院回来帮忙了。至于牺牲的兄弟,抚恤金按最高标准算,大家还零零散散凑了一点,一人给了一百二十万,还在走流程,再加上又刚发了工资,局里现在没那么多现钱,财务科说是会尽快的。”
“那案子呢,验尸结果出来了没?”
叶青舟见他已经洗完了,一抬手看了眼时间:“所以才说让你睡三个小时,曹叔跟我约的三小时后给报告。”
话音刚落,手机就突然想了起来,他顿时眉眼一凛:“是曹叔,看来是报告提前了。”
“我不困,真的,走吧。先把会开了。”
叶青舟无奈,只好又跟他一块往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乌泱泱坐满了人,谢霖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应呈的影子,看了一圈才蓦得回过神来——应呈不在,也不会在。
他紧紧攥起手,率先开口道:“案子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了,用不着我再多说。也用不着怨天尤人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现在能做到就是尽力补救,都打起精神来。
应呈……现在是植物人状态,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一个月之内苏醒的概率是很高的,超过一个月,就只剩两成概率了,超过三个月……基本就醒不过来了。
但应呈……连自主呼吸都没有恢复,内脏功能又持续受损,可能连这一个月都挺不过来。现在只能是熬一天算一天,对这点,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死寂,沉甸甸的悲恸乌云盖顶,明明每一盏灯都打开了,明亮得刺眼,但还是生生让人觉得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良久,人群里才有人出声道:“能去看看吗?或者……大家再给凑点钱?”
他摇头:“看不了。他人在首都,那么远,又在ICU,本来也不允许探视。至于钱……他家真的不缺,没必要这时候了,还去打扰家人。”
“可……总要让我们做点什么吧?”
叶青舟轻咳一声:“现在,把这案子漂漂亮亮地结了,就是你们唯一能为应呈做的事。宋副是保不住了,省里在忙着批评他个人的决策失误,但那天的行动你们自己都参加了,怨不到宋副头上,他也是一心为了救应呈和线人。
省里把应呈也列为失误决策者,过几天会有专门的调查组下来复盘整个行动,假如不想看见你们老大人在ICU躺着生死未卜还要被泼一身脏水,就在调查组下来之前把前因后果都给我查清楚!”
曹铭这一大把年纪了,也熬了两个晚上没睡,满脸都写着疲惫,站了起来:“那我先把法医这边的结果说一下。死者共计二十六人,其中九名女性,十七名男性,年龄在二十五至五十五不等,根据死亡地点判断,一共六名店员,大堂顾客共十一人,几间包厢共九人。
起火点和爆炸源都在后厨,助燃物是汽油。靠近后厨的两间包厢里共计七人是被炸死的,余下十九人是被火烧死的。
这二十六人里,已确认了其中二十二人的身份,都是本市的失踪人口,失踪时间都在一年以上,有大部分曾与家人联络,引导家人信教,可以确定是邪・教成员。”
“那还有四个呢,身份确认了吗?”
顾宇哲连忙说:“其中两人是职业保镖,并不是失踪人口,但因为涉黑曾被追逃,分别在今年一月份和三月份出狱。
还有一个手掌有贯穿伤,曹叔查了,是新伤,怀疑就是左护法的替身,被老大打伤的那个「小金毛」。
我查了,不是我们兰城本地人,原来就有邪・教前科,是南方那边的天知神教骨干,我跟那边警方联络了一下,潜逃十几年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到兰城来投靠左护法的,在教内是罗汉级别人物,身份仅次左护法,应该是他的心腹,相关文件已经让他们发过来了。”
“那还有一个呢?”
“那具尸体离后厨很近,被炸得七零八落,面部也被严重损坏,离居井屋较近的几个监控又在大火里被烧毁了,没有留下影像,现在辨认比较困难。
我的建议是申请到省里请一位面部复原专家来帮忙,我们还有一个童芸,可以恢复后请童芸来指认。”
“不太现实。一来一回这结果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而且尸体头部已经严重损坏,面部复原出来的结果可能会与实际容貌有较大出入,再加上那个童芸也确诊精神分裂,口供不一定可信。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无奈摇头:“我们根据童芸做的画像,把樱花广场的监控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没有发现疑似人物,但我发现那个隐藏在广告牌后面的建筑用电梯监控是坏的。所以……这个左护法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避开了监控。”
“所以现在的结果就是,虽然从这具无名男尸身上提取了DNA,但没有比对成功,面部损伤严重无法辨认五官。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确认该无名男尸到底是不是左护法。”
会议室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徐帆皱着眉,目光冷峻:“还有一个办法,找到江还,他是目击者。”
叶青舟轻咳一声:“辖区派出所那边已经在扩大范围了,还在找,面部复原专家我去想办法。再有两三天,调查组估计就要下来了,只有确认了天知神教国内最大的领导者左护法已经伏法,才能洗刷应呈的名誉,如果不想你们老大还要被调查组当成嫌疑人一样审,就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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