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要目标就是先想办法确认这具无名男尸的身份。
第二,一定要查清楚从行动开始到应呈坠楼这几十秒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行动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确实要有个人负责,但无论是谁来负责,这个人都不应该是应呈。”
谢霖紧跟着说:“应呈……现在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唯一的目击者只剩江还。他患有PTSD,根据他离开时的监控,精神状态明显已经崩溃,必须抓紧时间找到他。否则,江还再出了事,我们就真的没法跟应呈交代了。”
叶青舟呼出一口气,绷了几天的脸终于露出点疲态:“我本来就只是暂代队长职务的,既然你们副队回来了,这个队长就交由你们副队来兼任,我还回我禁毒那边。谢霖,你看行吗?”
他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行,交给我吧。辛苦了,谢谢。”
禁毒支队那边本来就有案子,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的了,凭空还把人抓过来当苦力,硬把人手里的案子给撂下了,现在自己回来,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劳烦人家。
“大家最近都辛苦了,我们刑侦损失惨重,我不希望再有人倒在岗位上,从今天开始,每组分为AB两组,一天一轮替,日夜班颠倒着来,一定要注意休息。”
会议室里强打精神,响起了一片十分勉强的回应:“收到。”
“那就先这样,天知神教损失不比我们轻,应呈的名誉当然要保,但不能只被动挨打坐以待毙,要乘胜追击,要记住,天知神教是害死我们兄弟的罪魁祸首,是导致我们自己的兄弟重伤,导致我们的队长变成植物人的凶手,把这股恨劲给我发泄出来,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这次,应答显然嘹亮而又充满了力量。
“一组联络一下特警,盯天知神教,顺藤摸瓜,挨个给我点破。二组再想办法排查失踪人口,尽快确认无名男尸的身份……”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小片警闯了进来:“谢队!”
谢霖只能尴尬一顿:“怎么回事?”
“有个姓方的老刑警找,说他曾经接手过天知神教的案子。”
——方伟民!
谢霖一个激灵,连忙奔了出去亲自把人领到了会议室:“这位是方叔,方伟民,是十一年前牵头这个天知神教案子的负责人,我们上次拿回来的大批资料就是方叔给的。方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见解?”
方伟民被他扶着坐下,环顾了一圈,先问:“网上视频我看见了,那孩子……是应呈吧?”
谢霖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也沉默了一会,随即抹了把眼睛:“我就说了,卧底太危险,不让你们去不让你们去,怎么就是不听呢!老应局就这一个儿子,现在可怎么办……”
他喉间一哽,嗫嚅着说:“叔……当时我们已经确认左护法就在居井屋里。但现在,应呈在ICU昏迷不醒,线人又失踪了,只剩下一具高度损坏的无名男尸,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左护法。”
“我听说了,我就是知道这些才来的。当年,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结案退休以后,我又私下调查了两三年,调查得来的资料已经让你们谢副队都拿来了,但有些东西你们查得太急,我的那些笔记你们未必能看懂,我对当年天知神教的发展路线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假如不嫌弃,我可以回来帮个忙。”
“我不跟您客气了,您要是愿意回来帮忙那是最好的,既然这样,我希望您能坐镇指挥,带一组兄弟负责直接抓捕涉案人员。”
方伟民点了点头:“好,我老骨头了,直接参与怕拖后腿,给你们当当参谋的能力还是有的。”
谢霖连连点头致谢,随即又直起腰来:“一组的兄弟,听方叔指挥,大家都提起精神来,尽了人事才能听天命,大家调整好心态,我们还得重新上路。”
或许……
应呈就在终点等着他们。
又或许,他们踽踽独行,这个终点永远广袤无垠,没有人在,也没有人会来。
——
樱花广场的火虽然大,但并未造成无辜群众的伤亡,而且其本身糟糕透顶的消防工作也是一大原因,更何况前不久消防才勒令整改,结果根本没有照章办事,因此对于各大店铺的损失,商城方承担了大半。
调查组复盘了整个行动后,最终认为宋志民的指挥失误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原因,由于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所以记了严重警告处分,并予以停职反省处理,应爱华和黄志远四处求情,最后把他调到了派出所,虽然瞬间从云端跌落。但于他而言,已经是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
谢霖兼任刑侦支队支队长以后,请方伟民坐镇当外援,陆陆续续组织了几次大型活动,顺着应呈订下的各个击破的方针有条不紊地打击着天知神教,挨个拔除这些淬了毒的长钉,终于抓到了另一个曾被「奉献」给真主的女教众,在她家里搜到了左护法遗留的DNA,艰难地证实了左护法的身份,为应呈付出的血泪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他把自己的铺盖搬进了值班室,从回来的那天起,吃也在市局,住也在市局,没有休息,更没有回家。
他给自己上满发条,像一个永不停止的陀螺连轴旋转,他不敢停,怕自己一停下,脑袋里就是应呈手脚绵软目光涣散被人裹进带血的地毯里带走的那一幕,他甚至不敢睡,午夜梦回,应呈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兰城公墓第四列第十九号」,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应呈应呈,他连呼吸都在想着这个名字,希望自己虔诚的念念不忘能够有所回响,然而……
一个月过去了,应呈又做了七八次手术,连ICU都没能出来。
两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三个月过去了,他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总算是渡过了危险期,转入了普通病房,但依然没能醒来。
今天是一月一号,街上挂满了欢度元旦的标语和装饰,冷风中洋溢着欢声笑语,却也是应呈深度昏迷的第四个月,苏醒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向于零。
谢霖换上了警服,针对天知神教的所有行动都宣布圆满结束,刑侦支队及兰城市公安局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今天,他作为兰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代理支队长,要代替应呈出席省里组织的年终总结和表彰大会,因公牺牲的兄弟烈士已经批下来了,但秦一乐的三等功经多方面思考后,还是被驳回了。
他站在窗前,眉眼凝霜,比室外更冷,窗外突然落下了细碎的绒花,苍茫茫一片,像精灵欢欣舞蹈——是雪。
兰城的第一场雪昭示着,应呈的一腔热血最终沉睡在深秋,终结于凛冬,他没等到春天,也没等到迟来十年的真相,一场绚烂年华,就此无疾而终。
同时消失的,还有江还。
——
元旦的秦一乐继错过三等功之后,又迎来了另一个人生巅峰——加班。
表彰大会能去的都去了,办公室里人不多,陆薇薇养了几个月,伤彻底痊愈了,穿上小皮裤依然是那个英姿飒爽的酷姐,在秦一乐桌前一叩,幸灾乐祸:“怎么样,三等功没拿到,失不失望?”
他挠头,憨憨厚厚:“我就是一实习生,黄局把我报上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评不上,没什么失不失望的。”
“最近局里也没新案子,你忙吗?”
“什么意思?”
陆薇薇神秘一笑:“你以前跟你们班大头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我听说他就在隔壁市的局里做痕检?同学里就我们三个人离得最近,这不跨年了,我在想要不要约出来吃顿火锅?”
秦一乐一愣。
——近个屁,虽然是隔壁,但大头离这还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呢。
63、错乱
时间他有条不紊,麻木不仁,滔滔江河一般奔腾东去,世间万物种种,都不过是这滔天大浪里被绞打的泥沙。
天气越来越冷,苏月兰已经从衬衫换到了风衣,又从风衣换到了羽绒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这么一眨眼,居然就快过年了。
应家和傅家一向是对门邻居,或许是这个原因,往年应呈都像躲债似的不肯回家,年年春节都是人家团圆,他在加班,有时笑话他像个网逃,心里却还是盼望着像以前一样,璟瑜没死,应呈心里也没这个疙瘩,两家人并一家,两个男孩窝在一起玩闹,快快乐乐图个阖家团圆。
没想到,今年是团圆了,能一起过年了,却是……这样一种状态。
他身上插满了管子,仪器滴滴响个不停,长达五个多月的深度昏迷状态令他迅速瘦削下去,眼窝凹陷,皮肤蜡黄,被剃掉的头发已经又长了回来,却遮掩不了头皮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但他脸上却一直是干干净净的,足见这些日子以来,苏月兰一直把他护理得十分精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连胡子都不会刮,问护士借来刀片,刮一次胡子就是一圈细小的破口。现在,倒是已经熟能生巧了。
她把一件黑色的大羽绒服盖在被子上,比划了一下,絮絮叨叨地说:“你都不知道瘦了多少斤了,这打眼一瞧,买衣服是越来越没底。小兔崽子,今天过年,晚上你爸来医院吃年夜饭,年底了,你爸那部门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三五天都见不着人影,你别放心上,你那案子你爸操心着呢。
你要是还有心,孝顺我们俩,就赶紧睁眼看看我,我是头发也没空做,美甲也没空画,硬生生老了二十岁,你那么大点,穿开裆裤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操心过。”
回应她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她似乎也没有抱任何希望,只是自顾自接着说:“你都睡了小半年了,怎么也该睡够了吧?该醒醒了,起床,看看你爸你妈。”
说完又摸了摸他唇角,没有摸到胡茬,那些细小的伤口早已愈合,连伤疤都没有留下,沉默了一会,她又收回手:“今晚是年夜饭,我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大餐,我还准备亲自下厨给你做红烧肉呢,到时候,就摆在你床前的这个小桌子上,馋死你,想吃?想吃那就起来,你不醒,我跟你爸就吃给你看,没良心的兔崽子。”
应呈依然无动于衷,但突然之间,仪器「滴」了一声,苏月兰吓了一大跳,几乎是飞奔着就出去找了医生过来,值班医生过来一看,又飞奔着出去找来了主治医生,主治医生来看了一眼,又转头叫来了主任医师,前前后后一批批的来,把病床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苏月兰的心七上八下地吊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听到主任如释重负地对她说:“好消息,再等等,有希望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迟疑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那……那就是说,我儿子……我儿子能醒?”
医生被她的表情逗乐,拍了拍她的肩膀,大笑着说:“最早一两天,最晚四五天,一星期之内一定会有好转。他昏迷已经快半年了,刚进来的时候太平间的床位都给他腾好了,奇迹,真的是奇迹。”
她终于喜极而泣,在病房上蹿下跳起来,她试图去摇晃病床上的人,恨不得一摇就把他摇醒,被医生们左一个右一个及时拦住了。
——
谢霖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交接好工作,顶着风雪就赶到了首都。
他在初春的凛冽寒风里冻得双腿发麻,一抬头看见枝头上冰锁红梅,被包裹住的一颗炽心又剧烈燃烧起来,一想起即将转醒的应呈,步履又轻快起来,飞快地穿过街巷,一直跑到了医院。
今天是大年初三,也是医生断言应呈会有好转的第三天。苏月兰兴奋得三个晚上都没睡好,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等谢霖到的时候,就见病房里已经装了电脑,配了最新的电竞椅,电脑桌边上有个衣柜,衣服都是新买的,角落里置了一套沙发,地上放着哑铃和臂力器等等一堆健身器材,甚至还给买了个篮球。
谢霖目瞪口呆,就听苏月兰随口一笑:“医生说人躺半年不动,身体很多功能都退化了,他毕竟昏迷了这么久,大脑也有损伤,对智力,记忆,肢体动作都有影响,肯定是需要后期康复训练的,就算醒了估计也还要住很长时间。
这小子的性格你们当朋友的还不知道吗?
他要是醒了肯定闲不住。我把他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他才能老实在这呆着。对了,你说要不要再弄个书架?”
他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阿姨,你看他像是会看书的人吗?”
“倒也是。这小子小时候,看见书就跑,跑得跟有人撵他似的。”
他听罢笑了一声,一转头,见应呈眼珠滚动,惊叫了一声:“应呈!”
应呈浑浑噩噩,酸痛感缓缓袭来,逐渐清晰。他想动却动不了,仿佛在深海里上下漂浮,远处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听不太真切。
他努力地游啊游,游啊游,可这片深海无边无际,他怎么游也找不到一个岸,他一直向声源靠过去,终于,他听清楚了——
是谢霖和老妈。
他觉得眼皮有千斤沉重,几乎用尽所有努力才能睁开,眼前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裹着一层白蒙蒙的翳,什么也看不清,明明凑得那么近,声音却依然在遥远的地方飘荡着,飘飘摇摇的,很久才落回耳中,他想说话,但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一张嘴就是一阵钝痛。
谢霖飞也似地跑出去了,苏月兰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他眨了一下眼睛,脑袋里转了三个圈才努力地反应过来,她是说——「别动,你嘴里插了管子」。
护士很快过来帮忙拔了管子,医生正给他检查身体,一大批人围在窗前闹哄哄的,他一句也听不明白,明明是他认识的词语,组合在一起他的大脑就无法处理组合,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慢了三四个节拍,听力视力都退化了,手脚还动不了,只能转动眼球,努力去分辨人群,但一下子却想不起来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又或者……
他要找的是谁。
谢霖脸上压抑了小半年的惨淡愁云终于散去,脸上乐开了花,激动之下难以自持,一个视频电话直接打到了局里:“顾崽!接大屏幕!”
顾宇哲二话没说先连上了大屏幕,谢霖难掩兴奋,举着手机一转身:“快看,这是谁!”
只见他身后的的背景板里,躺着一个正眨眼睛的应呈,办公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后响起了潮水一般的掌声,顾宇哲弹簧似的蹦起三尺多高:“你别挂,别挂!我去叫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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