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霄目瞪口呆地听着。而谢玟却眉峰不动,只当萧九又说这些发疯的言论,他面无表情地道:“昏君,这么混账的话你也说。”
萧玄谦死死地盯着他,好半晌才沉下来一口气,他移开目光,看到楼里香笼里燃着的香,泛着一股脂粉味儿,差点被自己的心腹之臣气背过去,他闭上眼忍了又忍,再睁开时道:“我又不是做不出。”
谢玟道:“胡闹,把刀收起来。”
萧玄谦没个动静,他既然不动,满屋子的人也不敢动。珠帘外的风月中人更没有人敢窥视,生怕多看了一眼就被挖一双眼睛出来。
谢玟拾起那把金错刀,把玩着匕首上下嵌满的金玉宝物,他叹了口气道:“跟我怄气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试了一下刀刃,指腹刚刚碰到刃尖,就被对方的手一把夺下,谢玟的手指被萧九紧紧地握在掌心,对方骤然起身,呼吸逼近:“开了刃了。”
萧玄谦握着他的手,放在指间仔细察看了一会儿,才将那把匕首插回鞘中,却没放手,低着头忽然问:“你都看谁了?”
谢玟道:“你是要砍了他们的头,还是再把我关起来?”
他抽动了一下手,腕上被系起来的细链和铃铛轻轻地响。萧玄谦低下头望着那只铃铛,喃喃地道:“我没有……要是全天下人都死光,你只剩下我就好了。”
这发言也太自闭了,三年过后,小皇帝这德行不仅没改,还愈演愈烈。谢玟刚想纠正,就听到萧玄谦继续道:“我给老师脚腕上也戴一个铃铛吧。”
谢玟的心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的神色稍微不对,萧九便贴在耳畔低低地解释道:“我就说一说,我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
如果没有,现在谢怀玉就不在这个脂粉欢场里,而是在他的床榻上了。他必然日日疼爱伺候,把老师养得离不开他。
沈越霄也没想到自己写的淫词艳调,都没陛下脑子里的画面黄。他正在努力降低存在感时,萧玄谦忽然转头过来,刚才跟帝师大人说话还是那个语调,一到他这儿就阴郁冷酷,满脸写着“我要弄死你”地道:“你倒是会替朕分忧。”
沈越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讪讪道:“不敢不敢,岂敢岂敢,臣……”
“还臣个屁,滚回去你的窝里候旨吧。学富五车,脑子里装得不是书是稻草浆糊?”萧玄谦气得想当场踹他一脚,又怕老师嫌他暴戾,才怒而骂道,“从今天起你就去喂马,要是帝师被你带坏了,我扒了你的皮!”
谢玟轻咳两声,萧九便变脸跟翻书似的,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他的手臂被对方扯着,一点抗拒的余地都没有。而匆匆下楼之后,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旁观,让人肃清了整个楼宇,莺莺燕燕、丝竹管弦声,尽皆不见。
谢玟让他硬拉出来,腕骨泛酸。对方的手似乎很敏感地发觉到了似的,转而揉捏了几下他的手腕。楼外天色昏暗,马车成列,当今天子却不上车。
那些等候的人群很快离开了视野,四下寂静,只有他们两人。
“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谢玟道。
“老师心里还想着跟我回去。”萧玄谦似是被这句话极大的安慰到了,他满溢出来的浓重酸涩一下子压下去不少,眼前水波粼粼,湖面的光折射着月光。
“我是知道你不会让我在紫微宫之外的地方过夜。”月光微寒,谢玟揉搓了一下手指。
萧玄谦转过身,将老师的双手一齐握住,他的体温比谢玟的体温高,掌心有一些别样的温暖。光线太黯淡,谢玟稍微一晃神,还以为他们仍是曾经的光景。
交错的呼吸声清淡悠长。萧玄谦忍不住地靠近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凝望着对方的面庞,他似乎也同样感觉到了旧日的氛围,忽然道:“你以前跟我说,有必杀不可的人,再开那把刀的刃。”
谢玟默然无言,他转过视线。
“我身上好像什么东西都是你送的,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什么不与你有关,包括着宫殿、皇位、天下……”萧玄谦低声道,“老师第一次疼我,也是中秋吧。”
谢玟心里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这个。
成华三十九年中秋,阖家团圆,不巧的是,那天谢玟风寒发热,还在病中。萧玄谦在他的门口心急如焚地坐了一夜,直到凌晨时才煎熬得受不了,敲响了房门。婢女给他开门时吃了一惊:“九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啊,宫宴您没去吗?”
少年的发梢结了一层不易见的霜,他的手冻得通红,但眼神却是亮的、滚烫得灼人:“那里不用我,我来看看……”
他话没说出口,侍女便已经了然,她连忙开门请人进来,心里想着殿下真是尊敬先生,有这样一个学生伺候陪伴,她也就不用担心了,正可以休息片刻。
屋里的炉子烧得很热,谢玟发丝散乱地窝在榻上,厚厚的锦被盖到肩膀。萧玄谦见到他,明明心里着急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轻轻地唤了两句,谢玟抬起眼看了他一下。
很难说到底是因为什么,萧玄谦就像是被某种沉重而奇怪的东西撞了一下脑子,他对上这道眼神——没有平时的严谨清冷、疏离淡然,他的目光迷茫时,竟然柔得让人心悸。
谢玟的眼角都是红的,他昏昏沉沉地望了一眼,跟对方道:“这么晚了。”
“晚也要来。”萧玄谦道,“再晚也要来。”
谢玟的嗓音有点哑,他抬手捏了捏喉咙,听见萧玄谦道:“是不是出了汗就好了?”谢玟道:“也许能有些用。”
“老师一个人得到什么时候?”萧玄谦说这话时,绝没有任何卑劣之心,他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满腔赤诚、无所质疑,不待谢玟回答,他便宽衣脱去外袍,又焐热双手,他的手冻得久了,这时候进屋反而发烫。
谢玟倒也没多想什么,他任由少年爬上他的床,心想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敬之应当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孩子,比什么卧冰求鲤还更孝顺一些。
少年的体温果然比光盖被子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萧玄谦此时虽然才十六七,但身强体健,肌肉明显而不夸张,展臂就能将谢怀玉整个抱进怀里。因为风寒未消,谢玟的脸颊、手臂,肩头,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发热的。
“怎么就病了。”少年萧九的声音在他耳畔贴着,低低的,热气氤氲着散开。
“我也不知道。”谢玟闭着眼道,“在你们这儿生病,真是要命的事。”
他的意思是没有感冒药、没有抗生素,中药太苦不说,见效也没有那么立竿见影。
“病去如抽丝,在哪里不都是要命的事。”萧玄谦陪着他说话,“老师睡不着吗?”
谢玟白日睡了一天,夜里又睡到现在才醒,这时候闭上眼也睡不下。他一边感叹年轻人的精力,一边有些脑子发昏地道:“上回教你的平川三策……”
“学生背过了。”
“光背不行,你说给我听听。”
萧玄谦刚要开口,目光落在对方苍白皮肤上因热气泛起的潮红,整个耳廓都红了。谢玟的耳下、修长的脖颈都露在外面,平日里封存在层层衣衫里的肌肤,像是秘密倾泻一般……他素日里戴的那个松柏玉簪放哪儿了?这头发散着,看起来……太旖旎了。
“怎么不说?”谢玟声音微哑地催了一句。
萧玄谦猛地收回目光,暗骂自己一句想什么呢,然后语气清晰地将平川三策讲了一遍,在里面加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谢玟听得有些不细致,但也没想难为自己,打算等病好了再听一遍,所以只简单地指点了几句,然后道:“把内衫也脱了吧。”
“老师……”
“又不是里面没有衣服了。”谢玟以为这是古人的含蓄,“你腰上系的这个扣子,磨得我不舒服。”
第17章 团聚
萧玄谦迟疑了一瞬,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衣衫不知道让他挂在了哪里。
这两年有谢玟照料,虽然依旧说不上有什么地位,但起码少去了许多打骂和伤口淤痕。他的身躯矫健漂亮,骨骼上依附着流畅的肌肉,衣衫单薄时就更显出少年人抽条的迅速了。
谢玟被他抱着,轻轻地道:“长大了不少。”
“是有您才长大的。”萧玄谦回答。
“生你者父母,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谢玟抬起头,他这时候真觉得萧九哪里都很好,坚韧不拔、赤诚一片,因为那么点感性的浪漫,他偏爱这样的有情人,“中秋宫宴,还是抱病不去?”
“我的心也不在那里。”
“你的心在老师这儿,我知道。”谢玟说的是尊敬担忧之心,此刻他还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毫无预感,“明年,这帮狗奴才都要磕头请你去。”
他真心实意为萧玄谦谋划:“岁末之时,军饷大案必然要结,六皇子跟庄妃正紧张这一宗,这回让他们犯到我手里。咳……”
萧玄谦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少年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带着一股别样眷恋似的道:“待您好了再说。”
谢玟看了他一会儿,本想提醒他皇位之争生死难料,要他不能这么单纯,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心想小孩子单纯也好,能有这么两年的快乐,还非要抹杀掉不可吗?
隔着一层薄薄衣衫,被萧玄谦抱了一会儿,果然有用。年轻人体热火盛也就罢了,怎么心跳还这么快?谢玟不经意抬手摸到他胸口,忽地道:“想什么坏事呢?”
萧玄谦呼吸一滞。
这太像调情了。
“从小见到我就紧张。”谢玟道,“都两年了,还紧张?”
萧玄谦艰涩地动了动喉结,他口渴得厉害,对方的发丝几乎勾缠到了他的发间,先生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可能也是他的错觉,药气和病气还更浓郁些。
“我……我害怕。”
“怕什么?”
“怕老师难受。”他道,“我小时候生病,没有人管我,又冷又热,分不清白天黑夜,好像下一刻就要死掉了。”
谢玟心中一动,他那股泛滥的多情又犯了,他伸出手捧住少年的脸颊,温柔安慰道:“我没事的。老师还陪你很多年呢。”
他说这话时心里想得大约是哄孩子,但萧玄谦却觉得这是许诺。他的眼眸静谧又专注地注视着他,忘了对长辈而言,这样的目光有多么冒犯——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是快承载不了这样的慌张和情衷似的,他觉得自己喉咙冒烟,口渴得说不出话。
而谢怀玉却累了,他松开手,往少年的肩头缩了缩,闭上眼好好保养这具身体,快要睡着时,感觉萧玄谦的气息忽而有些乱,他稍一抬头,听见少年低哑又紧张不堪的声音:“您不要动。”
谢玟的困意消退大半,在这话说出来的同时,他的腿就碰到了对方。此时还清静寡欲、修身养性如活菩萨的谢玟登时清醒:“萧玄谦。”
按理说,这时候萧九就应该滚到床下跪着,就是给他老师磕三个响头都得被骂出来。但他却依旧紧抱着对方,他装聋作哑、哄人撒娇的功夫深不可测,尤其在谢玟的身上总能灵验,少年乌黑的眼眸看着他,露出一股堪称茫然的神色,他好像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嗯?”
谢玟炸裂的心绪忽然一定,他盯着对方无辜赤诚的眉目,再三疑虑,道:“你做什么……”
萧玄谦不躲不避地看着他,即便他的心弦已经绷紧得几乎要断裂,但却还能表演出让对方疼爱的模样:“我生来没有人管教,没有人教诲,不知道这情形要怎么做,又怕出去时被子里进了风,惹您醒了……老师,萧九是不是冒犯您了?”
谢玟听对方这么说,立刻想起宫闱中的皇子到他这个年纪,早就该有通房丫鬟,教导他生理知识了,可是九皇子不配他们关照,也就没有这回事……封建社会压抑可怖,他的学生洁身自好、单纯懵懂,这是无心之失。他沉默了片刻,正在思索应该说些什么,对方便亲密地贴了过来,萧玄谦的气息温热的晕在耳畔,悄悄地、恳求地道:“您能教我吗?”
……从没听说过当皇子的老师,还要费这番功夫。谢玟刚想拒绝,忽而听到湿润的泪打湿绸缎的声音,少年的气息压抑又滚热地响着,他已那样矫健强盛,抱着自己时都挣脱不开,萧九素来坚韧,从不因苦累而哭,这时候却气息混乱,闷声掉泪,过了片刻才道:“学生实在不知道该像谁求教,这世上只有您听我说话,把我当成人……我却这样污人耳目,让您厌恶……”
谢玟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恰好就败在这份有情里。萧玄谦的皮囊生得非常好,此刻还没有多年后的那股阴郁冷峻,眉间眼前,全都一片温热柔软,好像谢玟要他的命,他也能活生生地剜出心送过来。
“别闹了。”谢玟伸手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泪痕,“以前受伤受辱、挨打挨骂,都不放在眼里。这时候我既没罚你,也没怪你,委屈什么?”
他虽然这么说,另一只手却伸进了被子里。
谢玟悉心教导、不觉得生理知识有什么难堪的,萧玄谦盯着他的唇,心中剧烈地动荡,他的眼睫上还挂着眼泪残余的痕迹,谢玟说到一半,小兔崽子忽然按住了他的手,难耐又收敛地低语了一句:“您的手太轻了。”
“混账话。”谢玟道,“嫌我手轻,就该让你滚出去跪着。”
对方闷闷地不语,掌心却按在谢玟的手背上。他果然聪慧非常,很快便明白如何处理这些身体上的事,只是谢玟的手夹在中间,总觉得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什么不对劲。
他病里没力气,懒得深思细想。萧玄谦小心谨慎,没有污染床榻,天明时温度上来,侍女休息过了,将熬热了的药酒递进屏风里。她送酒时,谢大人仍在榻上睡着,似乎出过汗,看起来好得多了。九殿下穿戴整齐、衣不解带地守着,正拿着一块湿润温热的布巾给谢玟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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