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看着镇定至极,仿佛早已经准备了一箩筐的话不吐不快:“而我现在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整个体制弊病中的冰山一角,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穷苦的人,周元帅,你们都做了些什么?那个棒槌一样的总统,他又做了些什么?忙着维护和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罢了,对不对?”
此时谈话的主权显然到了方毅的手里,他由一个不请自来的侵略者,摇身一变成了世界人民的拯救者。
周培青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然开口:“方先生,请问,培松是您的什么人?”
“他……”这位民权斗士突然卡了壳。
周知源替他开口:“培松是他的克隆人。”
不管是周培青还是商淼远,脸上的表情都不能只用震惊来概括,他们原本都以为,周培松或许是方毅的孩子……可是……他竟然是他的克隆人……如果这是方毅自己做的,那只能说明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余珮在沉默良久之后才重新开口:“不论你如何憎恨我们,你起码应该放过培松,为什么要把他卷入这场喧嚣中?你知不知道,他很可能面临终身**或死刑?”
空中的人并没有丝毫动摇,他冷冰冰地说:“他是我的fen身,他与我的意志统一。我当初之所以决定制造他,就是为了这一天。当然,我也想看一看,在一个所谓幸福快乐的特权家庭里,‘我’会长成什么样,事实证明,我还是我。”他的表情似有得色。
而余珮,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
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嗡嗡直响,直到现在,商淼远也没能消化周培松是叛军统领头子的克隆人这件事。
周知源已经恢复了镇定,说:“我不想再跟你争论那些人身攻击的内容,我承认联邦政府的某些制度有改革的空间和必要,但我认为,这不是你制造袭击和恐慌的借口,方毅,你细数死在你手上的人命,他们何其无辜。”
空中的显示屏滋啦了一下,里面的人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宇宙,显得空灵而冷漠:“每一次的革新都会造成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
周元帅怒吼道:“这种所谓的牺牲并不是他们自愿的!你也不是造物主!你无权掌握别人的命运!如果人类的命运落在你这种人的手里,他们将比现在悲惨一万倍!”
方毅笑了一声,说:“那我们拭目以待。”
桌上满是残羹冷炙,周元帅在挂断电话之后切断了家里的所有智能系统,并开始清查军部的相关人员。
那天下午,商淼远抱着“周培青”缓了两个小时,又吃了一整块布朗尼蛋糕才消化掉整个午餐的内容。
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余珮说:“对不起。”
商淼远摇摇头:“夫人,我们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他想了想,又问,“培松真的回不来了吗?你们当初……你们当初是怎么收养他的?”
“……当年方毅已经出逃半年,忽然给知源发来信息,说自己女朋友怀胎十月,此时亟待临盆,整个星系没有别的可以托付的人,孩子是无辜的,希望我们能看在昔日的友情上帮忙抚养。如他所说,孩子是无辜的。”余珮长长叹了口气。
空气里甜点的味道已经散去,只留下一种烧焦了的苦味,让人闻着心里难过。商淼远问:“可是后来,你们怎么知道培松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本人的克隆呢?”
余珮说:“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培松有先天的血友病,这病在现代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们带他去了拜德罗医生那里进行治疗,当时拜德罗还在军部任职,在分析培松血液样本的过程中,发现了他和基因库中方毅的基因无限接近。”
“你们……你们当时没有迟疑吗?为什么决定留下他?”
这个仿佛在一天之内老了十岁的女人沉吟半晌,才回答:“因为当时……他已经是我们的孩子了。”
第37章
京都的上空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一片黑压压的云,成群结队遮天蔽日,伴随着嗡嗡的发动机引擎的轰鸣声,像是来自天国索命的号角。等人们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云并不是真正的云,而是聚积成片的军用飞行器,每一架飞行器上都统一印着血色的圆形与三角形,那是境外无政府主义的典型标识。
阴影下的人们如同渺小的蝼蚁,慌不择路地奔跑在逃离那片瘟疫一样染血的灰色包围的路上。
然而那群飞行器在空中停留半晌,并没有发起任何突袭或攻击,雪片似的传单从天而降,像古时出殡的特殊仪式。有人大着胆子捡起一张,看见上面写着“为了自由抗争”的口号,还有与该组织取得联系的方式和通讯频道。
与此同时,世界各地的商场与办公楼包括家用显示屏上都突兀地亮起,开始播放一段全息录像视频,视频中的主角正是周知源元帅和他的家人们,以及叛军首领方毅。
当播到方毅向周元帅质问他是否知道“道貌岸然”四个字的写法的时候,坐在家中的余珮已经拧紧了眉毛。
酷暑难耐,元帅府周围的树荫里传来喧闹的蝉鸣,商淼远托着自己八个多月大的肚子,艰难地在客厅里缓慢地挪动,与他相伴的还有他的爱犬“周培青”,这狗护主得很,可能是知道小主人马上就要降生,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商淼远,也不闹腾着要去散步放风了。
待他挪动到客厅的虚拟显示屏前,刚好听见“每一次革命都会造成牺牲”这几个字。
余珮立刻把显示器关上,却已经来不及,商淼远问:“发生……什么了?”
这件事遮掩是遮掩不了的,即便此时商淼远错过了这条视频,往后他只要翻阅社交平台,也会看到相关的信息,到时候人们的舌头恐怕更尖酸刻薄。
余珮拢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才捡着不那么刺激人的话说:“方毅把之前我们一家跟他的通话视频发到媒体上了。”
此人的心肠歹毒二字不足以形容,商淼远很快想通其中关窍,沉默半晌才说:“他这是一套……组合拳。”
余珮说:“是,先以两次恐袭造成威慑力,再以联邦的不作为降低政府的公信力,最后以元帅的失德彻底摧毁民众对联邦的信任和幻想……他从来都是个厉害的人物。”
这位厉害的人物在空洞晦暗的外太空如丧家之犬般蛰伏将近三十年,直到现在才卷土重来,怎么会没有万全的打算?商淼远的眉头深深拧起,他没有本事分析这件事情的厉害关系,却能想象到此时周元帅及整个周家在第四星系中的处境,光是民众们的悠悠之口就能将他们淹死。
商淼远不必打开社交网络,上面必然充满了对元帅及元帅夫人的抨击和质疑。原本的军事问题变成了舆论问题,更加难以收场。
余珮反倒放下这件事,问:“饿了吧?他们今天估计不能回来吃晚饭,你想吃什么?要吃甜点吗?”
“您不用忙。”商淼远显然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他深知此时余珮不过是强装镇定,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大吃大喝,这位母亲只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夫罢了。
到了晚上,社交媒体上已经人脸狗头骂成了一锅浆糊,那些宣传单上的通讯频道显然已经有人拨通过,而且不少人都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相关的攻略,明里暗里说投诚组织的好处。
尽管联邦几次删帖删评,也没能遏止住这股风潮,反而被民众们骂得更惨,说他们抵御外敌不积极,删起普通民众的帖子来倒勤快得很。
两个Alpha披星戴月乘着夜色回家的时候,狗在门里叫了两声。屋里的Omega都站起来,看向门外。余珮已经迈着步子去玄关迎接他们,商淼远也扶着沙发慢慢往那边挪。
待两人进来,余珮并不问他们现在情况如何,而是说:“吃饭了没有?我给你们做碗面吧?”
尽管没有胃口,元帅还是轻轻拍拍爱妻的手,说好,多加点芝麻油。
小狗与周培青还是熟悉的,绕着他的脚边转了两圈。周培青疲惫的面容在看到商淼远的瞬间洋溢起一点光彩,轻轻抚弄了一下他的肩膀,问:“这两天还好吗?”
商淼远握住他的手,说:“还好,没什么问题,宝宝很乖。你呢?”
“我也很好。”他走进客厅的卫生间去洗了个手。
商淼远就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看着他。
暖光下,周培青通过洗脸池上的镜子看到他温驯柔软的倒影,笑了一下,说:“你打算看着我上厕所吗?”
商淼远干脆走进来关上了门,靠在门背后,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陪着他上厕所。“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周培青甩了甩手上的水,过来拥住他。
两人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听见父母一辈正在谈话,余珮面对着灶台,周元帅就站在她旁边,说:“事情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有分辨力的民众还在多数,如果情形实在难堪,大不了我主动请退。新一辈里也有不少好的人选,只是……现在这形势,我多少有些不放心罢了。”
余珮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说:“方毅太下作了,我没想到,这些年他变了这么多。”
“他现在是不成功便成仁,手段自然极端。我只是没想到培松也搅进这件事里。”周元帅说完,叹了一句,“他那么年轻,不该被这么毁了……”
“是我没有仔细盯着他……”
“是我对他太严厉了。”元帅截过妻子的话头说,“越怕什么,越会发生什么,我原本以为不让他去参军,就不会重蹈方毅的覆辙,没想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过了一会儿,余珮的眼眶似乎是红了,问:“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他?”
周元帅没有说话。
卫生间旁,年轻的夫夫听了一会儿,故意加重脚步声,往餐厅走过去。
一个月来连续分隔两地,四人难得有机会一起吃一顿晚饭,虽然只是简单的两碗面,却显得弥足珍贵。
他们不再谈军部和方毅的事,只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第38章
夜晚的空气有点凉,透过窗户吹进暗色的房间里,床上躺着很久没有共枕过的两个人。周培青半阖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轻轻抚触商淼远的肩膀,两个人静静地躺着。
商淼远白天休息的时间够长,晚上便有些睡不着,他抓着周培青的另一只手,声音很轻,几乎湮没在夜色里,如果周培青此时睡着了,便听不见他的问题了。
他问:“你明天还去上班吗?”
周培青的喉咙有点喑哑,带着很浅的睡意,说:“近期我和爸都不去上班,可以在家里陪你们。”
商淼远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僵了一下,半晌才安慰似的说:“也好,你们很久都没有休息了,之前奔波那么久,总是出差,在家好好休息两天也好。”
周培青听出他语气里的安抚意味,也知道他此刻必定十分担心,故作轻松地玩笑道:“经历了这场事,我以后说不定要失业,到时候就得仰仗你养活我这个只有肉AA体的小白脸了。”
商淼远没有说话。
周培青低头去看他的表情,笑道:“怎么?不愿意养我吗?”
商淼远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脑袋,说:“真的无可挽回了吗?或许……不然……我出面去解释一下?就说……虽然你的父母之前逼迫过我,但我们现在是两情相悦的……”
周培青笑着打断他:“终于跟我两情相悦了吗?之前是谁说只欣赏我的肉AA体,再也不要依赖我了?”
商淼远很轻地哼了一声,说:“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如果我把你当成唯一的光,你以后只会辜负我罢了。”
“我怎么会是那么恶劣的渣男?”
“长得好看的男人最会骗人了。”
“那你是在说你自己了,我猜你现在就在口是心非地骗我。”周培青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转而去玩他的耳朵。
商淼远痒得抖了一下,说:“我都不知道你的甜言蜜语里有几两真心实意……”
“那我以后不再说甜言蜜语了。”
“我看你这张嘴巴,不说些甜言蜜语恐怕会憋疯。”
周培青笑道:“那可怎么办?我自打出生嘴巴就这么甜,你不是尝过吗?”
商淼远因为他这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调戏红了脸,结婚这么久,连孩子都快生了,他还是很容易因为周培青的一两句话就心跳加速小鹿乱撞,他是爱着周培青的,可能爱得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刻,但他不能让周培青知道这件事,如他方才所说,万一兜了底,将来被辜负的时候,怕是连一点颜面也没有了,虽说爱情这个东西面前,颜面一共也值不了几个钱,但入场时虽然狼狈,离开时总得姿态好看。
周培青见他红了脸,看他怪可爱的,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发旋。
商淼远嘴里说着要跟人划清界限,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仰头献上自己的嘴唇,说:“既然你要靠着我生活,现在就拿出一点诚意吧。”
小别胜新婚,于是这天夜里,周培青诚意满满地将自己贡献了半个晚上。
东方亟白,窗外的蝉声渐渐淡去,清晨的凉风驱散了弥漫整晚的暧昧气息。商淼远枕在周培青的手臂上,微张着嘴唇,露出两颗米粒一样白而整齐的门牙,微长的卷发在额头上各有各的想法和姿态。
周培青睁着眼,慢慢将他的额发拨弄开,盯着他的眉眼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
商淼远像是他既定轨道里少有的不确定因素,以一种滑稽的姿势闯入,像只误入了别人家的猫,也不管房子主人同不同意,先是躲进角落里窥探,一点儿动静就能让他惊慌失措地上蹿下跳,在屋子里的所有器物上统统留下自己的痕迹,待发现那动静不过是风吹了窗棂,才坐回某个他认定了的宝座,强装镇定色厉内荏地甩着自己柔软的尾巴舔爪子。
33/38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