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聂言天天忙碌连回复邮箱都是几周之后,薛迎为了避免这种严重时间滞后性,特意选择手机信息发送。
发出去的信息显示“已读”,那边空白了一阵子,才传来聂言回复的一句话:
“那今天就是他的生日。”
就这样,元旦前一天就成为阿尔忒弥斯的生日,寓意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也代表阿尔忒弥斯的新生。
阿尔忒弥斯的后续工作又多又混乱,首先是他的身体健康。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五个月,仅仅靠流食维持最基本的消耗,阿尔忒弥斯身上被聂言好好养出来的一点肉全部消退回去了,整个人看上去比薛迎刚从欧洲分部那接手时的状态更瘦。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最糟糕的事情正如薛迎所说,阿尔忒弥斯没能幸运地碰上小概率事件。除开一些本能对陌生环境的应激,超额的精神力反馈伤害阿尔忒弥斯的大脑,将他的全部记忆揉成一团丢进洗衣机。绝大部分记忆比湿掉的纸片还要细碎,保留的小部分也是模糊不清,阿尔忒弥斯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忘记了预知教、科研院,甚至聂言。
恢复工作很艰巨,还好阿尔忒弥斯有的是时间,薛迎的辅助以及聂言的实验帮助。他花了一点时间卸下对薛迎的防备,安居在薛迎准备的疗养地,每天都为自己贴上吸盘,缓慢地找回遗忘的语言,忘却的知识,还有那些几近被挫骨扬灰的记忆碎片。
他身体上的不适期很快过去,已经能很好地适应营养液与浓缩蛋白块,虽然每次服用时都愁眉苦脸。薛迎正想替他调整食谱以促进机体吸收营养,聂言的第一个包裹连夜从法国送来,贴在封面的卡片写着“生日快乐”。
喝了几天营养液的阿尔忒弥斯神色恹恹,不情不愿地拆开包装,想着包裹里只会又是堆叠整齐的蛋白块,却意外地从中拿出一盒小巧玲珑的巧克力色蛋糕。
蛋糕层与层之间黏合的鲜奶油与抹在海绵蛋糕两面烘烤过的巧克力,柔软与酥脆交织,为阿尔忒弥斯本就敏感过常人的触感带来极大愉悦。就连浸泡过咖啡糖浆的海绵蛋糕也得到阿尔忒弥斯青睐,没有咖啡的苦味,经过高温烘焙只留下浓郁的芬芳。
阿尔忒弥斯目前对于食物的记忆单调得像纯色画板,只有难喝的营养液与带有工业铁腥味的蛋白块驻足。六层夹心的欧培拉不仅带给阿尔忒弥斯丰富的感觉,更是将他苏醒几天来差得离谱的颓靡面貌一扫而空。
此外,美味的蛋糕唤醒他的感官记忆。阿尔忒弥斯开始变得挑食,开始让薛迎感到头痛。
阿尔忒弥斯满足了口欲,没顾得上注意是谁为他寄来生日礼物。
2021-10-18 01:00:58
第16章 NO.15(下)
一月中旬,薛迎突然收到一个从德国寄来的包裹。她拆掉包装,发现是包装精致的蛋糕盒,黑森林蛋糕樱桃果酱的甜香透过纸盒缝隙逸散开来。
知道是聂言寄过来的后,薛迎和聂言进行了一番网络交流。
“你怎么又寄东西过来?还寄给我?”
“阿尔喜欢吃甜食。我想给他尝尝世界各地的甜食,让他高兴而已。寄给你是想麻烦你帮忙交给阿尔,谢谢你。”
“你真是……”
她觉得自己迟早被这个重度恋爱脑的男人气死。
阿尔忒弥斯精神比之前好得多,神情不再病怏怏的,脸上也闪着珍珠般莹润的色泽。他用叉子将黑森林蛋糕一块块送进口,卷起红宝石似的樱桃,在舌尖上沾一点巧克力碎与樱桃酱,眼睛里藏不住的欣喜和满足。而薛迎插着手,疑惑地审视着银盘里剩余的蛋糕。
阿尔忒弥斯现在才17岁,聂言很宠他,但也管着他,限制阿尔忒弥斯接触过多酒一类对未成年不合法的东西。如果她没记错,黑森林蛋糕中通常会以樱桃酒为原料之一,而送给阿尔忒弥斯的一整个蛋糕中含有酒精量绝对不低。聂言就那么放心吗?
抱着一堆问题,顶着阿尔忒弥斯饱含谴责的视线,薛迎尝了一点盘边沾上的蛋糕,立刻知道答案。
聂言专门定制了这个蛋糕,根据阿尔忒弥斯的口味精心调整过原料的比例:樱桃果酱和巧克力多得快溢出,顶上装饰用的新鲜樱桃相当密集;樱桃利口酒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却加入得很少,发酵酒香掩盖在水果甘甜与巧克力甜美之下。蛋糕总体甜蜜,其中酒精含量极少,只起到增添风味余韵作用,一点都不醉人。提出这么做的人显然完全为食用者着想,不惜为此绞尽脑汁。
阿尔忒弥斯不满地收着薛迎,自己的东西被动让他很不高兴,但一段时间的恢复让他想起为人基本的礼仪。不能无礼,起码不能对女性无礼。因此他收回目光,看着银盘里的蛋糕,想起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个蛋糕,还有上个月的,是谁送来的。”他问。
薛迎打量阿尔忒弥斯的脸,看见上面每一寸皮肤都洋溢着好奇。她思索片刻,决定暂时先不告诉他,毕竟他现在的记忆依旧一塌糊涂,他的认知还是一片空白。轻而易举告诉他一个陌生的名字,钓鱼一样勾起阿尔忒弥斯灾难性的好奇与警惕,谁也不能保证后果。
“你以后就会知道。”
“啊——”阿尔忒弥斯扁扁嘴,放弃用精神力查看薛迎的脑海,继续去吃他的蛋糕。
*
二月寄来的包裹十分庞大,薛迎一个人差点抱不住。等她踉踉跄跄地把长宽高惊人的包裹抱到疗养区,不等阿尔忒弥斯睡醒,薛迎把包裹全拆干净了。
她倒想看看聂言寄了什么东西过来。那么重!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被硅胶块牢牢保护的一大一小深紫色盒子,大的长宽都将近一米,基本占据包裹的所有空间,小的也小不了哪去,难怪包裹如此庞大。
小的礼盒里装有108块手工巧克力,平平无奇,薛迎只扫了一眼就把它放在茶几上。接着她拆开大的礼盒,无语地从里面又捧出一个个小盒子。
满满当当夹着覆盆子树莓的粉色大马卡龙,咖啡色的拿破仑,玉白表面上带有一抹巧克力碎屑的香草无限塔。薛迎取出最后一个甜点盒,发现礼盒最下面压着一张对折的信纸。
“这家的甜点甜度有点高,虽然阿尔能接受,但你还是要让他少吃点。”
然而薛迎从信中抬头时,放在茶几上的巧克力已经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阿尔忒弥斯坐在沙发上,小礼盒被他稳稳拿着,里面已经少了十块巧克力。
“吃那么多糖,你小心把自己吃出蛀牙。”薛迎哭笑不得地提醒他。
“才不会。听不懂。不知道。”
阿尔忒弥斯没放在心上,就这样不不不地转移话题,差点蛀牙了。
*
三月聂言又寄来包裹。薛迎算是摸清他的规律了,就算寄件地点分散全球,寄出的时间差不多都在每个月的中旬。
三个大小一致的俄罗斯套娃摆在桌面,看起来像白陶瓷做的漂亮玩具。不过还是甜点,陶瓷一样光亮精致的外壳是用各色糖浆画上花纹的白巧克力,切开套娃就能发现里面的三种口味填充物:芒果柑橘,芒果椰子与椰子玫瑰橘子做成的果酱夹心。虽然有点酸,但更能衬托甜蜜,而甜度意外地很低,阿尔忒弥斯小口小口地啃着,险些坏掉的牙齿并没有犯疼。
——都差点蛀牙了,现在多少岁了啊?
这是阿尔忒弥斯收到的第一张卡片。象牙白的表面用蓝墨水写下那么一句话,只需要读一遍,都能读出写这话的人一定是一边忍着笑一边写的。
阿尔忒弥斯知道是薛迎告诉那个人,并且薛迎说的是真实发生的;那个人也并没有嘲笑他,反而非常怜爱。但这并不妨碍阿尔忒弥斯把剩下两个套娃拦腰截断,将套娃的上半身交换位置,气鼓鼓地吃完两种夹心的混合甜点。
薛迎坐在一边椅子,把所有经过看在眼里。
事到如今,薛迎想要坦白,自己接手帮聂言照顾阿尔忒弥斯时心情特别忐忑,因为她只接触过人造神明的破坏性与阴晴不定,也没有聂言面对阿尔忒弥斯那样的好脾气好耐性,更何况失去记忆苏醒的阿尔忒弥斯就像没有关起来的狮子。在照顾阿尔忒弥斯时,薛迎总是担心他一不高兴就让科研院夷为平地,重蹈覆辙。
但日子久后,她意识到阿尔忒弥斯只是一个小孩子。他能像寻常人一样表达自己的情绪,高兴时眉眼欣喜,不悦时紧锁眉头。除去长得比其他人都漂亮、智商比任何人都要高与不可名状的能力外,阿尔忒弥斯与常人无差,是他们之前以“人造神明”“预知教的成功例子”“0051”等称号为他穿上一件件衣服,埋没最本质的他,忽略了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与感受。
明白之后,等真的开始插手阿尔忒弥斯的事务,薛迎也逐渐理解阿尔忒弥斯为什么会看上聂言。阿尔忒弥斯除了想要没人拘束他的自由,还希望有人能给他家的感觉,想要有人无底线地宠着哄着他,察觉他的心情低谷,记得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包容他的脾气,为怎么更好养他头疼,想给他长点肉而忙上忙下。
而聂言就是这样很善于给他营造家庭氛围,乐得满足他所有愿望的人。只是之前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阿尔忒弥斯的愿望拖了很久才能实现。
不过现在没事了。阿尔忒弥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时,薛迎和聂言动用了不少手段与关系,列出多项医学鉴定,最终证明,人造神明、实验体0051因为脑死亡与世长辞,继续存活在这个人间的是“阿尔忒弥斯”。
*
四月,聂言亲手做的云顶曲奇。一粒粒小巧带有螺纹的曲奇嵌在黑色盒底,真的就像夜空里一朵朵散发柔光的云。
这次送来的点心甜度更低,要细细地品尝才能觉出蜂蜜的黏稠甜味。按常理阿尔忒弥斯不会喜欢甜味隐蔽的点心,但聂言将阿尔忒弥斯的喜好揣测透底,用浓郁的奶油黄油风味和外酥内柔的口感弥补甜味的不足。阿尔忒弥斯一口一个地吃着,继续浏览写满晦涩内容的文件。
紧跟肌肉记忆后恢复的是知识语言,阿尔忒弥斯本身智商极高,加上不少知识他曾经学过。因此,重新掌握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就像为尘封的满箱珠宝吹去灰尘。
精神受的伤痊愈得差不多,阿尔忒弥斯不再那么嗜睡,在刺激脑皮层的每日两小时治疗后,除去必要睡眠时间,他一天里还有大把空余时间。随着过去的才能不断重拾起,阿尔忒弥斯也厌倦整日浑浑噩噩的生活,于是他向薛迎要来足以堆满半个卧室的、科研院过去几十年的科研论文,没日没夜地钻研解闷。
论文含有大量专用术语,通篇提及执牛耳者才能涉及的学术高度,往往一个名词指向另一份更加晦涩的文档,一段文字通往一处更深不可测的领域。尽管阿尔忒弥斯学识渊博,初级阅读也觉得如同天书,好在他有的是时间与智力,薛迎从不吝啬利用职权对他开放学习库。他每天阅读与学习更深奥的学科,沉浸在头脑风暴中。
他嚼着香甜的曲奇,视线没从句子上挪开,手指在盒子里找来找去却怎么也摸不到螺纹。阿尔忒弥斯抬头一瞥,看见盒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象牙白卡片静静躺在盒底。
——最近生活还习惯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候打来,完全不像上个月带着愉快口气的调笑。阿尔忒弥斯捏了捏鼻梁,把卡片收进抽屉。
*
五月,薛迎养的铃兰花全开了。
五月,阿尔忒弥斯天天坐在那盆鲜花旁边,不说话也不理人,出神地望着铃兰柔韧摇曳的枝条。
某日刺激复健中,人生前五年的记忆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脑海,清晰又明亮。复健结束后,他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摘下接触端,就跑到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预知教对他的变态控制令他恶心,不用全部,只需要回想起一点点,阿尔忒弥斯都能被气到血液沸腾。他现在没有心思钻研剩下的文件,思绪像乱麻,心海比火车还嘈杂。他只要一闭眼,五岁前的所有记忆就会印在内眼皮上。
只有对着植物放空大脑,他才能暂时得到安宁。
阿尔忒弥斯一直很喜欢植物,因为他能从植物生长姿态中感受自然的美感与活力。
薛迎在阳台走走停停,给她养的植物浇水。阿尔忒弥斯适时地给她让位,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我说小少爷啊,你不说话谁能知道你怎么不高兴了?”薛迎放下小型水管,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心想这脾气,也就聂言知道怎么处理。
阿尔忒弥斯随便嗯了几声充当应答,接着留神那株铃兰。铃兰的枝叶挂满水珠,缓缓往下滴水。
铃兰不光让他想起自然,还有春天,还有他目前为数不多有关春天的记忆。
在他五岁前,预知教还没进行频繁的秘密巡游。阿尔忒弥斯以前住在一座坐落深山的房子里,受人监视,不能出去,只能通过狭小的窗户与图书认知外界。
他从书里的插画文字知道春景很美,外面的世界鸟语花香,人们可以踏青,可以登山。可是知道得再多也没用,他是预知教的人造神明,是他们上升的梯子。那些人不会让他踏出半步。
他就这样与外界隔绝地生活,即使后来被带着周游各地,也没有多少机会往窗外看一眼。
“东西我就放在这了。”薛迎突然说。
包裹放在阿尔忒弥斯手边,他兴致缺缺地拆开包装,打开盒子。盒子里的东西没了压制,争先恐后的往外涌,阿尔忒弥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盒子里满满溢出的铃兰花吓得往后一仰。
礼盒内使用干冰保鲜,打开的同时顿时飘出蘑菇一样的大团白雾。洁白的铃兰花在干冰冷冻作用下没有枯萎,新鲜得像刚摘下来,铺满整个盒子,像一小片风铃组成的海洋,嫩绿色的花茎在白色花朵中若隐若现。阿尔忒弥斯讶异地瞪大眼睛,插手在盒子里找了一通,才摸出包装完好的一大堆花环泡芙和一张卡片。
——春天很美,以后带你在春季环游世界。
不是打趣,不是询问,而是承诺。
小心地咬着泡芙,留意碎屑掉进铃兰花堆里,感受奶油、树莓和草莓恰到好处地中和彼此。再想想卡片上的话,阿尔忒弥斯那一点芥蒂渐渐灰飞烟灭,他的心里也泛起对送礼物的人的好奇。可惜现在薛迎出去了,他只能再把卡片放进抽屉。
*
六月。
“我想养点小动物。”
刚刚结束康复治疗,阿尔忒弥斯支着下颌,跟薛迎说。
“不看花花草草了?”薛迎从密密麻麻的数据里抬头,顺势对少年开玩笑。
“看啊,不过还是想尝试养点活物。整天待在这,我快长出草了。”
有院长的命令在,而且疗养区地处偏僻,科研院里除了薛迎没人接近疗养区。阿尔忒弥斯平时在院里散步,就算将精神力沉入地底,化作深蓝色的织网蜿蜒到四方感受,也仅仅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声及轮廓似的生物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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