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里有点绕,周衣裳不想求助卢卡斯,她压着火气找了半天路,终于从前半部分的负一层上到船长舱,再从船长舱下到后半部分的负一层,推开了她心心念念的冷舱的铁门。
残臂从铁板床上垂下,手腕处整齐的创面像是被平着片下来的豆腐横截面。
周衣裳悄悄地走到铁板床旁,像是害怕惊扰了沉睡的她。
她还像刚刚被周衣裳从地道中抱出来,只有小腹微微隆起一点。
周衣裳有些恍惚,心中不自觉地冒出些希望,会不会是卡姬玛并没有死,她因为某些原因才装死,实际上在心里笑话周衣裳傻呢?
然后偷偷地在没人发现的时候,溜出去吃东西,吃得饱饱的,连肚子都胀起来了一点。
忽然,船哪处微微震动了一下,卡姬玛被颠得从铁板床上向下歪了些。
周衣裳赶忙上前,把卡姬玛扶回去。
要把卡姬玛带走葬入北岛吗?
周衣裳一直是这么打算的,毕竟入土为安。将来不管战胜还是战败,她要是活着,就去在墓地旁边求一块地皮,搭个屋子,也算是有个家。
可是周衣裳看着恍如还活着的卡姬玛,她心中升不起一点将她移出冷舱的念头。
她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卡姬玛?周衣裳问自己。她会为了卡姬玛,愿意放弃对薛旦的忠义吗?会为了卡姬玛,无视自己种族的安危吗?
船舱各处都响起了震动与爆破声,周衣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只船肯定是头船的备用船,卢卡斯早就驾驶着头船去围攻小头岛了。
这只备用船,卢卡斯也不会让周衣裳有机会反联结,肯定捣毁了上面的动力设备,还有可能干脆来场大火将整条船烧毁。
船愈发不稳,卡姬玛在铁板床上东倒西歪,周衣裳扶了几回,终于一把将她抱起来,拿着铁棍,跑入船长舱室。
铁船危险地向一边倒去,周衣裳踩着上层舱室中漫上的海水,跳到倾斜至四十多度的甲板上。
铁船底下应该是被什么坏掉的设备炸出了一个窟窿,它正缓慢地向下沉。
周衣裳跃到铁船顶层的舱室檐顶,向四周环顾。
茫茫的黑色海水之中,没有一艘船,连周衣裳联结住的船也被卢卡斯带走了——应该是硬生生用大船拖的。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卡姬玛。
卡姬玛的下巴软软地贴在周衣裳的右胸之上,合拢的眼皮、眼睫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周衣裳听从心底的愿望,亲了亲卡姬玛白皙的脸颊。
她换成单臂抱住卡姬玛的腰身,朝海面上扔出铁棍,以技巧推拉投掷,朝着南边更近的蜈蚣岛疾掠而去。
蜈蚣岛周围守着铁人的船队,周衣裳在进入它们的视野范围前,便搂着卡姬玛沉入水底,屏气向蜈蚣岛游。
周衣裳很快就到了铁人的船队附近。
她不知道「神」与铁人的力量对比如何,没有贸然出手,而是静静地靠近最外围,等待铁人走到她潜伏的水底附近,伸出手一把抓住铁人的脚腕。
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拖入了水底。
周衣裳借力腾出水面,铁棍斜转,闷声打在船头铁人的膝弯,那铁人没有提防,被她一棍掀到了水下。
此时船尾的另一个铁人终于反应过来,手臂变形,旋成尖矛,越过小船大开的窗户,贯向周衣裳的面门。
周衣裳手里还残留着点她个人用来防身的腐蚀液,她将铁棍掷出,顺手抹上腐蚀液,后仰大退,将卡姬玛夹在胳膊和身体间,双手握住铁人的手臂尖头。
抹了腐蚀液的铁棍自船顶飞至船尾,插过船尾铁人的手臂。
周衣裳立即反联结小铁船,在两边的铁人赶来救援之前,再推铁棍,小铁船嗡鸣着启动的同时,船尾的铁人踉跄两步,被周衣裳轰然推来的断臂猛杵胸膛,终于一时未掌握好平衡,向后落入水中。
周衣裳抱起卡姬玛,把落在船尾的手臂再次联结上,向后投掷,暂且挡住两边追来的铁人。
小铁船骤然加速,在周衣裳的极力催动之下,扬长而去。
直到把铁人落远,周衣裳才放松了些许神经。
她直接放弃了小头岛,联结着小铁船,想要利用小头岛守卫们抵御进攻的时间差,抢在卢卡斯之前到小头岛北边的南大岛。
南大岛才是新大陆群岛南部的关键性大岛屿。
这只小铁船的行驶速度远远比不上卢卡斯的大铁船,周衣裳几次想要放弃南大岛,再往南走,但还是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结果周衣裳赌赢了,她到达南大岛时,是新大陆军欢迎的她。
小头岛的那些人竟然抵挡了这么久——比周衣裳预想的最长时间还要长。
周衣裳想,她走之前,还是应该说一句对不起的。
她确实应该说对不起。
因为任蓉心里仍旧坚信,周衣裳会回来解围。
没有腐蚀液,就用岛上的一切东西——只要它能够阻挡铁人的脚步。
城墙堆得像是垃圾堆,编着复杂双麻花辫的娃娃、白色的人类尸骨、满满一层的小米……
但是铁人还是登上了城墙。
最后的防线就是他们自己。
任蓉被铁手臂爆头之前想,她对不起周将军。因为周将军赶回来时,可能只剩下一座衰败的空城了。
卢卡斯在清晨来临之际攻下了小头岛。
这是他打过最惨烈的一仗——对手很惨烈。
他在胜败既定之际,动身离开,将小头岛周围的一堆小岛上的铁与青铜全部反联结。
卢卡斯让总船长在攻下小头岛之后,把防线拉到小头岛北。
他反联结过最后一个小岛后,收到了总船长的确定回复:“小头岛已经攻下,防线已拉至规定地点。”
不知为什么,卢卡斯总觉得总船长的声音怪怪的,似乎夹紧了嗓子。
他没有多想,驾船自身后归降的小岛离开,驶入小头岛海域。
卢卡斯一直把小舟开到了头船后,附着在船侧,拉着船身的铁跃入甲板。
结果他竟然迎面见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薛旦……
薛旦手插着兜,痞里痞气地冲他撅撅嘴唇:“真下得去手,我杀铁人是杀其他种族,你对小头岛的居民做出的屠戮可是自相残杀。”
卢卡斯心中闪过很多思绪。
要不要让黎明岛周围的铁人进攻黎明岛?
可是薛旦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是已经在黎明岛做好了套,等着他上当?
但有没有可能,薛旦和放光腐蚀液的周衣裳一样,只是在虚张声势?
不会的,周衣裳虚张声势的代价是小头岛,薛旦背后是黎明岛,他不敢虚张声势。
卢卡斯终于没有让铁人进攻。
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间,他自然而然地拍拍薛旦肩头:“我看你也没怎么为了小头岛的同胞悲伤。”
卢卡斯这话只是随口一说,薛旦却半天没接话。
卢卡斯疑惑地抬头去看薛旦的眼睛:“怎么?”
薛旦的眼睛黑乎乎的,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没事,我只是在想,你说得对,我打仗打多了,竟然都感受不到死人的沉重和悲伤。”
卢卡斯拧眉:“你刚刚在小头岛?”
薛旦摇头:“没有,我才到你船上,没越过你们新建好的防线,刚刚是和周衣裳在南大岛见了一面,她跟我讲的。”
卢卡斯道:“那正常,你没有直面惨烈的场景,自然感受不到太大的冲击。”
薛旦笑:“那请问大首领,您直面了惨烈的场景,您感受到很大的冲击了吗?”
卢卡斯又不由自主地模仿了一遍父亲抽烟时吐烟圈的动作,做到一半赶忙放下舌头:“从小就开始冲击,已经习惯这种震撼了。”
“等什么时候铁人胜了,我能把你绑在家里,我再允许自己不习惯。”
薛旦道:“放屁。”
卢卡斯倚上甲板的船舷,用指骨顶着下巴:“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不怕我让铁人把你抓起来?”
薛旦道:“虽然我打不过这么多铁人,但我想跑还是能跑的。”
说白了,薛旦的意思就是,卢卡斯抓不住他。
卢卡斯笑笑:“好吧。”
他从栏杆上起身:“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如果要打小头岛,记得跟我说一声,不然你可能会打不下来。”
卢卡斯回头笑笑:“亲爱的,晚安。”
他往楼梯下走,薛旦亦步亦趋地跟上来,也不知作何打算,在后面抱住卢卡斯:“我跟你一起去睡,你那儿是双人床吗?”
卢卡斯心中冷笑。
不管是不是双人床,你还能控制住不挤上来?
白问。
83、汤和李叔
“你小子怎么又跟我挤一张床。”
汤肖普的耳膜处又热又痒,如同被某;
“你小子怎么又跟我挤一张床。”
汤肖普的耳膜处又热又痒,如同被某只舌头伸进耳窝里舔了一圈。
他缩缩脖子,眯缝着眼睛,把脸扭到面对说话这人的姿势,贱兮兮道:“叔,我床不舒服。”
李九的眼角带了些久睡初醒的眼屎,他从被窝里抬起手臂,用大拇指指肚胡乱抹抹。
他略微上扬的嘴角隆起了脸颊上所剩不多的肉,加上被船舱捂得泛红的皮肤,让汤肖普恍惚间看到了壮年时期的李叔。
李九道:“我的床就舒服?是不是我的床板只硌我屁股,不硌你屁股。”
汤肖普的手在被子里握住李九的手,真诚道:“可能你的床板喜欢我。”
李九果然意料之中地想要抬手强制把汤肖普推下去,可惜汤肖普右手紧紧将他的两只手腕压在床上,两只蓝眼珠似乎还包着一点水汽,根本看不出半分强势的端倪。
李九气笑了:“你他妈给我把手移开。”
汤肖普一点也不听话,手臂依旧使着力气。汤肖普又凑近了点,身子在棉被中往下呲了呲,抬头仰视着李九,笑嘻嘻地直直瞅他,也不说话。
李九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手上还在使劲挣。
汤肖普忽然身子前倾,啵一声亲了口李九干燥的嘴唇。
李九的动作停了半秒,继续挣:“这套没用,赶紧滚下去。”
汤肖普干脆用侧肩和大臂撑起身体,翻身盖住李九,道:“这样睡,我不占地方,你看,叔把手臂全张开才能摸到床沿。”
李九极力把膝盖往上屈,冷笑道:“我是应该夸你乖?”
汤肖普又啵了一口李九:“我一直都听叔的话。”
李九的膝盖僵在离床板五毫米的位置,接着他忽然卸了力,掀起眼皮定定打量起汤肖普。
汤肖普急忙把头转成自觉最帅气的角度,故意臭美道:“怎么样叔,我的容颜多帅气。”
李九道:“我怎么没见你在旁人面前这么贱。”
汤肖普委屈:“我贱吗?”
李九道:“你不但贱,你最近十几年对我的这种态度——我怎么总觉得像是在逗弱智。”
汤肖普心中一惊。
李九现在确实已经老了,汤肖普对着李九说话,难免会带点照顾老人的那种迁就语气。他不想这点被李九察觉。
汤肖普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叔这话太冤枉我了。”
李九道:“你当初就该听我的劝,找个年轻点儿的成个家。”
汤肖普一直向上翘的嘴角骤然拉平,他冷淡道:“都过去了,我现在也老大不小的,别提这种事。”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汤肖普三十刚出头的时候,李九全身心都投入在给汤肖普找一个合适的对象的事业上,汤肖普被李九的这种举动气了整整两年。
后来有一天,汤肖普找了个拖,专门找角度在李九会经过的地方借位假亲,他做够戏之后,急急忙忙跑回家想看看李九到底什么反应。
汤肖普进门的时候,李九在给汤肖普烤大虾,背影忙碌得像是在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
汤肖普只记得当时自己极为愤怒,不知怎么就冲进了厨房,一把扳过李九的左肩。
李九的眼睛中全是血丝,像是瞬间从壮年跌入了老年,浑浑噩噩没有听见汤肖普进门声音的他,被扳过来后满脸都是惊愕。
汤肖普对着李九的脸,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不过,汤肖普清清楚楚地记得,李九的惊愕表情从脸上退下去后,他用沙哑嗓音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我看见了,我很高兴。
汤肖普怎么也说不出话,他上前半步,抱住李九的脑袋,想用深吻安慰李九。李九推了两下推不开,竟然也就随他去了。
汤肖普第二天早上给李九解释了好几遍事情原委,李九也不知信没信——
不过应该是信了,因为后来李九再也没提过给汤肖普找对象的事。
“以后我会越来越老。”李九说。
汤肖普展开李九松垮的双手,细致地将自己的十指与李九的十指相扣,浑不在意道:“没关系,你在黄泉路口等等我,我尽快去找你。”
都是装的,浑不在意都是装的。汤肖普只是不想再给李九一点这种年龄差距带来的紧张感。
可是汤肖普确确实实每天想的事情,除了有关铁人和战争的,都是李九的身体哪儿有毛病,今天该不该敷药膏、船上有没有什么好嚼好消化的食材,他好变着法儿给李九做。
汤肖普就差在船上配一个专门给李九服务的医疗队了——最好能天天做体检。
不过汤肖普每次跟船上的医生沟通李九的身体的时候,都要嘱咐好几遍医生,千万别让李九知道他一直在关注李九的健康状况。
“那我多撑几天,要是在黄泉路上等的时间太长,说不定我就跟孟婆过了。”李九笑。
汤肖普就喜欢听李九说这种自私一点的话,他情难自已地俯下身,含住李九的两片嘴唇,细细地舔开李九的唇缝,勾出李九的舌头,轻轻吸吮。
汤肖普含糊地答应李九:“好,你晚点去,我早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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