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划入高冻层海面,身后的船缓慢地调转船身。
特里厄克立马盯着那船看,脖子快要扭断了,他捅捅卢卡斯:“怎么回去了?”
卢卡斯声音不大不小地回答:“我怕低温冻层向外扩张,先让他们往回行驶一段距离。”
“了解。”特里厄克点点头。他这问题不光光是为自己提问的,也是担心艇上其他四个人会因此产生不安的情绪。卢卡斯明白他的用心,音量刚好能让其他四个人听清楚。
皮艇的保温终究比不上大船,五位感染者划了一半的行程,有些疲倦了,卢卡斯干脆让其中三个人去休息,剩的两个人和这三个人轮班划船。
好在这段距离并不长,他们轮了大概七八次班,终于在蘑菇岛靠岸了。
蘑菇岛上遍布白霜,过大的菌伞遮挡了大部分阳光,黑暗中的树干和枝桠仿佛一把把直指菌盖的利剑。
六人绕着菌柄走了一大圈,并没有任何收获,特里厄克和其他四人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卢卡斯停下脚步。
五人在他身后停下。
卢卡斯仰头看着直耸入天的菌柄,对五人道:“你们先去背风处休息一会儿,我到菌盖上面看看。”
其他人没有逞强,皆应下。特里厄克对卢卡斯道:“小心点。”
卢卡斯弯弯眼睛:“放心吧。”
他看着五人走进枯林的黑暗处,绕着菌柄走了一小段路,找到一处较缓的坡面,从海岸到菌柄底下均匀地每隔一百米放下一根铁针,防止体力不支从菌盖底部掉下来。
如果是薛旦、周衣裳或者塔季扬娜,说不定能直接推着地上的针升到菌伞的高度。卢卡斯想,可惜他心里清楚自己做不到。
卢卡斯大概做好防护措施后,便开始了攀爬。
攀爬的过程比他想象中要艰难,但好在并没有掉下去,卢卡斯咬着牙、抓着菌盖底部的岩石块凹陷处,一点一点挪到了菌盖边沿,略作喘息,一鼓作气翻到了菌盖上。
出乎卢卡斯的意料,菌盖顶部铺着不算浅的土壤,枯树林密密麻麻地从脚下歪歪斜斜地生长到看不见的远方。
卢卡斯以小男孩岛为参考物,确定了自己的大概位置,便踩着干燥的土壤走进了枯树林中。
他为了确保自己检查过菌盖上的每一寸土壤,走得很慢,卢卡斯心里估量了下菌盖的大致面积,明了自己今天是探查不完的。
他分别给特里厄克以及船长发了青铜传信,告诉他们自己恐怕得在菌盖上待一段时间,让特里厄克他们先回到大船上。
卢卡斯发过青铜传信后,依旧往前走。
“好的先……”
嗯?船长的话怎么只说了一半?卢卡斯警觉地直起身子:“怎么了?”
过了有半分钟,船长才无奈地回复:“先生,我们的船还是被低温冻层冻在海里了。”
“低温冻层刚刚忽然间向外扩张,已经把我视线以内的所有海面都覆盖了。”
这么快?卢卡斯稍作助跑,抓着树枝攀上附近最高的一棵枯树,向海面眺望。
万里冰封。从阴云中穿过的日光被反射得如同圣光普照。
他在粼粼白光中看到了被困住不能动弹的船,像是光线中央的蚂蚁标本。
卢卡斯轻微地呼了口气,立马被夸张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温度又下降了不少。
“你先稳定船上人的情绪,如果情况还算乐观,你再派一队人去小男孩岛上看看情况,记得在天黑降温前一定要回到船上。剩余人暂时在船上待着不要动。”
“收到。”
卢卡斯从树枝上跳下,继续向前探查。
过了有二十多分钟,不出他所料,特里厄克大呼小叫地给他发青铜传信:“大反派先生,这海面整个都冻死了啊现在,我们只能步行回去!”
“祝你们好运。”卢卡斯回道。
他继续向前走,仔细观察路过的每一处景致。他总觉得这个菌盖有问题。
——
“先生,船上人的情绪基本平稳了。”
“收到,我立马派这几人去小男孩岛。”
——
“大反派先生,我们到船上了,冻死个娘的。”
“没有,一个人也没少,就是我的脚麻得像个圆柱,差点在一众负责人面前摔一跤。”
——
“我是去探察小男孩岛的感染者队伍的领队李,很抱歉和你合作,虽然我恨你入骨,但我会对这次行动负责。”
“收到,我随时汇报情况。”
“没有,没有异常。”
“是的先生,还是没有任何异常。”
“对不起先生,我们只探查了小男孩岛的一小部分。”
“是的,我们探查的部分确实就是您推测的这部分!”
“谢谢您,我们这就回程。”
“先生,我们全员平安回到了船上,您注意休息,晚安。”
——
卢卡斯找到一块背风处,把自己蜷成一团,生起火堆,半阖着眼睛浅眠。
——
“哈哈,今天是我带队,昨天那家伙对你的态度竟然转变了这么多,不得了啊,他哥哥带着他父母住在小头岛——懂我意思吧?你人格魅力够可以,不愧是征/服了铁人的人类。”
“我回船上了,妈的,今天温度又降了,多亏你提醒,我们早走了一会儿。”
“没,有人休克了,现在还在急救。”
“人没了。”
“我知道,谢谢你安慰我,我没自责。”
“嗯,我知道,你也多注意点,别仗着自己是什么所谓的神就瞎折腾。”
——
“先生早安,今天是我带队。”
“大反派我又来了,惊不惊喜?”
“先生早安,我们已经出发了。”
“早安先生,今天是十一人小队。船长说以后您让我和特里厄克直接与您交接,所以简单跟您汇报下今日小队的情况。”
“醒了没?他妈一到老子的队伍就降温,我今儿就带了六个人,你别怪我啊,李让我调整调整,说我今天去探查的地形不用太多人。”
……
“早安先生。”
“早安。”卢卡斯回道。
他小心翼翼地扫开土壤,看到了底下藏着的一截肉色皮肤。
“今天是八人小队,队员是……”
卢卡斯忙往四周扫土,慢慢的,一截完整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这截胳膊似乎有点眼熟?
“希望今天能够有所收获。”
“辛苦你了。”
卢卡斯握住这截胳膊,向外拖拽。
“不辛苦,先生注意休息。”
“你们也是,要以人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终于,被埋藏在土地下的人被整个从地下拉了出来,她睁着双眼,脸部有些浮肿,四肢僵硬,棉衣棉裤被扔在一边的土中,皮肤通红地裸露在外,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是因为过度寒冷,死前出现了些让她觉得很愉悦的幻象。
“多谢先生。”
这具女尸是周衣裳。
93、被留下的人
这是发生了什么?
卢卡斯对着周衣裳的尸体沉思。
——薛旦他们肯——
这是发生了什么?
卢卡斯对着周衣裳的尸体沉思。
薛旦他们肯定在这里遭遇了一些变故,但周衣裳因为一些原因——
或许是出于她自己的愿望,或许是出于不可抗的外力——被困在这里冻死了,或是在其他地方被冻死后转移到蘑菇岛顶部。
周衣裳会因为留恋卡姬玛而留在新大陆群岛吗?
卢卡斯将周衣裳的尸体检查过一遍后,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发现,于是将周衣裳简单埋葬,重新出发。
他靠着身上带着的并不多的干粮和「神」的体质,撑过了一个多月,把蘑菇岛菌盖细细察看过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卢卡斯怀疑,他没有找到应该找到的变数,或许是日期的问题——薛旦去的时候是几月份来着?
好像是七月吧。现在才五月。卢卡斯有心再待在这儿等一等,但他的干粮和体力都不允许他继续在菌盖上耗下去。
他的路线刚好成圈,故而在结束探查后,卢卡斯刚好站在他爬上来的地方。
小男孩岛也被探索队走过两三遍了,和卢卡斯这边一样,完全没有进展。
冰冷的空气在白色的天和海之间凝固不动,卢卡斯的体能和热量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的手指尖、脚趾尖都已失去知觉。
他整理好棉衣和围巾,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大地一般直挺挺地从菌盖边缘向大地倒去。
风太过冷硬,卢卡斯眯起了眼睛。
地面上的铁针依旧在它们原来的地方,卢卡斯伸出手掌,找准角度向下轻推,落到菌盖之下。
他的棉靴踏在结冰的海面之上,向着小男孩岛的方向走去。
“特里厄克,跋森想留下。”队员两步赶到走在前头的特里厄克身后半部,对着特里厄克的左耳根低声道。
特里厄克的脚步顿时停住,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跋森站在队伍最末尾,整个身体都被棉衣棉裤棉靴包裹住,根本看不出他现在的状况如何。但是特里厄克能看到跋森已经几近涣散的眼神。
明显要被冻得不行了。
特里厄克拨开两侧的队员们,大步走到跋森身前,二话不说矮身,将跋森扛到自己的背上。
特里厄克的体力已经有些透支,膝盖承受不住地弯了弯。他闷哼一声,赶忙后撤小半步,扎稳马步,咬紧牙关将跋森妥帖地背起:“走!”
队员们沉默地跟着队伍往前走。
他们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被困在冰层中的「奢望号」巨船。
「奢望号」这个名字卢卡斯一直不愿意提起,或许是觉得不吉利,心理上有些抵触。
但特里厄克倒是觉得没什么,本来能在这种低温下找到出路就是奢望。
他没说出口,但他心里暗暗地觉得,薛旦他们一行人早就遇难了——或者就算找到了出路,也回不来了。
可能是卢卡斯和薛旦他们经历过大迁徙吧,所以总是抱着不客观的「希望」,他们意识不到,这种「希望」已然是一种奢望。
昏暗光线中的「奢望号」翘着高高的船身,像是破冰而出的号角,太阳被遮挡在船身后,只微微地发着些渲染色彩。
「奢望号」的船身已经挂上了霜,白色的船体恍然与无路可走的世界一般无二。
船上的人冻死了好几茬。
那个原先和他替班带队的小年轻船员也冻死了,他死在了小男孩岛上,队员们就没带他的尸体回「奢望号」。
特里厄克走到和冰层冻在了一起的梯子下,向上抬了抬跋森,准备登上第一级。
“特里厄克队长,跋森他……你别背了。”有队员在身后艰涩地说。
特里厄克双手托着跋森的大腿,微微低着头,只沉默了两秒,便当机立断蹲身,将跋森放倒在地面:“我们先上去,让船上的人把跋森的尸体带回船上。”
特里厄克确实没办法背着跋森上船,他的整个身子都因为脱力在抖。
“特里厄克队长,你等等——”一名队员抻着脖子往冰面上看,“那是卢卡斯,卢卡斯先生?”
特里厄克猛然抬头。
有人在白色的天和白色的冰面之间往「奢望号」走,看那人行进的方向,是从蘑菇岛来的。
“肯定是卢卡斯。”特里厄克咽咽口水,靠在梯子上,“终于回来了。”
卢卡斯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这帮人跟前,特里厄克冲他无声地咧嘴一笑。
卢卡斯将这些拘谨地站着看他的人们略略一打量,直接蹲下去背跋森:“这是牺牲的同志?”
“是。我背不动了。”特里厄克虚脱道。
“我来。”卢卡斯轻松地将跋森背起,一手抓住满是白霜的梯子,毫无困难地登上甲板。
其他探索队员陆陆续续地跟着登上梯子,围着卢卡斯站成了个半圆弧。
“怎么,参观珍惜动物?”卢卡斯无奈,“别看了,赶紧去取暖。”队员们皆点头,零零散散地全部走入船舱。
特里厄克杵着栏杆,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着对卢卡斯道:“尸体放最底下的船舱就行,我去我舱室暖暖身子,要不行了。”
他说到做到,也不理卢卡斯有没有回应,转头就进了船舱。
这特里厄克身上,总有些薛旦年轻时候的风格。卢卡斯想,但差别还是比相似更大的。
卢卡斯很快放置好跋森的尸体,去特里厄克的舱室找他。
特里厄克正靠在勉强烧着的壁炉跟前,用棉被把自己捂作一团,他见卢卡斯进来,赶紧出声:“快关门,快关门。”
卢卡斯推上门:“船上还活着多少人?”
特里厄克笑了:“没多少,顶多一百人。再找不着出去的路,我们都得死。”
那你还笑得这么豁达?小小年纪,对生死倒是看得很淡。特里厄克满屋都是棉被,卢卡斯扯过最近的一条盖住自己,也缩到壁炉跟前取暖。
他盯着壁炉里像是在抽搐的火焰,问了特里厄克一个犀利的问题:“你们这一个月吃的什么?”
“应急干粮吃没了。”特里厄克无奈,“冰层太硬,我们凿不开,里面的鱼又被冻得太深,想吃就是妄想。”
他眼神飘忽,“我们集体饿了几天,死了一堆人,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就——我就让他们吃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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