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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和胃痛持续了几天几夜，奥林意识到丢脸对他的健康造成了切实的影响，就向皇宫去信。
“希望在王子时代的房间里觐见”，他在信里这么写，艾因会明白的。
当天下午，艾因召见了他，在玫瑰堡皇城之中，在奥林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等到侍卫退下，艾因撩起奥林的尾巴，数着上面的卷：“你都快退休了，还有什么糟心事？”
奥林重复了在哈尔隆妮郊区公墓夜里发生的事，隐去了时空的夹缝里的故事。
“此事让我怀疑自己，请让首相为我抹去这段记忆。”
奥林恳求，「消除」魔法的原理并不困难，只是对施术者的魔力有要求。
施术者的魔力必须超过接受者，所以国内上下能为奥林解忧的只有他想挑战的两位魔法师而已。
“还有？”艾因幸灾乐祸地看着奥林。
“还有什么？”
“卡拉斯有权知道死神的挑战，就算他不问，上任之后我也会告诉他。必定是什么尴尬的后续才让你寝食难安。”
“尴尬的后续？”奥林心虚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进房间，拉长桌上摆件的影子。
“卡拉斯说得完全没错，母亲想让你继承命运神位，但命运舍不得让你受苦，就没这么做……”
艾因摆摆手指，“不愧是艾洛温即将上任的时空神，一次交手就推断出历史的蛛丝马迹，多么睿智。你这讨厌的腐朽官员，怎么舍得对我的新神动手？”
奥林只觉得心脏被击穿，艾因没在现场，却猜到了现实。哥哥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反正你应该也没占到便宜……”艾因拍拍奥林的肩。
“哼……”
艾因搂着奥林坐到柔软的绒沙发上：“那时，国家只承认一位守护神，而且出于魔法和宇宙原初的规则，这位神必须深爱她的君主才行。我也不愿意让你去继承神位，你根本不爱我，国家随时可能颠覆，哈哈。”
奥林皱起眉头，他不可能爱上公务往来的同事，就算是他亲哥哥也不例外。
那一瞬间他的影子说了话：你已经老了，除去年轻时爱过的人，不会再爱上谁。
奥林垂下眼帘，他确实未曾想过自己孤独至今的原因。无数个寂寞的夜晚，他告诉自己：无名的独角兽和人鱼不会再来了，但卡拉斯还有可能，无论是黑脸猫还是人。
卡拉斯是唯一真心实意爱着他的，和宫廷里满肚子坏主意的小姐们可不一样，所以等着就好。
但是几个夜晚之前，他还为了老年人的虚荣差点咬死卡拉斯。
“政务该死……”奥林低声咒骂。
艾因拍拍奥林的背，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咒骂：“你要感谢卡拉斯･库拉弗洛。”
“嗯？”
“你的魔偶在赛特勒姆的天灾中救了他出来，他在哈尔隆妮学过一段日子魔法，最终进入了皇家魔法学院。
在那里，他解除了神位和皇位的魔法联系，神灵选拔制度才得以诞生。国家可以随意任用神灵，而非指定一位守护神。”
心脏疼了起来，奥林捂住胸口，他在那场天灾的现场，却根本不知道卡拉斯也在。
他们本可以早点相遇。如果卡拉斯只是个普通魔法师，今日的尴尬局面根本就不会发生。
能解除宇宙原初规则的魔法师，怎么会普通？
强大的魔法师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他明白，卡拉斯在魔法的造诣上已经到达了他没法达到的高度，那次谋杀未遂并非故意打击他的尊严，而是当前情况下的最优解。
奥林知道自己输得不冤，但依然不甘心。昔日柔软亲人的黑脸猫，现今变成了实力恐怖的魔法师，这一点都不可爱。
然而，凌驾于这个文明之上的魔法师，早该起身前往群星，还需要留在地上和帝皇的官僚扯上关系吗？奥林想不明白。
艾因也察觉了弟弟身上的魔力波动，就扶他躺到沙发上。
“恋爱让人头痛……”艾因拍了拍奥林的背，慢慢念动安神的咒语。
“你一个字都没念对……”奥林在哥哥腰上戳了一指。
艾因岿然不动、理直气壮：“我早把魔法还给大自然了。”
奥林摇摇头，阖上双眼。艾因撩起奥林一绺头发，缠成几圈，艾因的手上带着墨水的味道，似乎刚从繁忙的奏章中抽身。午后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留下暖意和柔和的影子。
……就算是公务，这个时刻也过于轻松了。奥林想着，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入睡前，他听艾因自说自话，隐约感到又遭到了嘲笑。
艾因：“神灵选拔的机制已经完善，我们可以公开古老的制度演变的过程，并写进魔法师的教科书里。
国家守护神和皇位的关系不再是秘密，艾洛温不推崇死神的原因也可以拿出来讨论，啊，如果民众投票够多，我加一位死神也不是什么问题。”
奥林「嗯」了声，只觉得自己又白费了力气。有不死祝福的时候，他为活着的人拦住了死神；
失去了不死祝福、皇帝老兄还要考虑民意引入死神，那他先前的努力都成为了笑话。好在奥林的生命里笑话不少，不缺这一个。
他累了，就此睡去。所以后面那句话没听到：“卡拉斯･库拉弗洛是经历者和洞察者，他会把这些过往写进书里，所以我让他到皇宫来。顺便，让他黄昏时送你回哈尔隆妮，念咒语这种事，他更擅长。”
奥林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他还在皇宫的房间里，床铺温暖、灯火摇曳。
奥林望着天花板上精美的花纹，回想幼时的情景，却丝毫想不起来。好像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失去了生活的全部趣味。
这个想法倒不新奇，黑脸猫离开之后，奥林时常怀疑自己早不是自己，而是国家的机器。
如果是在荒郊野外的工地，产生这个想法并不奇怪，然而此地是他生命的开始之初。
奥林心中一阵惊慌，不由翻了个身。这时，一股轻微的拉力从腰后传来。
“嗯？”
卡拉斯在奥林身边坐着，怀里抱着他的尾巴，手上轻柔地翻着书页。卡拉斯见奥林醒来，就松开尾巴、放下书。
“感觉怎么样？”
胸口的疼痛消失了，尾巴上的卷也不复存在。奥林的心慌也慢慢消解，好像他又恢复成为一台准备开工的机器，这台机器马上就要进入库房，理应保持无损的外观。
奥林苦笑一声：“好多了……你怎么来了？”
“处理公务，刚好碰到陛下……”卡拉斯简短地说，“他说你生病了，但首相不在皇城，所以我来治好你。”
身体虽然轻松了不少，但睡意还是绵绵不绝。奥林轻声说：“慢性病不急于一时，明天再说吧。长途跋涉到皇城，你也该好好休息。”
说完，奥林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卡拉斯，亲了他的额头。卡拉斯也轻柔地回抱他，吻他的嘴唇。
奥林阖上眼睛，在心里咒骂自己，毕竟爱意是没法掩藏的东西。
“上半夜我都在做准备，很快就好，你看。”
卡拉斯指指地面，奥林循着他的指向望去。地面上浮着重叠的青色魔法阵，是顶级星辰魔法的预备法阵。
就算是奥林，也没见过这个法阵在现实中出现过。
奥林试探地问：“是在地面直接引入星辰能量……”
卡拉斯解释说：“更直接一点，可以直接呼唤星星到大气层，有空间魔法的隔断，不会引发星际间的引力问题。你好了就把星星送回去。”
奥林瞬间睡意全无：直接忽略引力作用把星星召唤到地面上？再像送客一样送回去？这个程度的魔法，他想都不敢想。
卡拉斯又说：“星相上来说，黄道四王星比较适合你。你想选哪一颗？”
这是落伍的退休官员可以选的吗？
奥林抖了一抖。
“我还没病到需要一颗星星来治疗的地步吧？”
“没有那么严重，但起码需要一部分来自星辰的纯净能量……”
卡拉斯揉揉奥林的尾巴，“我喜欢你，就给你带一颗星星来。”
奥林苦笑起来：“你啊……”
“说起来，我和陛下谈过了，陛下觉得死神的事情还不能公开，恐怕民众会认为神殿挑战制度不公平。”
起码此时没白干啊。奥林心中轻松了些。
卡拉斯又说：“感谢你给我政务的建议，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陛下，还是先听他的。”
奥林只觉得一阵痒痒，带着些许释然，好像未遂的谋杀未曾发生。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落到卡拉斯的外套上，那是魔法师谒见皇族的礼服，上面还绣着代表国家高级魔法师的玫瑰纹样。
这是公务啊，公务。奥林瞬间清醒了，他在心中提醒自己。想到公务，一切都有应对的办法。
“啊……”卡拉斯揉揉奥林的尾巴，“你想好要哪颗星星了吗？”
“哪一颗都行……”奥林说，“希望不会影响群星间的作用关系和地面的惠泽。”
卡拉斯摸了摸奥林，挥动魔杖，房间瞬间被青色的华光照亮。
随着猛烈的风声，月色消失了，明亮的夜空勾勒出弧形的轮廓。
奥林只觉得失去了听觉，因为血液在体内疯狂沸腾，沸腾的血液和魔法的知识告诉他，这是货真价实的星星，如果其中的能量注入他体内，会让他的身体化为粉尘、任何神灵也救不回来。
但血液的沸腾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显然是卡拉斯察觉到了奥林的异常反应。
紧接着风声平息、月色恢复如常，魔法阵也消失殆尽，只有青色的华光依然在房间内、在卡拉斯的手心。
奥林循着光线望去，华光的来源是一颗星星状的青色光团。
“金牛座α的一小部分……”卡拉斯轻声说，把光团捧到奥林面前。
奥林感觉得出其中的能量，他的记忆摇摆几下，像是被激活了什么。
那是星星，很多魔法师穷尽一生不能达到的星星。
奥林皱起眉头：“我应该不能直接吸收这种能量。”
他的判断自有依据，但这原因牵涉到另一个秘密，所以他不想多说。
卡拉斯说：“我知道。”
卡拉斯说完，把星星光团往口中一塞，吞了下去。随后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奥林，吻他的嘴唇。
柔和的魔力如同春风一般沁入奥林的嘴唇，带着爱情的幻觉在他的舌尖绽开，像是公务中缓解氛围的嘲笑。
奥林感到他体内阻塞的一些东西不合时宜地畅通了，心脏收紧、又恢复正常跳动。
奥林心中发出叹息：卡拉斯知道了，恶魔身体的实质是魔力的储存机器。如果他不知道，也不会把星辰能量转换为魔力再送来。
奥林成年之后才了解到恶魔身体的奥秘，事实让他沮丧，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活生生的他，而是被构造出来的什么机器。
他向艾因抱怨，但艾因并不理解：“魔法师了解自己能力的上限有什么好抱怨的？”
显然，卡拉斯･库拉弗洛对恶魔的了解比任何人都透彻。然而知道事实之后，他还会乐于混迹于机器构造的虚假王朝之中吗？
魔力传输很快，但吻并没有结束，卡拉斯抱着奥林，边吻他边抚摸他的背脊、双翼和尾巴的根部。
漫长的吻时不时有小小的变换，尝起来新奇无比，卡拉斯应该事先预习过。
“很久以前……”奥林转过脸，结束亲吻，“我在小时候，曾经画出过一个法阵。当天的气温突然变得忽上忽下、国家各处也发生了突如其来的潮汐。
第二天，父亲气冲冲地来找我，说我失败的星辰魔法加速了月亮的转动，他用了好大力气才纠正回来。”
也许，那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卡拉斯摸摸奥林的嘴唇，注视他的眼睛：“你还想转动月亮吗？”
“当然不想……”奥林笑了，他在自己的童年房间里露出公务式的笑容，“转动月亮是年轻人的愿望，而我要退休。”
卡拉斯也笑了：“刚好，我的神殿需要一位祭司，你愿意在退休后来陪我么？我需要你……”
真正的公务来了。
奥林：“我当然乐于提供政务建议。不过，我想忘记一些沉重的秘密，比如禁止死神上任和神位接任的事情。
如果你帮我这个忙，我会考虑到你的神殿去。当然，我要求太阳升起再工作、黄昏时刻就休息。”
卡拉斯眨眨眼，清澈的泪水簌簌而下：“忘记？那意味着你要忘记和我在一起的一些时间，你要连我也忘记吗？”
奥林愣住了，卡拉斯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奥林脑中空白了好久，直到睡袍被泪水浸透。
“好了，好了……”奥林拍拍卡拉斯的背，“忘记我刚才的话。”
“哇——”卡拉斯哭出了声，“你竟然想忘记我，就因为一点点坏事！我被士兵吃掉过、被炸成过碎片、还在流放的途中饿死，我都没有想过要忘记你！”
“我不会忘记和你的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哇——呜呜——”
“不会的，不会的……”奥林皱起眉头，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混蛋，“为了你可怜的睡眠，我保证不会忘记你。睡吧。”
在卡拉斯的哭泣中，奥林轻声念动咒语，用掉了他此生的最后一次戒律魔法。因为他的生命有免死的诅咒，所以戒律魔法格外珍贵。
“呜呜……呜呜……”
卡拉斯哭泣着，奥林却先一步入睡了，因为戒律魔法消耗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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