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躺下就睡着了,果然不出席雨眠所料,到了凌晨一点,办公室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是急诊挂号处的,说是挂号系统坏了,挂不上号。席雨眠本来就是和衣而卧,这会儿抓起枕头下的值班手机就往挂号处去了。
挂号处有个病人在等着挂号,席雨眠进了挂号处,检查了一下,系统倒是没坏,就是不知怎么被重新设置了一下。他弄了一两分钟就把问题解决了,挂号处的小哥打了个呵欠,说:“要死了,今天晚上中邪了吗?急诊病人好多。”
“很多吗?哪个科的?儿科?”
“不是,都是内科的。中风的都来了好几个了,还有心梗的。”
“中风的?那神经内科值班的要倒霉了……”席雨眠话没说完,值班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是“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
他接起电话,就听见一个男声:“喂,信息科吗?”
“嗯。”
大概是双方都听出来对方的声音,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那边说:“对不起打扰到你了,神经内科三楼医生办公室的电脑医嘱系统出问题了,麻烦过来看一下可以吗?”
他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和他本人的声音有一点微妙的区别,他的口音变了,也许是因为去了帝都八年,他的普通话变得很标准。
“好。”
那边把电话挂断了。席雨眠苦笑了一下,他还说只要刻意避开,几年都能见不到面呢。
席雨眠乘坐电梯到达了住院部三楼,走廊上护士推着治疗床快步地走着,还有家属进出病房和打电话的声音。
神经内科历来都是全院夜诊最多的科室之一,所以陈亮才说他们科的夜班简直要老命。这个时候假如电脑系统出问题,那当然更是雪上加霜。
席雨眠快步走进医生办公室,里面没有人,他检查了一下,并非是医嘱系统出了问题,而是所有电脑的都不能连上局域网了。他检查了以后发现是医生办公室连接局域网的那条网线出了问题,他跑回信息科拿了条网线换上,再试了试,一切都好了。
临床医生忙起来时肯定没空去处理电脑问题,网线不能连接是小概率事件,一般人也检测不出来。
他再次检测了一下医嘱系统,确定已经修好,正要站起来,就看到林驿桥从办公室门口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病人家属。
林驿桥看见了席雨眠,二人对视了一下,林驿桥就把视线转开了。
“修好了。”席雨眠离开了办公桌。
“麻烦你了。”
二人的视线再度交会,席雨眠对他点点头:“你先忙,我回去了,有什么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嗯。”
席雨眠离开了神经内科办公室,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楼梯往下走。他按住左胸的位置,停在三楼通向二楼的楼梯口,那个地方有些不适。
他们好像陌生人那样地交谈。可他只要见到林驿桥,就会去搜寻他灰蓝色的眼睛,他记得林驿桥身体每一处的特征——他的嘴唇,他的耳垂,他的手,他的脚,他身上每一寸皮肤,以及每一块肌肉。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只要林驿桥出现在他面前,他发现过去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夜,他都能轻易记起。
没有什么其他人来冲淡这个记忆。他对于“性”和“爱”的唯一记忆就是林驿桥。在对林驿桥说了再见的这几年,他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两个能力。生活在继续,可人类即使没有性和爱,也能生存,这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这简直可称得上奢侈品。他不能接受没有灵魂交缠的肉体行为,却无法再爱上什么其他人。他无法对女性,也无法对其他男性产生任何绮想,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对他有这方面的吸引力,除了林驿桥。
他躺回折叠床,已经没办法再度入眠。神经内科的夜班是非常可怕的,林驿桥今天应该只是跟值罢了,但从刚才他看到的情况,真正一线医生大概去睡觉了,全都丢给他一个人处理了。
席雨眠盯着值班手机,他的心里有个矛盾的念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手机再度响起。
他终于坐了起来,打了个电话给医院门口做宵夜的一家饮食店——这家店半夜也能送宵夜,陈亮或者篮球队的其他同事有时候碰到同一天值夜班的话,会叫上宵夜请他到科室吃一顿。神经内科这样的科室夜班真的太漫长了,很难不饿。那个人初来乍到,饿了恐怕也不知怎么叫外卖。
他叫了一份海鲜粥,让老板送到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
凌晨三点时,值班手机又响了,那时距离他叫宵夜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
是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的电话。
席雨眠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果然是林驿桥:“外卖……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不是。”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林驿桥才说:“谢谢。”
“不客气。”
席雨眠等林驿桥把电话挂断,可是那边迟迟不挂电话,席雨眠也就一直等着。
“我一个人吃份量有点大。你睡了吗?”
“还没睡。”
“过来一起吃?”
“好。”
席雨眠挂断了电话。他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这么做——林驿桥一定会为难,假如他有女朋友的话,自己的行为会让他很困扰的。
可是假如他很困扰,为什么还要邀请自己过去一起吃?在“谢谢”完以后不该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吗?
席雨眠走到神经内科时,发现走廊上已经变得很安静了,看来入院的病人都已经被妥善处理好了。他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林驿桥坐在电脑前,抬头看他。
席雨眠的上腹部微微绞痛起来,胸骨后方的部位又开始有些不适。
林驿桥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但又松开了,他过去只要有些紧张,就会作出这个动作,那时的自己经常会用手指掰开他的嘴唇,再吻上去。
席雨眠阻止自己继续想象下去。
林驿桥的脸和身材与过去都没有什么变化,八年前的他已经成年,可现在也像刚成年不久,岁月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林驿桥从办公桌上站了起来,把海鲜粥提到空的那张办公桌,打开来,再拿了一根一次性汤勺给席雨眠。
一份海鲜粥有一大盒,店家给了两套一次性餐具,可以让他们舀出来吃。
林驿桥给席雨眠盛了一碗粥。
席雨眠在办公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林驿桥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俩人也没说什么话,就那么喝起粥来。
过了五分钟,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值班护士看到他俩默默地喝粥,不由叫了一声:“老席你怎么连林博士的宵夜也来混着吃?”
“有吃的地方当然有我。”席雨眠头也不抬。
“真不要脸啊你!”护士损了席雨眠一句,对林驿桥说,“林博士,2床医嘱开好了吗?”
“好了,你等等,我忘记发送了。”林驿桥站起来,回到电脑办公桌前,发送了医嘱。
“是不是你吵得林博士忘记发送医嘱了?”护士又去跟席雨眠说话。
“是!”
护士出去了以后,林驿桥坐回喝粥的那张桌子,喝了两口粥,忽然开口了:“你和小钱很熟吗?”
小钱就是刚才那个护士。
“还好吧。陈亮经常叫我过来吃宵夜。”
林驿桥又喝了两口粥,说:“跟护士这么开玩笑,你女朋友不吃醋吗?”
席雨眠愣了愣,看着林驿桥。林驿桥白皙的脸颊上忽然飞了几许红晕。
席雨眠忽然头晕脑胀了,过去的他最不能抵抗的就是林驿桥这种表情了,如果是以前,他已经……
林驿桥没有看他,低着头专心喝粥。
“哪有女朋友,这辈子都没交过。”席雨眠低声说。
林驿桥抬起头,看着他。席雨眠笑了笑,说:“我是我们单位出名的脱单困难户。”
林驿桥咬了咬嘴唇。席雨眠伸出手,却落在了勺子上。
“前两天你不是帮那个女孩搬行李吗?”
“谁?我这两天帮了好几个人搬行李。”
林驿桥没有再问他什么,席雨眠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女朋友在哪个单位工作呀?”
林驿桥看了一眼席雨眠,说:“那是我骗护长的,我不想相亲。”
二人相视无言。
席雨眠觉得自己的心情简直一下子从深海飞升到了电离层。
第61章
一顿粥吃完,席雨眠收拾干净了桌面。护士打了个电话进来,林驿桥又回到电脑前开了个什么医嘱。
“我先回去了。”席雨眠对林驿桥说,他再不走,林驿桥就真的别想有时间休息了。
“好。”
“明天几点下班?”走之前席雨眠问。
“交完班查完房,我也不知道几点能下班。”
席雨眠出门前回头看了林驿桥,林驿桥也正在看他。
“明天见。”
“是今天了。”
席雨眠笑了笑,林驿桥也笑了起来。
席雨眠睡过头了。七点四十分,同事开门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睡,直到门被关上了,他忽然被关门声惊醒了。
“这么好睡啊?昨晚通宵?”同事李星耀问他。
“嗯,后半夜被叫了。”
由于白天使用各种电子设备的人比夜晚多多了,信息科在白天时总是很忙,科室三部固话经常轮流响个不停,同事之间是很少聊天的,除非在工作时间没办法处理完或者处理不了的内容,一般也没什么交接班。
席雨眠简单洗漱了一下,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他不太满意自己的胡茬,看起来没那么精神,头发也没洗,看起来很乱。但是他并不想先回宿舍打理自己。
他走出卫生间,就听到李星耀接电话,是神经内科护士站的打印机出问题了。
“神经内科吗?我过去就好了。”席雨眠说。
“你不是下班了吗?”
“我有东西落在神经内科了,过去拿一下,顺便看一下他们的打印机。”
这当然是假话,他本来并不想再去神经内科一趟,把值班手机交出去以后,才想起自己没有林驿桥的手机号码。
他再次到了神经内科,护士交接班完毕,小钱还在护士站,看到他又来了,不由“哟”一声:“你们信息科没别人了吗?你咋下班了还来干活呢?”
“顺路。医生交班完了吗?”
“交完了。”
护士站的打印机其实不过是墨盒没墨了,但是换上新的墨盒又打不出来。席雨眠弄了会儿,把打印机调好了。他看到林驿桥跟在他上面的那个副高身后,出现在走廊上。林驿桥看见他,跟副高说了声什么,就走了过来。
“查房?”
“嗯。”
小钱正准备去换衣服,看到他俩隔着护士台说话,不由好奇:“林博士你不是才入职几天嘛?怎么跟老席这么熟?”
“老乡。”林驿桥简短地概括了他和席雨眠的关系,然后拿出笔和纸,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席雨眠。
席雨眠接过那张纸,放进衬衫口袋里。林驿桥看了他一眼,转开头,有点不自在地说:“我……查完房了,先去开医嘱,可能要半个小时以后才下班。”
“好。我先回宿舍洗个澡。304。”
“我知道。”
席雨眠回到宿舍,洗了个澡,把胡子刮干净了,换了身衣服。他把房门打开,然后打开电脑,看了会儿电影。
大概在九点半左右,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席雨眠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果然是林驿桥回来了。
林驿桥在他门口站定,席雨眠问:“一起吃早餐?”
“我先洗个澡。”
“我等你。”席雨眠靠在门边,看着林驿桥走回302门口。林驿桥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转过头对他说:“来我房间坐坐?”
席雨眠走到他身边,林驿桥的手正放在门把上开门,席雨眠的手叠了上去,握在门把上。
指尖接触的那一刹那,林驿桥抬头看着席雨眠,席雨眠也看着他。林驿桥也没把手移开。
好像电流通过全身,关于他的所有肉体记忆都复苏了。席雨眠忍不住用手去揽林驿桥的腰,林驿桥把门推开,避开了。
林驿桥进了房间后,径直走进浴室。席雨眠把门关上,反锁了。
从凌晨三点到现在,他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了。没有女朋友的林驿桥为什么到他工作的医院工作?为什么邀请他一起吃宵夜?为什么给他电话号码?为什么邀请他到自己房间来?
席雨眠若什么都想不通,就真是个傻子了。
他真的回来找他了。
席雨眠站在浴室外,听到里面的流水声,忍不住想起过去这样的时刻,在他家的浴室外,他也这样等过林驿桥。
林驿桥房间的浴室比单人间的大些,有个浴室,还有个盥洗台。此刻席雨眠就站在盥洗台旁,照着镜子。
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自己”的脸他平时也没怎么好好看过,此刻因为要面对林驿桥,他不由仔细端详——这个样子,还是林驿桥喜欢的样子吗?
林驿桥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他那么认真地照镜子,不由得笑了。席雨眠从镜中看见他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笑得那么好看,不由赧然。
“我很久没好好照镜子了。”席雨眠解释道。
“那为什么在我厕所门口照那么仔细?”林驿桥拿了条浴巾擦着头发。
“还不是想看看这张脸还能不能讨人喜欢。”席雨眠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
套间一室两厅,和普通的洋房布局差不多,但是由于是朝着一面的,所以分布有些奇怪,客厅两边两扇门,通往两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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