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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侠(古代架空)——群青微尘

时间:2021-11-21 10:24:07  作者:群青微尘
  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已久。
  金乌答道:“王小元。”
  “你又是谁?”
  “金乌。”
  王小元叹着气道:“瞧瞧,这不是问不出甚么来么?”
  金乌摇头晃脑地冷笑道:“我说过,我只管回答,可不能打包票所言真假,也不能答得甚么话都顺遂你心意。现在你已问了两个问题,只剩最后一个了。”
  王小元想了一下,道:“我要加个条件。”
  “你觉得我会答应么?”金乌将棋子拈起又放下。
  “还是那两个问题,但我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王小元自顾自道,他温和地对金乌一笑,“少爷,你不会连这点要求做不到罢?”
  他家少爷看着他,只是冷冷地发笑。棋子啪嗒一下掷进天元里,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惊的碰撞声。
  于是王小元微笑着再度问道,“我是谁?”
  金乌忘乎所以,随口道:“恶人沟里出来的小混子,心肠坏透的贼骨头。”
  王小元:“……那你是谁?”
  他家少爷得意洋洋:“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天赋异禀又武功拔群,用不了几年就能称霸武林。”
  纵使知道这都是些胡话,王小元还是有些听不下去。他苦笑着道,“我要问第三轮啦,你莫要再耍我了。”
  金乌望了一眼酒坛子,掂了掂其中分量,漫不经心道。“我哪里耍过你?”
  王小元心里想:你何时未耍过我?他沉着眉眼,墨黑的眸里染上一层薄薄的悲哀,几乎是央求着道。“就一回,少爷,我想…从你口中听到真正的答案。”他垂着头坐了一会儿,神色忽而黯淡了。金乌看在眼里,却依旧若无其事地找了只酒盅倒酒饮着。
  “我是谁?”
  这一回王小元问得有三分真切,三分焦急,四分凝重。他忽而不敢再往下问,也不愿再听到回答了。
  金乌干脆利落地答。“玉求瑕。”
  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反而像信口胡诌。
  王小元问:“你又是谁?”
  金乌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黑衣罗刹。”
  王小元道:“第三个问题,我俩是甚么关系?”
  “…是仇家。”金乌说完这话,忽地像是浑身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在革皮椅背上。
  他二人沉默了一阵,似有一道巨大的沟壑将所有的言语填埋了进去。一时间风声停歇,只听得前庭里飘来阵阵醺醉言语。
  王小元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金乌睁开一只眼,唇边扬起若隐若现的弧度:“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
  他们无言地对坐了一阵。王小元心里是茫然的、震动的以及恐惧的,他不知金乌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眼前这人,可惜只有三个问题能得到解答。
  他盯着金乌,这人在叼着酒杯昏昏沉沉地望着天幕,脸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悲喜。王小元忽而发觉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得以与金乌平起平坐地、认真地谈话,因为他家少爷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欺压他,或是将他当成小仆役使来唤去。
  像今夜这般对坐,的确是第一次。
  王小元沉默片刻,忽而道:“我是不知你所言真假,但有个法子倒可以辨明。”
  这话令金乌有些诧异。
  王小元往怀里一摸,取出两枚棋子。
  这正是在群英会那夜掷进耍蛇人背篓、卸掉玉白刀第三刀力劲那两枚棋子。他将两枚黑子往金乌面前一放,翻了底面给对方瞧。
  “少爷,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
  金乌望着棋子底刻着的如意纹路,面无表情地道。“候天楼的…如意纹。”
  王小元说:“不错,候天楼中人身上定文有如意纹样。”他想着自己那日去寻蛇天茶时曾撞上从醉春园归来的金乌,那时他去拭金乌颈侧的胭脂印,却惹得这人大动肝火。
  于是他明白了,并不是金乌不愿旁人碰到肌肤,而是他触碰到的位置…离身上的如意纹很近。而且这人平日里总爱连脖颈到脚都裹得严实,恐怕就是想掩住身上的如意纹。
  说着迟那时快,王小元一跃而起,目光如电:“恕我…失礼!”还未及金乌反应过来,他已伸手一扯,掀松了这人前襟。
  他的眼飞速一掠,却忽地怔住了。王小元本觉得如意纹应该在金乌的颈侧,或是琵琶骨上,但此时却见金乌脖颈与锁骨上虽有细狭疤痕,哪有半点如意纹的影子?
  没有…如意纹。
  王小元呆住了。
  这时金乌冷冷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拧,将这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松了,这才整好衣衫,讥嘲着望向他道:“怎么,你还真想把我扒光了看有没有如意纹?难不成信了我方才那番话?”
  王小元大惊:“不、不是真的么?你说我是玉求瑕,而你是黑衣罗刹…”
  金乌坏笑,简直乐不可支:“怎么可能是真的?所以说你是傻子、蠢货,我骗你一百次,你能上当一千回。”
 
 
第77章 (三十七)一心付一人
  寒夜幽深,惨白的月光落在灰瓦顶上,在地上掷下一片阴森的暗影。有个着宽腰红裙的女孩在蒙阳镇东大街上飞跑,嗒嗒的足音里流露出急切与恐惧。檐里的木门漆黑闭锁,四下里无一点生息。
  她跑到栅门前,使劲晃了几下,却只听得铁索粗重的碰撞声。在朦胧月光下,只见上头龙飞凤舞地书着“东皇沐恩”的大字,铁栅间挂着把铜圆锁,正随着她的晃动微微作响。
  从石板街巷里渐渐伸出一个人影。
  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石缝里曲折蔓延,好似游走的毒蛇。来人走了几步,于是蛇信舔到了女孩的裙角。
  那人的身影是漆黑而阴冷的,宽大的帏帽下是一张狰狞鬼面。他的指间缠着几丝泛着寒芒的银线,只消轻轻一抖便能削铁如泥。
  “怎么跑得如此之急?阿药,你莫非不想见你的娘亲了么?”
  听了那人的话,女孩惊骇,却止不住要逃跑的心思。来人手里提着个浑圆的头颅,五官僵硬地挤作一块,正往下滴答地冒着血珠。料是她再怎么关心娘亲安危,见此情景心中仍是恐惧占了上风,不得不撒腿便跑。
  “你…你究竟将娘亲带到了何处?”阿药颤声问道。
  “在此之前,先将那白衣小子的踪迹告诉我。”罗刹面具后传来颜九变饱含恶意的笑声。
  阿药嗫嚅。“他…他住在翠湖街上的客栈里。”
  颜九变意味深长地笑:“你说的…都是真话么?”他手指一动,纤微寒光倏地绕在阿药颈侧。“我撒过的谎可远比你说过的话多,因此对谎话、诳语、戏言最为熟习,也一眼能看出谁心里发虚。”
  听罢此言,阿药果真胆战心惊,她惶恐不安地揪着落了泥的红裙,许久才小声道:“他在…北大街上。”
  颜九变声音里的笑意更深,“阿药,你真是个好孩子。”女孩方微松一口气,却听他道,“你是个…像我一样…会撒谎的好孩子!”
  话音落毕,银线飞出,倏地擦过阿药脸侧。女孩只觉一痛,旋即有甚么物件啪嗒一声掉下地来。汩汩热血冒出,落在地上好似鲜红的珠子。阿药定睛一看,方才发现那银线削下了她半边耳朵!她目先触及那离了身子的肉块,随后便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捂着耳朵哭嚷起来。
  颜九变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早在你动身时我就似影子般贴在你身后,一举一动皆看得清楚明白。他们在西京街上的广源客栈落脚,卿卿我我,好不令人妒忌。”
  女孩可怜兮兮地跌坐在地,失了血色的唇缓缓挪动。颜九变微笑:“你有甚么话想说?”
  “娘亲…我的娘亲在何处?”
  “你向我说了假话,我若和你说真话岂不是不甚公平?”颜九变轻松地转着脑袋,“不过我本是位温良心善之人,自然要以德报怨。”他往斗篷里摸索了一阵,忽地拎出一张软皱的面皮来。“喏,这便是你的娘亲。”
  阿药大骇:“这、这怎么是我的娘亲?”
  “这为何不是你的娘亲?”颜九变两眼微眯,“你连生养你的女人都记不清了么?还是你觉得这并非‘人’,不过是件‘物’?”
  空余一张面皮,并无四肢,怎称得上一人?然而阿药望着那张软塌脸皮,似是隐约望见了熟悉的面容。她娘本应是如芍药般美艳热烈的女子,笑靥如花,而不是像此时一样五官空洞,被颜九变拎在手里。
  阿药失声痛哭:“你说过若我听你的话,娘亲便能回来…”
  颜九变阴恻恻笑道:“我说的是你能见到她,现在不就见了她‘一面’么?若你想见她余下血肉,一是能去坟冈里寻,兴许残余着野狗还未啃净的渣滓,二是下地府去见,我乐得送你们母女团聚。”
  他望着那女孩,心中颇无所谓地考虑究竟是否要动手杀人。他手上染的血早已无法洗净,从不介意多沾几条人命。
  颜九变望了一眼暗沉的夜空。苍白的玉盘悬于天际,朦胧不清,于是他决定数有多少片云彩掠过月面,若是阳数,他便要用最残忍、最惨痛的手法把眼前这女孩削成五官难辨,四肢溶烂的圆球,然后踢到金五面前。
  一边想着那人将会露出何等惊诧和厌恶的神色,颜九变便兴致高昂,跃跃欲试,甚而伸出鲜红的舌轻舐着贝齿,品尝着牙尖将舌面划破淌开的血味。
  他等不及了。
  在出手的前一刻,颜九变笑道:“对啦,我有话有问你。依我心情,这兴许是最后一句问话。”
  阿药流着泪望向他。
  “为何要对我说谎,莫非是你有意要包庇那小子?”
  女孩抽噎许久,方道:“我听娘亲说过…候天楼中皆是恶人。他是正,你为邪,我今日即便是死了,总、总会有大侠将你打倒……”
  颜九变忽而发狂似的笑:“甚么恶人?你说的恶人在何处?”他一把揪着阿药的头发将其提起,咬牙切齿道。“是你有目无睹,天下人皆觉得候天楼作恶多端,却怎知左楼主一片苦心!武盟为正?候天楼为邪?是谁定的规矩,要将世间万事辨个泾渭分明?”
  他一手攥着阿药脖颈,手掌无情地渐渐缩紧,却似呢喃细语般在她耳边道。“所谓‘候天楼’,便是候天而行,顺着天意。”
  “左楼主便是我们的天意!你可曾见过由世俗礼法约束的‘天’?她既为天,我等便是天命之人…”
  颜九变忽而住了口,因为他发觉掌中的人已没了脉搏。原来他方才一时激愤,竟将阿药生生掐死。
  女孩眼珠突出,红舌外伸,白沫与涎水自口角淌下。她神情扭曲痛苦,软绵绵的身子似是抽去了骨头,悠悠晃荡着。
  黑衣罗刹提着阿药的尸首木然地站了片刻,“死了?”他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将女孩的手指一根根折了,却未听到一点声息。
  于是他终于确信她死了,掷在地里,踩着她的头蹭了蹭靴侧的土,这才以天真的口吻道:“死了!”
  颜九变将阿药踢到一旁,用不了半日,人们就会发现她的尸首。既不劫财,也不劫色,想必人人都会对这女孩的死因摸不着头脑。
  想到此处,他面具后的脸上逐渐浮现出邪佞的微笑。“…瞧,逆天命之人,便是要死成这番模样。”
  -
  西京街边,广源客栈中。
  拥杂的后堂里七歪八扭地摆着缺了腿儿或松了榫槽的长条凳,破了孔洞的白纸灯笼、未系实的竹篾架子、豁了口的铁菜刀随意地堆杂在一块。杂物间摆着张长桌,桌上对着面坐有二人,正是金乌与王小元。
  王小元听了他家少爷的话,更是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什么玉白刀客、黑衣罗刹,这些往日里只能在江湖传闻里听到的词儿居然都一齐冒出来了,而他却对这话无从辨明真假。
  他现在觉得指尖有些发烫,不知是金乌身上的热度隔着锦衣染到了指上,还是自己羞赧得发了烧。于是王小元慌张地将手往短衣下摆一蹭,藏在身后。
  他心中实在在意,又问道:“方才的话…”
  “都是胡话,别放在心上。”金乌喝起酒来有一杯没一杯,面上虽微红,却也不见醉,“是我骗你的时候不够多,竟让你信了我?”
  “我是诚心想信你一回。”王小元道,“就在今晚。”
  “我也是诚心要耍你一回。”金乌呵欠连天,坏笑道,“今晚算得一次,往后不知会不会再耍你。”
  王小元对他的话语十分疑惑。“为何?”
  金乌望着天发愣,心里在算着自己的命还余多少日,嘴上却说:“因为我耍腻啦,你这呆子、蠢货,每次的反应都千篇一律,好生无聊。”他思量片刻,却不再提方才话题,而是从怀里将先前那写了各色药名的纸重拿出,掷在王小元身上。“你去帮三娘将这些药寻来。”
  见白衣少年迷茫,金乌又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要你那甚么蛇天茶,你替我寻药想来也不会安甚么好心。不过三娘的忙还是要帮的,喏,你就按着上面写的名字一样样寻来。此处离万医谷不远,崖边生着许多奇珍异草,不采可真叫可惜。”
  王小元愣愣地捡了那纸:“帮三娘的忙…么?”
  金乌撑着下巴,眼皮耷拉,嘴角却又勾起一点狡诈的笑。“你不是喜欢她、倾心于她,巴不得每夜在柴房里与她幽会么。我现在给你个大献殷勤的机会,还不快谢过本少爷?”
  少年仆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再追问先前所言已有些不妥,遂一板一眼地抱拳:“多谢多谢。”他心里烦闷,却笑嘻嘻道,“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少爷成全我俩美事,我与她正好门当户对、相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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