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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侠(古代架空)——群青微尘

时间:2021-11-21 10:24:07  作者:群青微尘
  王小元的眼在草间极速掠过,极力捕捉黄花影子,却因心慌意乱而一无所获。愈有所求,心中愈躁;心绪愈乱,便越是求而不得。
  忽听得一声尖利鸟啼,刹那间竟有一黑影飞扑而来!那是只花白的鹰,翼壮喙曲,淡黄瞳仁里凶光毕现。瞧它爪利嘴尖,准能将人啄得鲜血淋漓。王小元赶忙往岩壁上一踏,提气凝神,欲使出轻功闪避,却忽地想起腰间还捆着绳索,只得狼狈地扭着身子往一旁滚了。
  那鹰不屈不挠,扇着翅来啄他。于是他抽了刀喝道:“鹰兄,对不住了!”言毕一刀斩去,断了它羽翎。谁料这一刀竟惊起了群鸷,霎时间翅羽阴影连天盖地,仿若飘来一阵阴云,啼鸣大作,喧声震天。
  王小元忖道:“世人都说鸷鸟不群不双,看来这些都不是甚么好鸟,合着伙来欺负我。”
  阿药听得崖边鹰唳不断,吓得脸色刷白。她躲在石后,好不容易挨近了崖边,将手圈在嘴边喝道:“王少侠,你还活着么?”
  忽听得一声朗笑,从崖间倏地掠出一道白影:“死了!快被这些雀儿吓破心胆了!”来人正是王小元。但见他衣衫不整,衣上被鸟喙划出几道口子;虽是灰头土面,一对漆黑如墨玉的眼却是澄亮的。
  阿药羞赧笑道:“少侠没事就好。”
  王小元道:“若是有事,定会教姑娘担心。因此为了不让姑娘担心,我怎么也不得有事。”
  阿药见他虽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眼里却流露出掩不住的失望,又看他两手空空,不禁忧道:“是不是未寻见蛇天茶?少侠莫要灰心…一时寻不到,二时说不准便有了。有时愈找愈难寻见,待心定了一下就能寻到咧。”
  王小元苦笑着摇摇头,迈步向前,忽地伸出手去往她头上别了支花儿。“送你的。”
  阿药又羞又惊,结巴道:“你…你要找药草,怎末给我找了支花来赶快再寻寻蛇天茶罢,采药要紧。”
  她伸手去取下那支花,却发现此花色淡黄,瓣生五片,正是蛇天茶!
  她呆滞地望着手里的蛇天茶,这时听得王小元道:“芍药姑娘…令堂不是重病么?我听说她要蛇天茶方能治好,姑娘拿着此花去救人罢。”
  阿药呆呆地问:“可你……你不是也要用蛇天茶去救命么?”
  王小元支吾道:“我…我再往崖下采一支便是。”
  女孩见他狼狈不堪,心里知晓采到蛇天茶绝非易事。恐怕这傻小子在凶鸷的围攻下东翻西找,总算找得一支,却再也难寻第二株。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挂念着阿药的母亲,竟忍心将蛇天茶拱手让出。
  只是他不知那“重病”的芍药姑娘是颜九变扮成的,也不知这剧毒的草药已没了作用。阿药现在最为担心的是母亲的安危,心里记着颜九变的叮嘱,要随着王小元去找他们歇息的客栈在何处。
  于是她局促地笑着,跳起来将那花往他衣襟处一插,旋即叠着手指笑道:"我娘的病早好啦,这花还是留给少侠你好…"
  “可是……”
  “你快拿着这药…回客栈罢。”阿药嗫嚅道。她偷瞟着王小元,心里想着如何探到他所在的客栈在何处,好向颜九变交差。
  …
  归来时天边漂起了热烈的红,暗色的山野里似是裂开了一道伤疤,血红的晚霞混着金橘的光泻在天穹里。铅沉的云端像烧炽的铁,垂在彭门顶上。
  王小元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他昨夜临急临忙地从客栈里奔出,满心要找寻蛇天茶。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逃兵,仿佛离开那混乱的药房、暗色的瓦平房就能摆脱一场梦魇般。
  金乌倒下时的光景深深烙在了他眼底,怎么也摆脱不开。因为王小元知道只要自己一闭眼,那人软软垂下的手臂、指尖上滴着殷红血液的景象就会毫不留情地出现在眼前。
  阿药在他身后小步跟着,心中同样忐忑不安。王小元几度停步,她也几度惴惴不安地问道,“到了么,少侠?”
  每一回王小元都答:“未到,还未到。”她不知他的停步是因为心中思虑过重,压垮了步子。
  越是临近客栈,王小元就越是心慌意乱。他不知那人此时的状况如何,现在手里拿着的蛇天茶能救金乌么?金乌现在是不省人事,还是像昨夜那样已吐了几回血、奄奄一息最坏的情况?也许是连三娘都回天乏术,那人已一命呜呼。
  真是奇怪!他以前也曾学着姑娘家往金乌屋里塞过咒人的小木偶,用白布裹了青砖偷偷放在塌下,成日巴不得金少爷能生一场大病,好不要他日日来痛殴自己。
  但他现在又同情起那坏透的魔头来了,他忽而觉得:要是金乌死了,他未必会乐不可支,反而会悲不自胜。
  王小元步履维艰,总算挨到了客栈门口。
  白纸灯笼在夜色里摇荡,风中混着浓烈的烧酒味与行商脚客的欢颜笑语。他咬着唇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一脚踏过门槛。
  谁知他恍恍惚惚,一下遭人绊了一脚,如同毬儿般向前轱辘滚去,摔了个嘴啃泥。由于他这模样实在狼狈尴尬得很,顿时惹得数桌酒客哈哈大笑。“小兄弟,这独角跤摔得带劲儿!”“演百戏么?一次多少文?”
  阿药未见过这等场面,顿时羞得满面发红。脸上发烧的还有王小元,他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忽地发现门边靠着一人,正是这人方才伸脚一绊,才引得他出此洋相。
  白衣少年拧头看去,顿时惊得如遭五雷轰顶。只见那人身着金缕华服,抱着手戏谑地望着他。红彤跳跃的烛光映在那人脸上,凌乱漆黑的发丝间是一对沉如深潭、却又泛着莹亮碧色的眼。
  王小元一时间张口结舌,良久才支吾道:“你…”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他还见这人毒发病重、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现在却忽地见此人神色如常地站在他面前,竟无半点病秧子的模样。
  王小元猛地跳起来,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家少爷。
  金乌哼了一声,抬手往他头上来了一记爆栗,冷冷道:“你什么你,我又怎么了?”
 
 
第76章 (三十六)一心付一人
  当目光触及金乌面容的那一瞬,阿药忽而浑身战栗。
  她认得这张脸。此人不就是那在昏暗茅屋里桀桀发笑、以阴狠毒辣的目光望着自己,以娘亲芍药的安危威胁自己的人么?
  阿药顿时慌张至极,只觉得这人眼光流动间隐隐透出一股狠戾,犹如山间逡巡猎食的鹰隼。但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曾在城门边看过的牵驼而行的胡商,他们发丝卷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眉宇间带着大漠风沙的沧凉。
  她在金乌的身上似乎也看到了这样的影子。他像出鞘的利刃,似难以驯养的凶鸷,本应在广漠里不羁地闯荡,无人能阻。然而他却安然地停留在此处,像是被黄沙磨净了棱角。
  这时王小元拍了拍脸,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发昏。他走上前去,难以置信地望着金乌:“少爷,你不是……”
  “我怎么了?”金乌挑着眉看他,神色如常。
  王小元犹豫了一阵,“你不是…身染重疾……”要是他不住嘴,甚么“病魔缠身、毒发身亡、驾鹤西去”的词儿都会冒出来。
  “你咒我作甚?”金乌反而大怒,用膝盖狠狠撞了他一下。于是王小元一边呼痛一边确认了,他家这少爷非但没病,还能活蹦乱跳、四处惹事。
  他捂着肚子道:“可…可我见你吐血……”
  “看来你是做梦也想要我吐血,”金乌揪着他的脸咬牙切齿道,“真是狗胆包天啊,王小元。”
  王小元懵懵懂懂,他确实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毒发昏迷、瘫倒在地,怎知不过一日功夫金乌就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忽而怀疑起自己那日是否眼拙了。
  然而就在金乌纠缠着他打闹时,他倏地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这又甘又苦的气息丝缕般萦绕在金乌身上,便是锦绣衣裳也掩不住浅淡的药汤清香。于是王小元的心猛地一颤,那并不是梦魇所见,而是残忍的事实。
  这人果真是重疾缠身,命不久矣,但每一回都掩饰得极好,故他从来未能发觉。他以为这成日咋呼的讨厌鬼是从不会病的,可没想到金乌才是一直以来忍着病痛,且不愿教他发觉的人。
  金乌见他忽而呆呆地停了挣扎动作,不禁有些诧异。“怎么,又傻啦?”
  王小元眨着眼看了他半晌,忽而苦笑道,“…傻的人是你。”于是伸手推搡他入了客栈,“好啦,少爷,我知道你成心要让我出丑、教别人看我笑话,可你也犯不着拖着病体来关照我…”
  金乌恼怒得跳脚,“谁关照你?”
  王小元却笑而不语,他隔着衣衫触到了这人发烫的肌肤,心知他家少爷不仅病未痊愈,现时还发着烧。只不过金乌性子太倔,从来不肯在他面前松懈半回。别看这人还精神奕奕地与自己拌嘴,其实早就痛得连路都走不动,得靠在门上支持住身子。
  “待你病好了,再与我争也不迟。”王小元得意道,“多谢我罢。要是平日与你动手,不过有五成把握。现在若是趁你之危,你可有十成机会被我打趴下啦。”
  “我现在就要把你掰了…插进秧田里!”金乌果然气急败坏,要使劲儿捶他脑袋。白衣少年吐着舌头擒住这张牙舞爪的小少爷,按着肩膀一把将其推进竹篾门中。
  这时王小元忽觉得有人在牵他的衣角,回头一看竟是畏首畏尾的阿药。
  “姑娘,怎么了?”他和煦地问道,弯起的眼像一双明媚的月牙。
  阿药脸色煞白,忸怩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指着金乌道:“他…他是候天楼的人!”
  她说这话时兴许是使上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不仅如此,恐怕连下辈子的勇气都预先使上了,满心要揭开这害人不浅的魔头面目。
  候天楼。
  王小元头脑一片空白。他将这三个字反复咀嚼,方才反应过来究竟是何意。非但如此,话一出口,他就忽地感到金乌浑身一颤,看来震惊的不止他一人。
  候天楼刺客皆容颜无别,故阿药分不清金乌与颜九变二人。但没想到她的确是歪打正着,说了个准。
  金乌缓缓回过头来。他眼里噙着一片霜寒,目光如刀。“你…再说一遍。”
  他居然是笑着的,嘴角微微挑起,划出冷硬的弧度。但他的眼毫无笑意,阿药与他四目相接,霎时如坠冰窟。
  “我说…”阿药的牙齿格格打战,“…你是候天楼的人……”
  她支支吾吾,终于豁出去了一般大喊:“不仅如此,你、你还是…黑衣罗刹!”
  “她是谁?”金乌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而是皱着眉问王小元。
  王小元还震惊于阿药所言,愣愣地道。“是九陇山间的采药人,名叫阿药…是芍药姑娘的女儿。”
  金乌的目光往王小元身上一瞥,落在插在衣襟上的五瓣黄花上。于是他将那蛇天茶伸手取下,丢在阿药怀中,以冰冷的口吻道。“把药草拿回去,别再踏足此处一步,不然…”
  他凶狠地做了个抹脖颈的手势,引得女孩儿吓得后退了几步。“…杀你灭口。”
  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果真逼退了阿药。她霎时惧得心胆俱裂,拧过脑袋就跑,失魂落魄得好似有恶犬在其后狂吠着追赶。
  待她跑走后,王小元道:“少爷,这蛇天茶是采来治你的病的…”他有些无奈,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采来的草药竟被金乌如敝履般弃之于人。但一想到阿药的娘亲也急需此药,他心中稍宽。
  金乌本就不信蛇天茶能救他命。他上回饮了一次蛇天茶泡的水,嗓子从此沙哑得能扮七老八十的白头翁,于是索性道:“你不是乐得见我进棺材么,现在还假惺惺地关心作什么?”
  王小元不知如何接话,只叹道:“何必吓她?她不过是个孩子。”
  金乌说:“我是真心的。”
  王小元见他神色冷淡凝肃,实在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又试探着问道,“候天楼…是怎么回事?”金乌听了这三个字沉默不语,引得王小元愈发怀疑,故意以调笑的口吻道,“少爷,你该不会真是候天楼的人罢?”
  金乌说:“你慢慢猜,猜中了我便告诉你。”
  王小元道:“我若猜中,还需你告诉我么?”他看金乌神色有异,又想起钱家庄群英会那夜自台下飞来的两枚棋子均出自候天楼中人之手,心里忽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金乌快步穿过前庭,来到后堂里,王小元一路小跑着跟上他。他似是在生着闷气,又好像思虑重重,言辞在肚里翻滚而说不出口。有时走得急了,步履踉跄,几欲跌倒,王小元伸手去扶时又被他冷淡地挥开。
  刻着如意纹的棋子,金乌身上的漆黑戎衣、腰间系着的云头短剑,还有矫捷得不可思议的身手、一眼便能识破各流武学精髓的造诣…王小元细细想来,忽觉得有些寒毛耸立。他有了一个不敢验明的猜想。
  后堂里摆着张长桌,上面七歪八扭地散着些酒碟坛子,还摆着几本棋书,一副残缺棋盘,棋子黑多白少,看来是哪一夜与竹老翁斗棋时留下的残局。金乌随意扯了张麻索椅,抱着花布引枕懒洋洋地靠了上去,脖颈后仰,四肢耷拉,有气无力道,“有甚么话想问的,现在一齐问了罢,过期不候。我倦得很,你要明日来问我…我那时可不愿离开枕头一刻。”
  王小元看着金乌慵懒地摆弄起棋盘上的棋子,黑色圆润的石子儿在指尖晃动,忽而抱着手笑了。“我真心问你,你也会真心作答么?”
  他知道这坏家伙油嘴滑舌,欺瞒自己的时候甚多。有时他想试着信一回,却总会被这人翻来覆去、变着法子骗。
  金乌闭着眼笑。“我只管回答,不管真假。”
  “既然听到的是假话,那么提问还有何意义?”
  “因为你若不问,便没机会再问。”金乌打着呵欠道,“休说是真话,连听假话的机会也没有。听好啦,你只许问我三个问题,多的不答。”
  王小元皱了一下眉头,单刀直入地问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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