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又托着他脑袋,轻啄似的在他唇上点吻,初时如细雨绵绵,后来旖旎缱绻,欢合似的在口中深深搅弄。金五被那人折腾得难受,血都冲到脸上,红得发烫,碧眸却涣散而浑浊,望不清物事。他俩凑得近,气息灼热,绞缠交织,撩逗着心思。
玉求瑕笑嘻嘻地捧着他的脸,认真道。
“你不认一回,我就亲你一下,亲到你答应为止。”
第103章 (十八)桃李醉红妆
玉白刀客只有在这时才言出必践,果真开始作弄金五。先是问他名姓,再一一将往事问来,金五稀里糊涂,只知摇头,再加之玉求瑕也昏头胀脑,说起话来无甚条理。两人如鸡同鹅对,最后只又纠缠作一块儿。
玉求瑕抱着金五又亲了一会儿,心里昏昏沌沌,隐约觉得这人的确该是金乌,可不知怎地就成了候天楼的刺客,还是个杀人盈野、诸恶尽作的罗刹鬼;他也不知道今夜自己是怎的吃了豹子胆,居然现在和他家少爷干些破规逾礼之事。
“定是…春宵散的缘故。”他心道,脑子里烧得发昏。
他俩如干柴着了烈火,厮磨来往,连微凉的砖板都染着从身子里迸出的火热。地上碎瓷片多,两人扭缠着从墙边挨到床上,金五初时还推搡着,后来药效渐烈,竟像狸奴般挠他背上衣服,不时咬他一口,渐渐失了耐性。
明月在窗格里挂着,像泛着清辉的银盘。金五躺在大红的鸳鸯被里,朦朦胧胧地望着那轮满月,玉求瑕正俯身上去吻他,忽见凌乱的衣襟下露出一段惨白的脖颈,墨迹般的刺痕若隐若现。待掀开他衣襟,却见琵琶骨上刻着个灼目的如意纹,青黑的墨似是渗进了骨子里。
候天楼的如意纹。
玉求瑕心里一颤,他不是未曾见过,但却没见过刻得如此之深的纹样,仿佛每一刀都下了重笔,连削掉皮肉都抹不去。这人果真是候天楼刺客,身负杀业,血仇入骨。
忽听得金五口齿不清地道:“…天亮了。”
刀客迷糊地伸手去摸他脸,笑道:“还没,远着呢。那是月亮,不是日头。”
金五喘着气儿摇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明月,他中了药时倒了没先前那股戾气,软绵绵地瘫在鸳衾里,任对方作弄了好一会儿。玉求瑕亲上来时他木然地回应,眼里空荡。
过了一会儿,他忽地抬起手来,搭在玉求瑕颈侧。玉求瑕以为他得了趣,却不想脖颈上一片滑凉,才惊觉金五手里握着块瓷片。
先前在地上滚了一遭,他便把碎瓷片藏在袖里,伺机而动,没教人发觉。
“你……”玉求瑕料定自己躲不开,顿时心如促蹄,蹦得飞快。刺客要是此时把尖利瓷片往旁一捅,他定能立时魂飞西去。
眼前这人已不是往时那看着面恶,实则心软的金家少爷了,他瞧得出来,金五不像一个人,而像把磨利的快刀,戮人饮血,寡义薄情。他总觉得不该如此,却又猝然想起方才金五所言的杀了左三娘一事,顿时心如刀割。
金五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直勾勾地望着月亮。刺客的头脑依旧一片混沌,只余下杀人的本能,他只望见一轮白晃晃的光挂在天边,明如白昼,脑海里猝然间掠过芜杂的光景。
那似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在出檐下蹚着水玩儿,天井里布着细密的雨帘。着月华裙女人在堂屋里笑盈盈地望着他,璎珞葢头,碧眼如画。他爹在庭里走,俯身在盆里细细摆弄秋海棠的枝叶,明明该是个沙场点兵雄豪汉子,却不知怎地像白面书生般性子懦弱温厚,只爱钻读古籍弄花草,每日往脸上抹鸡子清和杏粉,被他娘笑道是边军里的窝囊废。
男人把他拎到檐下,用绢子抹掉他鼻间上的水珠,指着外头道。“你可知这是甚么?炳火暹明,日中踆乌。你名儿是这么来的。”
他皱着鼻子,吐起了舌头。“有啥好的,日头一出,娘又得扭我去学算学啦,我倒愿它永远爬不上山头来。”
男人只是笑,俯身到他耳边悄声道,“名是你娘给的,她说在她们那儿要承名,便从自己名儿里拣了个字,给你胡乱安了。”
知此缘由,他气得跳到水洼里,胡乱踩了几脚,剔透水花溅到石阶上。女人用生涩的官话喊他名字,格格地笑。
金五像隔着纱帘般望着这朦胧光景。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在天际,这一隅天地里有他,却又不属于他。
女人柔俏的嗓音与碎玉片子的叮当声和作一块儿。可他听不清她的言语,想不起本该安在自己身上的名字。他把自己给弄丢了,且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忽地一黑,天旋地转,暗潮似将他拥入另一处回忆。先前的明媚暖意倏尔消褪,独余他在一片血海里。皲裂的尸块吊在刑房梁上,窗格里透着一线凄冷的天光,映得满地鲜血阴惨。
左不正站在他跟前,夜叉鬼面上染着斑驳血痕,手里提着钉板,上面挂着融烂的肉糜,她艳红的唇一张一阖。
“从今往后,你是易情。是我的好师弟,最爱的人,除此之外谁都不是。”她的声音冷冽似铁,却又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弯身来摸他眉眼,“你无处可归,只能留在我身边。”
他睁着眼,干涩得却再也涌不出泪来。夜叉手里拈枚金簪,那是他娘最爱的簪子,上面穿着只被血染红的眼珠子,瞳仁青碧。
“…我不是易情。”臼齿咬进了肉里,带着苦涩的血腥味,他执拗地拧头道。
左不正微笑,“那你是谁?回答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搜肠刮肚,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头脑空空。木部的人按着他,把毒水一瓶瓶地往他口里灌,他又咳又呛,涕泗横流,脑袋像遭了铁骨朵一锤。
名字没了,过往的他已不再是他。
他呆呆地望着那身覆山文甲的女人,忽而发现在钉板间挤着半张脸,眼洞空荡,似在无声恸哭。那是他娘亲的面容,如花笑靥被长钉穿得千疮百孔,半边成了血泥。被刺客们枭了首,尸身刺在云鬘山顶遭雨淋日晒,渐渐烂成蝇蛆栖生的肉块。
从今往后他果真孑然一身,再无归所。名姓似遭尘泥掩埋,过往如飞灰散尽。
刺客忽而发狠地攥紧了手里的瓷片,血从手心里淌落,怵目惊心地泻在红衫上。
他缓缓收回眼,目光落在玉求瑕身上。金五着实想不起这人是谁,可这人却一直纠缠着他,唤着个陌生的名字。每唤一声,便能教他心劳意攘更甚一分,如有惊涛骇浪在心中翻涌。
疲倦令他再也撑不住眼皮,金五咬着舌侧,把瓷片扔到一旁,手心里还在淌血。他脑海里排演过千万回与玉白刀客刀剑相交的情景,时而被拦腰斩断,时而骨毁魂散,却不曾有一回像今夜般荒唐可笑。
“杀了我。”金五喃喃道,惨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脉在突突跳动,他的眼布满了晦暗的云翳,直勾勾地望向伏在他身上的那人。
败者为寇,罗刹鬼本就在济河焚舟的道上走,若要落败,只得杀身,有进无退。
伤痛携卷着倦意袭来,他眼皮轻颤,声音渐弱,言辞却像是蛮不讲理的恳求。“玉求瑕,杀了我。”
——
木爪勾住桩子,小舸悠悠靠了岸。左三娘趴在船缘等了好一会儿,眼皮困乏得打架。她盯着黑漆漆的三合院,莫说是火光,连一丝响动都没有。竹枝从墙边探出来,在地上落下墨痕般的淡影,可这影子也很快湮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戏楼歇了,梆子声在直巷里回荡。地上还散着些彩纸,贴在漆门上的囍字已剥落了一半,蔫蔫地垂着,仿佛白日里的喜庆不过幻梦一场。
木十一跃上岸,像猫儿般悄无声息地钻入阴影里,耳朵贴在墙上。“静得古怪,无一刀剑相交声。”
三娘打着呵欠。“死人哪里提得动刀?五哥哥定是把那人痛快杀了,现在正偷闲打瞌睡哩。”毕竟处了数月,有了些交情,她不觉为那姓玉的哀怜片刻,心里祝他莫要冤魂不散缠着金五,又飞快从船板上挺起身来,趾高气扬地指使道,“木十一,去里头瞧瞧。”
暗卫女子向她俯首躬身,正欲提身跃起时忽而神色一顿,又往墙边一贴,手中拔开泛着寒芒的短刀。“有脚步声。”
木十一戒备,三娘却喜出望外,心里直道:莫非是她那五哥哥?金五向来履险如夷,虽说总负伤披红,可总归是厉害的。杀个江湖榜上二十开外的小弟子,于他而言定是信手拈来。
砖道上渐渐浮现出人影,脚步声凌乱沉重,墨黑的门洞里突然现出青绿官服的一角。三娘眼瞳骤缩,霎时一惊,却看见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槛木边绊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人。
她立时看清了那被抱着的人的模样,一身皱巴巴的金线袄子,胸口盖着张被划破的罗刹铜面。金五似是失了神智,紧闭着眼,仰着脑袋断续地呼吸,平日里惨白的脸泛着潮红。
“五哥哥!”
左三娘赶忙从船板上跳起身,沾着一身水花心急火燎地爬上岸。木十一见状如箭般蹿到她身边,警戒地护卫。她奔到金五身边摸了把额头,烫得吓人,非但如此,他全身都是滚烫的,像在沸水里滚了一遭。
抱着他的那人喘着气道:“他…是不是…身上带了伤?忽然便昏过去了。”
三娘探了鼻息,又仔细捏按他身子。当触到胸口时金五忽地浑身震颤,险些像鱼儿一样从那人臂弯里跳出来。她蹙着柳眉道:“唉,这死倔鬼,又不与我说,骨头又断啦。伤上叠伤,从未停过,也不知哪日能养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他怎就不知悔改?这辈子只能当个短命鬼啦。”
可她忽又觉得古怪,这热症不似寻常症结,倒像是什么稀奇淫/药下到了身上,顿时心生疑窦。
这时她意识到眼前还有一人,抬起头时却惊愕地撞进那人眼里。他两人对视半晌,皆觉得对方面熟,同时大惊道:
“…玉甲辰?”
“三娘?”
他俩大眼瞪小眼,又指着对方惊骇地异口同声道,““你怎地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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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叭…是有车的,但因为年龄原因就不开惹
第104章 (十九)桃李醉红妆
三合院本就是候天楼这段时日里落脚的地儿,左三娘拍着手一唤,木部、水部的随行刺客便从暗处现出身来。
先前偌大空落的院里顿时跪了五六个黑影。他们扫了彩纸,清了白日里的喜妆,院落总算重归往时面目。
水十六从敞着的雕花窗处一跃而下,跪在左三娘面前,禀道:“三小姐,二楼的厢房已用不得了。四处毁损,一片狼藉。”
原来先前金五与玉求瑕打闹得厉害,不仅毁了床椅窗门,还将欢水情香泼洒了一地,甜腻的香从门板缝里丝丝钻来,惹得刺客们捂着口鼻绕道而行。
左三娘听罢,好不生气。她叉着腰往身边一瞪,嗔道,“瞧你干的好事!厢房统共就那么几间,这下好啦,咱们得挤一块儿住啦,手足相抵,耳轮碰耳背……”
玉求瑕蹲在檐边的石板边,怔怔地听她骂。他还没想明白,头脑一片混沌。金五说三娘被他杀了,可这姑娘还在他面前活蹦乱跳,对一众黑衣刺客颐指气使。
“姑娘也是…候天楼…?”他愣头愣脑地指着三娘问。
三娘挺起胸脯,傲气地答,“对,我是候天楼的人。”她指着在院落里忙活的刺客,“她是,他也是。”又忽而一指玉求瑕,“…你不是。”
“你是天山门的弟子,是咱们要杀的人。”女孩蹲下来,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似要淌出蜜水来,“你瞧瞧四周,这里是瓮,没一条任你逃的道。玉甲辰,你这小王八插翅难飞啦。”
玉求瑕觉得头脑依旧昏昏胀胀,他诚实答道,“在下名叫玉求瑕。”
左三娘尚在气头上,道:“我管你叫甚么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你可把五哥哥害惨啦,你等着,我得想个法子来整你。”她想了想,张牙舞爪道,“扒你的筋,抽你的皮……”
“是抽筋扒皮。”玉求瑕老实地纠正,惹得女孩气得要上来挠他。他心思不在三娘身上,眼睛总往院里头乜斜。木骨门边铺了张藤席,金五被放在上面,身上盖了张单薄的寝衣。他闭着眼,深深浅浅地呼吸,像是睡着了一般,可脸上红潮未散,时不时发出难受的呓语。
一个青花瓶儿忽而掷在他怀里,玉求瑕接了,抬头望见三娘蹙着眉望他,撅着嘴道。
“压春宵散用的药。我只会用毒,作差了些能包你上吐下泻,作好了能要你一命呜呼。”
“姑娘可是在说些反话?”玉求瑕哭笑不得。
三娘笑盈盈道。“唉,唉,你欺五哥哥太甚,我又偏生是个记仇的人。不过你放宽心,你不是那甚么玉甲辰,咱们倒是没杀你的缘由,要把你养好了来慢慢寻仇哩。”
今夜这姑娘对他不知怎地频频恶语相向,玉求瑕寻思着是他在哪处怠慢了三娘,却不知这女孩心里只惦记着金五,若是她家五哥哥有恙,顿时翻了脸不认人。左三娘本还对玉求瑕心生怜意,不忍杀他,如今却恨不得给他腾块墓穴出来。
黑衣刺客们在庭院里逡巡,三娘叫住了一位,带着天真的神色问道:“喂,你。告诉我,玉求瑕是谁?在天山门排几位?是打薪的,烧饭的,还是跑腿的?”
那刺客恭敬地抱拳躬身:“回三小姐,是天山门门主,玉白刀客,江湖榜上第一。”
三娘愣了片刻,旋即斥道:“胡说八道!欺负我没出过山门几回,不问武林事儿么?自个儿掌嘴去!”
玉求瑕捏着那小瓶,倒出枚朱色药丸来,左瞧右瞧。他现时仍有些神智昏乱,但毕竟修的是静心平气的玉女身法,倒还抵得住催情香。
他忽而奇道,“姑娘,那位金…公子中的春宵散要比在下重得多,怎不先解他药性?”
“试毒呀。”左三娘还在寻思方才那刺客的言语,停顿了一下,接着格格发笑,“你若不尝,我怎知五哥哥服了是否有恙?”
她望着玉求瑕时似是笑里藏刀,透着阴狠;可当目光撇向金五时,顿时化成春水涟涟,情意绵绵。
“怎地,不敢服了?”
“倒不是,在下信得过姑娘。”玉求瑕摇头,把药丸倒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再来在下命硬,阴曹一时半会还收不走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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